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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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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连着下了两天,不大,但缠绵不绝,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水汽里。陈屿取走伞后,书店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那个空缺的位置,沈念在周一早上,从后面库房找出一本同样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填了回去。绿色封皮的新书严丝合缝地嵌入,仿佛那里从未空过。
周二下午,雨暂时歇了,云层依然厚重。那位历史系教授又来了,这次是为了找一本关于民间手工艺的小册子。沈念帮他寻了一会儿,在角落一个落灰的箱子里翻到了。
教授很高兴,付钱的时候推了推眼镜,闲聊般说道:“昨天在系里资料室,又碰到陈屿了。”
沈念正在给书盖章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印章轻轻落在扉页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她没抬头,只“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像是一个表示在听的语气词。
“他现在好像在做文化遗产保护相关的调研项目,这次回来,是跟学校这边有点合作。”教授自顾自说着,将零钱收进钱包,“挺不错的,年轻人能做点扎实的事。他还问起我呢,说咱们这片的旧书店是不是还开着,我告诉他‘旧书痕’还在,老板还是你。”
沈念将盖好章的书套进纸袋,手指平稳地抚平袋口。“是吗。”她将纸袋递过去,语气平常,“这类资料,他确实可能会需要。”
“是啊,所以我说你可以来这儿看看。他好像挺感兴趣,说有空过来转转。”教授接过纸袋,笑道,“你们以前也是校友,说不定还认识呢。”
沈念抬起眼,笑了笑,笑容很淡,未达眼底:“学校那么大,不同系,不一定认得。”
“那倒也是。”教授点点头,不再多言,拎着书慢悠悠地走了。
书店里重新安静下来。沈念走回收银台后,没有立刻坐下。她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已经很干净的柜台表面。一遍,又一遍。木质纹理在湿布下颜色变深,显得清晰。她擦得很慢,很仔细,连边角缝隙都不放过。
校友。不同系。
他说得没错,至少表面如此。偌大的校园,文学院和社会学系,隔着小半个校区,宿舍楼也离得远。如果不是因为那场跨系的选修课,如果不是那个总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身影无意中撞入眼帘,如果不是后来那些阴差阳错的交集……他们原本就该是毫无交集的平行线。
可命运偏偏拐了个弯。
抹布停下来。她看着光可鉴人的柜台表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和头顶暖黄灯光的一小团光晕。空气里,旧纸和微潮木头的味道似乎更浓了些。
傍晚时分,天色愈发阴沉,看样子夜间还有雨。沈念提前了半小时打烊。她将门闩插好,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走到书店最里面,那排靠着后墙、最高大也最陈旧的书架前。这里摆放的多是些早年的出版物、无人问津的专业书,以及一些品相不好的二手书,平时鲜少打理。
她搬来矮梯,爬上去,从最高一层靠里的位置,拖出一个不大的、覆满灰尘的硬纸箱。箱子很轻。她小心地把它抱下来,放在地上,轻轻吹开表面的浮灰,打开了盖子。
里面没有书。只有一些零散的、看起来毫无价值的杂物:几张早已过期的学校活动节目单,一枚生锈的校徽,几支干涸的旧钢笔,还有一本巴掌大小、封面磨损的硬皮笔记本。
她拿起那本笔记本,却没有翻开。只是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封面边缘,感受到经年累月后纸张特有的脆硬感。指尖沾上了细细的灰尘。
良久,她把笔记本轻轻放回箱底,合上盖子,重新将纸箱推回书架顶层那个隐蔽的角落。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水流冲刷过手指,带走了灰尘,也带走了方才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遥远而模糊的温度。
窗外,第一滴夜雨,准时地敲在了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