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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换油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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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气温渐暖,和煦的春风吹来,阳光洒落肩头,令人实实在在添了几分暖意。
桐川镇大街上的百姓眼瞅着也跟着多了起来。
街边摊贩不少,各色营生挤挤挨挨,卖竹编的、卖绣花样子、蒸包子的……
在这烟火气中,食物香气热腾腾地漫开。
苗蓁行至其间,被一阵焦香勾住脚步。她凑到烧饼摊前,买了个刚出炉的萝卜丝烧饼。
她顾不上烫,咬开了一口。外皮酥脆,里面却是热气腾腾,馅儿是猪油煸炒过的萝卜丝。这股又油又暖乎的劲儿,正是她需要的。
今早,天刚蒙蒙亮,她便从几里外的南塘村赶马车前往镇上。
而车上,载着十几桶沉甸甸的菜籽油。
眼下的时节,江南田里到处是盛开的金灿灿的大片油菜花,然而离收籽与榨新油还早得很,市面上的大部分都是去年的陈油。
苗蓁去年存了一批菜籽,赶着在年后的此时榨了出来,成了眼下少有的“新油”。
因此,这批货倒算得上十分紧俏。
苗蓁吃完,借着店家的地儿舀了瓢水,再用随身的抹布将手擦干净。回到车架旁看却发现本该守在那儿的同伴却已不见踪影。
她眉头一皱,心下却了然,于是便转头,速行至附近的斗鸡场上找人。
她要找的人叫二柯,大名陈青柯,是她邻居,也是她发小。
二柯和苗蓁一般大,约莫十七八岁。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力气总是有的,因此,每次苗蓁到镇上送油或是到各乡各村收菜籽时,总喜欢叫上他跟着自己拉货。
他帮忙拉货卸货都利索,但是也有一点十分烦人,那就是爱凑热闹,坐不住。
苗蓁走到了斗鸡的园子,在热闹非凡的人群中锁定了一个身形精瘦的少年。
苗蓁走近,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就从场子里拉了出来。
二柯被揪得生疼,一边趔趄地跟着她往外挤,一边拧巴着脸说道:“哎呦,姑奶奶,你轻点行吗?我不就这一会儿功夫不在,你就过来逮我了?!”
两人远离了嘈杂的人群,到了空旷处,苗蓁才松了手,没好气地瞪着他:
“二柯啊二柯,你是真的狗!说好的今天早点拉完货早点回家呢!”
“这不是都到了吗?我就出来这么一会儿能耽误多久的功夫?”
“等会换完了油,还得去把订的陶罐拉上。今天还是文茂的生辰,我得早点回家,好到书院去接他。”
二柯刚听着苗蓁对自己一顿数落,也不恼,转头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容,“我看你是赶着回书院,见你向祺表哥吧!”
苗蓁闻言,脸上露出惊讶,转而又有些恼怒,她向二柯重重拍去几掌:“说什么呢你!”
二柯被打得又叫唤了几声,“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平静后,苗蓁开口道:“我不管你怎么贫嘴,反正你今天是答应我了,要帮我连人带货准时送到家的。”
“我答应你的事儿,哪里还有做不到的道理?”二柯拍拍胸脯,露出可靠的笑容。
苗蓁也笑笑,“这还差不多!”
两人便迅速一同回到车架旁,驶向目的地。
东街,刘氏粮油店。
这里铺面敞阔,是桐川镇上数一数二的大店铺。盘着圆髻的刘娘子立在柜后,带着几分干练与妩媚,正在清点账目。
苗蓁在一旁静静等待。
虽然她已经来过很多次,对店里的陈设算得上熟悉,但是在这等待的无聊间隙,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打量着店里一切。
店门口摆放的是敞口木柜,齐齐地码着各色五谷。靠墙摆放的则是十几桶硕大的油桶,桶身贴着红纸,上面用明晃晃的大字标着“菜油”、“麻油”等字样。
最里侧是一道布帘半掩的中门,隐约能看见院内的光景:里头堆着收购来的菜籽麻仁,更往里面是伙计在榨油,油渣堆叠成了小山,飘来阵阵香气。
二柯不知何时已经和店内伙计攀谈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却嗡嗡地像是蚊子声。
老板刘娘子嘴里正嚼着颗蜜饯,她闻声瞥过一眼,手上点钱的动作却没停。待最后一摞铜钱点完,只听见“哒”地一声那摞钱便被扣在桌上。
她清了清嗓子,眼神直直盯着二柯和伙计的方向,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成了,货和钱都点清了。那边几个说闲话的,别磨洋工了,这货又没长腿,还能自个儿走到内院不成?快搬进去!”
刘老板虽然只说了自家伙计,但苗蓁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和二柯一对视上,苗蓁便用警告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识趣地闭嘴,往柜台走了几步。
这边刘娘子把钱交给苗蓁,“蓁妹子,你点点。”
她说话间眼眸一抬,笑吟吟地看向苗蓁。
苗蓁面上欣喜,柜面上的银钱铜板她扫过一眼,便知大差不差,随即说道:
“香玉姐,你点钱我向来放心。既已点清,我收下便是。”说罢就将银两收拢到了包里。
刘娘子见她收了钱,便从柜台里婀娜地踱步出来,靠近苗蓁,压低声音道:
“妹子,听说那广通运河快复通了,待入秋了,咱们这儿的粮油说不定就能直接发往临清那样的大码头了。”
苗蓁十分意外,“运河?不是说年底才能通吗?怎的这么快?”
“提前了,官府的告示都贴出来了。”说到这,她又将头靠近苗蓁几分,“和你娘商量了没有?若是北运的路子一开,我这店又可以扩一扩,你之前说要合伙儿,这会儿正是好时候呢。”
苗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香玉姐,我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之前找机会提过,可惜……没说动她。”
刘娘子轻笑几声,“你都十七了,你娘难道还能让你在村里待一辈子不成?”
“那怎么会?刘掌柜有所不知,咱们苗姨早就为阿蓁看好人家了,想让她嫁到嘉兴府上呢~”二柯出来抢话。
“你又胡说!”苗蓁对他轻吼了一声。
看着争论打闹的二人,刘娘子倚着柜台,闲闲地嗑着瓜子,笑道:“这有什么好臊的。不就是亲事吗?女儿家到了年纪,做母亲的没有不操心的。”
这时,一个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眉眼还带着稚气的伙计正好靠近柜台。
他听了这话,顺嘴便接茬道:“就是呀,掌柜说得在理。不就是成亲嘛,多大点事儿,咱们掌柜这不都结了两回了么!”
此话一出,店里的空气瞬间仿佛凝结,众伙计纷纷停下手中工作,无一人敢吱声。二柯那张快嘴也罕见地死死闭上。
苗蓁本以为刘掌柜会气恼,谁知下一秒传来一声轻笑。
“呵。”刘娘子将手里的瓜子皮丢进渣斗,拍了拍手,目光扫过那噤若寒蝉的伙计,又略过店内好奇的目光,最后落回到苗蓁脸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米价:
“是啊,不过是结个亲。这世道,合则聚,不合则散。管他头婚二婚,到头来不舒坦,该离还得离。自个儿的日子,还是自己过舒坦。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听她这轻松的语气,场内的众人终于散去了紧张。
“行了行了,别看热闹了,该干活儿的都干活儿去,”刘娘子劝道,
转头对苗蓁说,“你再回去合计合计。若是不想留在镇上,到嘉兴也成呀,我那儿啊也有朋友。总之,姐呀就是看中你,不止手艺好,性子也实诚,是块做生意的好料。”
“多谢香玉姐,你的话,我记下了。”
苗蓁帮着伙计和二柯卸了货。车再次行驶起来时,顿时变得轻松了不少。
他们接下来要去西街的窑厂,拉上陶罐。
车子穿过镇中街道,路旁杨柳依依,绽着新绿,柔软的纸条在风里轻轻浮动。车轮碾过土路,带起细细的尘土,在午后暖融融的日光下十分显眼。
马车路过官府布告栏旁时,苗蓁忽而想起香玉姐说的运河复通的事,于是把车停了下来,随即利落一跃下马。
二柯原本懒洋洋地靠在车上,被她下马动作一惊,喊道:“哎!不是说今天忙得很吗?怎么又突然在这停下了!”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下车追赶过去。
苗蓁走到官府布告栏前,这里已经乌压压地站了许多人。
她透过人群依稀望见那张布告,赫然写:广通运河疏浚工程告竣,兹定于七月既望,重开漕运,以利万民。
此时,耳后响起众人议论的声音:
一个商贩模样的中年人语气里带着欣喜:“这复通运河的风声少说也吹了五六年,年年都说年年都没影儿。今年到底是不一样,陆尚书力主推动,这才真给办成了!陆大人真乃国之干臣,雷厉风行!哎,这河通了日后咱们的货去苏杭,可就不用再绕那几百里的陆路,省下多少脚钱!”
旁边一个面色黢黑的汉子闻言,立刻嗤了一声,“我看你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修这运河费了多少民力物力,你是一点不提啊。”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眼看就要争执起来。
这时,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插话道:“二位争这些皮毛作甚?你们可知,陆尚书为何这般着急要修通此河?”
“为何?”另外二人颇为不解地问道。
“明面上说的是利国利民,这内里嘛……其实是与如今正得圣宠的张贵妃大有干系。贵妃的母家可是在江南经营着好大的丝绸买卖。这运河一通,那金山银山可不就……”
二柯看苗蓁听得入迷,忍不住在旁边对着她喊了一声“喂!”
“走不走啊?看两眼得了,还在这听这些人吹牛皮呢。”
苗蓁被他这一叫唤缓过神来,脸上充满疑惑,又压低声音道:“他们说的那位陆尚书,可是三十年前出身河间府的那位状元?”
“呦呵?你还知道这个呢?”二柯被她问得一愣。
“我是听学堂的秦先生说过,他的老家几十年前出了一位状元。自小家中贫寒,后来高中,如今更是位极人臣。”
“好了,我可不懂这些。我只知道,这几年修这河道,不少人都被拉了壮丁,我只愿这河真能带来些好处,让咱们的路好走些,别让那些被征去的人白白遭了罪。”
他叹了口气,“走吧,去西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