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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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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宁后退半步,抬眼先是被走廊头顶的白光刺的视线模糊,等真正看清这人的脸后不禁微微一怔。
“是你?”
男人的脸庞隐藏在阴影处,即使面容不清,但凌厉的线条和那双眼睛让江以宁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周逸松开手,刚才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江以宁估计又要撞到他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这也是江以宁和他的第六次见面了。但江以宁此刻一脸震惊之色,显然对他并没有多少印象,这个认知让周逸感到不爽。
江以宁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人吓了一跳,看清脸后又吓了一跳。这人分明不是之前被他误会还揪着衣领骂过一顿的男人嘛?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江以宁脸色复杂:“你——”
话音未落,1202的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一个戴着耳机的钟点工提着垃圾袋走出来,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人吓了一跳,看清其中一个人就是自己的雇主后连忙摘下耳机:“周先生您回来了?我刚做完清洁。”
江以宁看着钟点工,又看向周逸,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强忍着尴尬,试探性地开口:“你是1202的住户?”
周逸没回答,从钱夹里取出小费递给钟点工。等清洁工离开后,他才转身看向江以宁:“不然呢?”
他一脸坦然,倒是江以宁尴尬得不行。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所以……”江以宁从容地活了二十八年,还从来没面对过如此难堪的情况,他几乎是一字一字地往外蹦,“那天是你帮了我?”
周逸垂眼,淡淡问道:“你指哪件事?”
“我——”江以宁噎住。
这跟他想象中的道谢完全不同,江以宁本以为此次上门感谢还能趁此结交朋友,毕竟凭借那天早上江以宁的观察,总莫名觉得这间屋子的主人应该和他很相处的来。
世事难料,江以宁此刻既要道谢又要道歉,准备好的措辞全堵在了喉咙里,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周逸语气平淡,眼神却是一刻不离开地盯着江以宁:“所以江设计师大晚上站在我家门口是有什么事吗?”
“我——”两人身高差半个头,此刻的距离已经超出了陌生人该有的安全范围。江以宁不得不微微抬头才能和他对视。余光瞥见这男人左肩的固定带,知道这伤和自己逃不了干系。
他心中叹了口气,坦然说出来此行的目的:“我是来和你道谢的,那晚麻烦了。”他把手中的线香递了出去,“一点心意。”
看着眼前永远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男人站在自己跟前,神色难堪,周逸心里并没什么想法,相反他更希望能窥探这人前两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神情。
周逸略微犹豫,随后接过袋子。两人的指尖略微出手接触,他能感受到这人冰凉和略微粗粝的指腹。
“不用谢。”说罢,周逸错身就要离开。
江以宁下意识拉住了他的右手。
他这人做人做事从来都讲究无愧于心,既然对不起别人就要补偿。但道歉的话并没有这么容易说出口,江以宁微红着耳,松开手:“那天在度假山庄的事真的很抱歉,后来我助理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是我误会了你。”江以宁看了眼那固定带,更加觉得抱歉,“谢谢你救了我。”
“以后如果能有我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江以宁承诺。
周逸的脚步顿住,低头看向自己被拉住的右手手腕,那里还残留着江以宁指尖微凉的触感。他听着江以宁磕磕绊绊却足够诚恳的道歉和承诺,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他原本确实打算就此离开,将两人这一个月来足够多的巧遇就此打住,但此刻,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江以宁那张带着窘迫却依然难掩清俊的脸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道歉和道谢,我收到了。至于帮忙……”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自己左肩的固定带,然后重新对上江以宁微微睁大的眼睛,“如你所见,我现在行动不太方便。医生建议尽量减少右臂负担,所以,”他晃了晃手中刚刚接过的线香袋子,语气平淡地抛出了那个“鬼使神差”的决定,“在肩膀好之前,充当我上下班的司机,怎么样?这应该在你‘一定能帮’的范围内。”
“……”江以宁彻底顿住了。
倒不是他后悔了刚抛出去的承诺,只不过和他预先设想的要求相差甚远。按理说,住在这个小区的住户并不会雇佣不起一个司机,江以宁并不想把这个要求推到羞辱这样的位置,毕竟人家的诉求是完全合理且正当的。
看着周逸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觉得不容反驳的脸,江以宁那句“我可以帮你请个司机”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毕竟,理亏的是自己,刚刚夸下海口的也是自己。他活了二十八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丝微妙的不情愿和巨大的尴尬交织在一起,但最终,那份“无愧于心”的做人准则还是占据了上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尽管耳根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
“……好。”江以宁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
既然已经答应了,江以宁心里也不再扭捏,他主动加了微信,并且询问了他的姓名和一般上下班的时间,心里开始盘算着要如何重新调整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工作和社交安排,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司机职责。
“明天见。”江以宁离开时听见周逸这么说。
回到家,江以宁衣服都没脱就一头扎进了床上。这是他从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如果遇到什么烦心事,那就一头扎进柔软的地方,那种被包裹的感觉就像有人轻轻拖住了他的情绪。
他不禁苦恼自己在这位叫周逸的年轻男人面前是什么形象。深夜喝醉酒在别人门口闹事的醉汉?还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劈头盖脸给人骂一顿的超雄?
江以宁真不敢想,体面了二十八年的他居然在一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年轻男人面前翻了车。
真是够难看的。
脸陷进枕头里,温热的鼻息扑面。他想干脆就这么睡过去好了,可惜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是许久没来电的傅行书。
江以宁坐起来,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没什么异样:“喂,傅老师,这么晚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吗?”
“哦,以宁啊。”江以宁是傅行书最喜爱的学生,一听见他的声音就乐呵呵的,“打电话来没什么事儿,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有时间吗?”
“要是您老爷子有什么事的话,我就有时间了。”江以宁温声。
傅行书笑道:“你越是油嘴滑舌了,怪不得到现在还有学生课下像我打听你的联系方式,就是这么哄他们的吧。”
“您老没出卖我吧。”江以宁靠在床头。
“那哪能啊!”傅行书“哼”一声,“我打电话来就是想让你来参加下周芸芸的画展。”
江以宁很快将名字对上了号——傅思芸,傅家老来得子的独女,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姑娘,江以宁和她接触不多,这些年傅行书一直有意撮合他俩,可惜江以宁这几年在宁南生活,傅行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江以宁一听这话,就知道傅行书还没放弃。他不可能在一个老人家面前出柜,但又没办法拒绝这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合理的邀约。
“思芸年轻有为啊,我这个做哥哥的肯定会去捧场的。”江以宁起身去客厅倒了杯温水。
“那就这么说定了。”傅行书像是故意忽略了江以宁口中的“哥哥”二字,顿了顿道,“到时候我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你。”
江以宁掐了掐眉心:“嗯。”
两人又聊了几句,多是傅行书问他的工作近况,也有意无意问江以宁需不需要帮忙,江以宁笑着婉拒,还打趣了傅行书一把年纪了还操心这些,被傅行书笑骂了几句后便挂断了电话。
江以宁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温水,洗漱完毕后躺在床上拿出手机,视线在新定的闹钟逡巡一会儿后便闭了眼。
走一步看一步吧。
翌日清晨,七月初夏的太阳光线格外刺眼。江以宁暗灭闹钟,像平时那样又赖了十分钟的床,彻底醒后才注意到昨晚忘了拉窗帘。
他睡眼惺忪按照平常的肌肉记忆爬起床,穿上拖鞋去洗漱,水流声不绝,摆在床头柜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滴滴滴——滴滴滴——
响了五分钟后又停了,一切都显得如此祥和宁静。
江以宁闭着眼,然后又猛地挣开。
江以宁:!
他忘了什么?
念头闪过脑海的瞬间,江以宁混沌的睡意被打醒。他顾不上擦脸,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卧室拿起手机。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8.38分。
离他昨晚和周逸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分钟。江以宁真是觉得自从自己回临港后便越来越糊涂了,简直把“不靠谱”三个字刻在了脑门,他顾不上感叹,用这辈子最快地速度换好衣服——简单的浅色衬衫和休闲西裤,抓住车钥匙和手机就冲出了门。
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打理头发,几缕额发就这么随意地耷拉着。
电梯下行时,他对着光洁的轿厢壁面匆匆整理了一下衣领,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
叮——
电梯到达地库。
门开的瞬间,江以宁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努力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他拐过转角,视线第一时间锁定了站在他车门前的那个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左臂自然垂落,左臂则固定在胸前的带子里,这并未折损他挺拔的身姿。清晨地库不算明亮的光线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晰利落的轮廓。他微微垂着眼,看着手机屏幕,神情平静,看不出是否在等待中感到不耐。
江以宁对美好的事物有天然的好感,但两人这不尴不尬的关系让他无心再欣赏这些。
他快步向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常。
于是周逸看到的第一画面,便是江以宁带着一身仓促的水汽快步走来。
江以宁本就清俊的轮廓被光线勾勒得有些模糊,却掩不住他眼底残余的惺忪,以及额前几缕未及梳理、柔软垂落的黑发。
两相对比,倒是江以宁更像是个起晚的大学生,周逸不动声色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