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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学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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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疼?”
俞弃生朝他伸伸手。
瞎子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自己是被盯着,还是被敷衍,因此旁人安静时便格外难熬。
程玦没犹豫,立马把自己的手递上去。
“我头疼……”
“嗯。”
“胸口疼。”
“还有吗?”
“还有……”俞弃生捏了捏他的手,“还有……眼睛也疼。”
程玦一愣,俞弃生接着说,口齿不清、逻辑不通,像是在做噩梦,又像是烧得神志不清:“我好疼……我眼睛好疼……带我走,我不要在这里,救……救救我,啊……”
那双手顺着程玦的手臂一路往上,手肘、肩膀、脖颈……最后拉住了程玦的衣领。那人的眼睛已经全红了、湿了,那脸上、脖子上,连带着脖颈旁的一大片领子全湿了。
果然,水乡长大的人是水做的。
那水非酣畅淋漓地倾泻而出,而是被人堵着、压着、克制着,待找到那缝隙时才小心翼翼着流出一些,生怕水流声吵到他人。
可压在心底,终究是疼的。
程玦上床,手臂收紧,把那张哭泣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俞弃生攥紧手:“不要碰我……”
程玦立马松开。
“不要碰我……滚开……恶心,不要!疼……我好疼啊……”
他是陷在梦里了。
程玦意识到,立马又抱了上去:“没事了,放松,呼吸。”
“有事的。”俞弃生抿起嘴。
“没事的,没有人碰你,”程玦牵起他的手,“是不是?除了我在和你说话,谁能碰你?”
俞弃生大张着眼,盈着的泪沾染在睫毛上,月光下,一扇,一亮,程玦觉得那泪烫在自己手上,那心也疼了。
他身上伤多,或许是小时候被打得狠了,现在噩梦还能梦见。
程玦擦去那唇角的泪。
俞弃生也伸手。
程玦揣着他的意,把自己的脸贴上去:“这样吗?”
俞弃生红着眼,满意地点头。
手指游上那眉间,顺着眉骨滑开、滑下,渐渐的,细长的手指按了按他的颧骨,按了按他的嘴唇……
“为什么摸我?”程玦问。
“因为,你摸我,嘴巴。”
程玦无奈:“好,摸吧。”
清醒时,骚话黄话一大堆,字缝里带刺,言语里带钩,现在烧得脑中一团浆糊,倒是乖得很,问什么答什么。
这样也不错。
程玦轻声:“肚子饿不饿?”
俞弃生:“糖葫芦。”
程玦:“身上疼不疼?”
俞弃生:“糖葫芦。”
程玦:“……”
哎。
程玦打了盆热水,给俞弃生细细地擦了身体,又换了衣服,这才又倒了瓶药,一点一点地喂下去,喂一点,吐一点,忙活半天,累出一身汗。
药喂下去了,粥喂下去了。
俞弃生眨着眼,攥着被单揪上面的起球玩,玩了一会,又认真地说道:“糖……”
程玦压着火,叹了口气。
这辈子的耐心都在这儿了。
外头的风有些大了,灌木丛“哗哗”,枝头挠着那玻璃窗上积的灰,落下道道划痕。风拂过,划痕便淡了;俞弃生的手拂过脸,那划痕还在。
程玦眸光一颤。
瞎子此刻还晕着,还是头脑迷糊,问什么答什么的时候。
程玦:“疤怎么来的?”
俞弃生:“我,划的,嘴巴里血。”
右脸颊那划痕深,当年划下时刺破脸颊,刺到了口腔内壁。
程玦:“为什么划?”
俞弃生抱住自己,蜷成小小一团,发抖。
程玦连忙:“我不问了。”
俞弃生歪头想了一会儿:“因为……不想走。”
他烧得真是有些糊涂,烧到半夜,竟是连谁的声音都分不清。他那双手在程玦脸上摸着,摸着,边摸上下嘴皮子边动,反反复复描摹两个字。
程玦凑近,听不清。
再仔细一看,那口型是在说“小朗”。
他是把自己,认成了“寻人启示”上的那个名字?
程玦问:“明朗是谁?”
俞弃生:“是……”
他的手还停留在程玦脸上,摸了又摸,眉头不展,似乎是在思索。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啊。”
程玦:“我不是。”
俞弃生:“你是。”
程玦:“我不是……你认不出我了?”
听到被否定,俞弃生嘴一撇,眼一垂,两手一蜷捏住程玦的肩膀,眼泪簌簌往下落,落上唇瓣,一抿,那滴眼泪便消失不见。
程玦赶忙把人抱着。
程玦:“嗯,我是。”
俞弃生的烧反反复复,往往是吃了退烧药,发了一身汗,降到37度多一点之后便又回升了,最高甚至烧到39度。不过第一晚过去之后便是低烧了。
低烧更难受了,躺在床上浑身无力,做饭、倒水、喝药,都得程玦拿过来。
而他有工作,耽误不得,便一家一家地去敲门,可他们要么闭门不出,要么打个哈合,要么便是王阿姨那样朝程玦笑笑,心虚地东看西看。
好在歇了段时间,俞弃生的身体总算稳下来了。
他清醒时,程玦已经走了。
粥香混着榨菜淡淡的咸味儿,飘在空气中,俞弃生晃了晃脑袋,觉得头疼欲裂。他伸出手,手指弯了弯,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突然,他颤抖着收起手。
脸色差极了。
程玦离开后便去参加了零模考。
刚入高三后不久,全市便要统一模拟一次,便是“零模”,而今年的零模考,相比前几年要晚了一两个月,考试时,一个考场的学生已经全部把外套穿起来了。
此时,一轮复习还未结束。
而对于实验班的各位,早早便开启了二轮复习的进度,这次考试便只是一次查漏补缺。
程玦领了成绩条便走。
这次成绩,除语文外只有550分,试卷简单,分数却比预期的还要低,程玦拿着那张成绩条,正准备收拾书赶往下一个打工点。
徐立阳凑过来:“我去,好高。”
汪子真:“这数学物理……我去,你怎么考的?你不是不上学的吗?你这可以领奖学金了吧?”
徐立阳:“估计是,奖学金多少钱来着?我去年才两百。”
于炎:“嗯……全市前十三千,全市前百一千,全市前两百的话……两百块。”
汪子真:“那他这赋完分也就最多领个两百,好便宜啊,现在物价贬值这么快了吗?”
孔诚凌正巧走来,她一往里走,班里同学便如同避瘟神般避着她,汪子真见了,瞪了他们一眼,回头笑盈盈地把孔诚凌拉过来。
孔诚凌:“无所谓,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汪子真:“还是赐死比较好。”
孔诚凌拍拍她的头:“爱卿所言甚是。”
孔诚凌:“程爱卿这是要去哪儿?不一起留下来用晚膳吗?呦,这一张纸条写的啥……呵,考这么差,贬你为庶民,不用谢,拿远点儿,脏了朕的眼。”
孔诚凌取出一张成绩条,她理综295,语数英三门加起来421——语文128,数学148,英语145。她大手一挥,把那一条纸绕了又绕,最后编成个戒指。
她单膝下跪,跪在汪子真面前。
程玦把眼睛捂住了。
天江中学的实验班一向闻名遐迩,以其清北率高、管理严格闻名,去年天江的五个清北皆出自实验班,因此,常常有慕名而来的老师、学生,前来走访学习。
普通班的学生路过时,也总会议论两句。
此时,一群高一新生打打闹闹路过,一见门牌上写“高三(一)班”,便都噤了声,小心翼翼朝窗内望去,惊呆了。
孔诚凌单膝跪地,一手握着汪子真的手,一手端着戒指:“宝贝,你愿意嫁给我吗?”
徐立阳:“我们刚刚在聊什么?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于炎:“那个……我去复习一下乘法交……□□律。”
程玦直接书包也不收了,拎着书直接要走。
孔诚凌端着戒指:“我知道,这个零模题又简单、又弱智,随便从精神病院里挑一个出来,考一个这样中规中矩的分数简直是如汤沃雪,如风振槁……”
众人:“……”
“所以这个零模成绩单……”孔诚凌举起纸戒指,“只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以后,我们还会一起经历更多——一模、二模、三模;午练、晚练、周测;校考、区考、联考……”
众人:“师父别念了。”
孔诚凌:“你愿意吗?”
汪子真:“我愿意。”
孔诚凌握住她的手:“你,愿意吗!”
汪子真回握:“我,愿意!”
孔诚凌把戒指套上汪子真的中指,转过身,看向门口,程玦正站在后门处观望。孔诚凌:“看什么看?高兴吗?你爸爸妈妈结婚了。”
程玦移开眼:“无聊。”
窗外的高一新生看呆了,手里拿着的馒头、烧饼渐渐冷了,便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讨论起来。
“原来这样就能考全市第一吗?”
“所以说,王主任昨天晚自习凭什么抓我们用一体机打王者?明明人家实验班也这么,嗯……神经。”
“唉唉唉,她什么水平,咱什么水平,她就算把学校墙拆了王主任也只会夸她动手能力强。”
“说不定是人家玩得开,脑子才好?”
“说起玩得开,她?诶嘿嘿嘿,她玩得可真算是‘开’呢……”
“什么什么?什么开?在说啥?”
“诶,不是,你不知道?就是你们嘴里的全市第一呀,人家那‘业余活动’那叫一个丰富……”
“‘夜’余活‘动’是吧?”
“都闹到学校来了,真是……我这儿战地记者拍的战报,来吗?看吗?十块钱一张……”
程玦平静地走过去,赏了每个人一巴掌,拽一个,扇一个,再拽一个,再扇一个……那些小孩都捂着脸,敢怒不敢言,低头走过。
“不是,你们没看见他啊?搁他旁边叫唤什么叫唤。”
“就是,不会走远点儿再聊吗?”
“你倒说上了?刚刚一句不说现在开始叫上了?你不服气你上去打他啊!”
“不了,我怕他给我脑浆扇出来……”
“不是都说他不念了吗,切……我还以为……”
直到孔诚凌走上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神。
孔诚凌:“往外头看啥呢?”
程玦:“没。”
孔诚凌:“我知道。”
程玦心里一咯噔,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他这个人一向不懂、不想、也懒得去哄什么人,要让他说些安慰的话,那真是想都别想。
孔诚凌:“别看了,没人给你送情书的。你以为这是无脑爱情剧呢,女生的价值就是喊两声‘卧槽,他好帅,我要和他表白?’,别扯淡了,人家得考大学呢。”
程玦:“……”
孔诚凌:“不过我倒奇怪了,你都不怎么来学校,只是高一的时候,把那几个造黄谣的拖进教室,给他们内裤脱了塞嘴里,就这么……威名远场?”
徐立阳:“那可是太远扬了,后来那几个畜生又找了人,结果程哥把他们揍完之后,用绳子套上每个人的脖子,串成一长串,拴在警局门口……”
孔诚凌:“这可不行。”
孔诚凌:“你以后谈了恋爱可不能家暴,现在这个社会,s到老了之后只能去公园抽陀螺的。”
程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