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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桐岭书院 ...

  •   看到眼前这情形,苗蓁心里仿佛一股火“噌”地烧了起来。她丝毫没有忍让,疾步冲了上去。

      “文茂的姐姐怎么了?”

      苗蓁走到文茂的身旁,眼神直视着那个孩子。她声音不小,那个方才盛气凌人的孩子和原本在周围看热闹的孩子都怔住不说话。

      苗蓁目光冰冷而锐利,却并不凶狠——她并不想欺负小孩子,她只是接着用平静而笃定的语气说道:

      “学堂是读书明理的地方,不是你们呈口舌之利、伤人欺人的地方。”

      “我……又没说错,他本来就……”那小孩不服气地仰着头,还在试图争辩。

      “有无父亲是家事,不是可以用来评判一个人品行高低的理由。”苗蓁打断他,“文茂在学堂读书用功,尊敬师长,友爱桐川,这是他的‘理’,而你,仗着自己大几岁,就在这聚众嘲讽,你虽有爹娘,却似无人管教,到学堂学了个什么?若是让先生听到你这番言论,不知道他会如何想,你爹娘又会如何想?”

      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不自觉往后缩了缩,为首的那孩子涨红了脸。

      至此,苗蓁放缓了语气,“行了,你们快些回家吧,省得家人挂心。既是在学堂,应当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今日之事点到为止,日后若是让我再知道你们欺负文茂或是其他同学,我可不是说几句就完事了,知道了吗?”

      众人悻悻点了点头,含糊应了一声,互相拉扯着走开了。

      “姐姐。”

      听到文茂的声音,苗蓁这才转过身蹲下来,看着文茂。

      “文茂,你好好读书便是,别听他们胡说了。”

      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安抚着他。

      “你记得‘君子交绝,不出恶声’,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人,别搭理。”

      文茂只是抹着眼泪连忙点头。

      “走,我们回家。”苗蓁起身,牵起文茂的手,沿着来时路往回走。

      他们俩刚走到书院侧门,就忽而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苗蓁,文茂?”

      苗蓁一转身,只见一位身着半旧青灰袍子、身形挺拔的中年文士缓步走来。此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清雅,目光温润而明澈,正是桐岭书院的秦先生。

      “秦先生。”苗蓁恭恭敬敬对他行了礼,文茂也赶忙躬身作揖。

      苗蓁小时也曾经在桐岭学院读过书。那时女子读书极少,但秦先生与夫人开明,认为女子读书明理并非坏事。故若是有心送到书院开蒙者,他们也愿意教导。

      “苗姑娘不必多礼。”秦先生双手虚扶,目光随即落到文茂脸上,看到他未干的泪痕,一下就明白了什么。

      他俯下身,声音放缓,问道:“文茂,方才可是被人欺负,受了委屈?”

      “是。”苗蓁无奈地点点头,代弟弟答道。

      同样的事情,苗蓁小时候也曾经经历过。

      秦先生直起身,轻叹一声,神色郑重地对苗蓁说道:“此时我已经知晓。学堂之内当和睦为先,恃强凌弱、出言无状、绝非读书人所为。我日后自会对他们加以训导,不使此类事情再发生。”

      “多谢先生关怀,我会好好开导文茂的。”

      苗蓁再次行礼,心中感激。

      “对了,”先生像是想起了什么,“最近批阅课业,我发现文茂的字,进步显著。于蒙童之中实属难得,可以说颇有天赋。”

      “真的?”苗蓁十分意外,低头看了看弟弟。

      “当真。”秦先生点点头,但话锋一转,“只是我细观察其笔法风格,不似寻常字帖所授。倒是……有些行书笔意杂糅期间。”

      “这可有什么不妥?”苗蓁见秦先生话间意思,追问道。

      “于日常书写自然无妨,但是于科举正途而言,他现在写得好看,也只是模仿了字形姿态,但是写字如筑屋,根基规矩最为紧要。若是初学便沾染了过多个人习气,日后笔法难以端正,于考场可是大为不利。”

      “那该怎么办呢?”苗蓁心下明了,也重视起来。

      “这倒也不难。”秦先生语气缓和下来,“你问问文茂,平日练字,可是参考了家中什么书籍或者哪位长辈写的书信账目?这些字虽然好,但是已经自成风格,不适合学童临摹,让他不要继续临摹就是。”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本用青布仔细包裹着的册子,递给了苗蓁。

      “这是我早年手抄的《大学》篇章,用的是最端正的写法,笔笔清晰,合乎规范。你带回去,让文茂以此为本,每日尽心临摹。”

      苗蓁双手接过,那册子不厚,却令她十分感动。

      “如此就好,那就多谢先生这番苦心了!我定当好好督促文茂,不辜负先生这番苦心。”

      苗蓁刚准备要离开,突然又听到先生的声音。

      “哎,苗姑娘,且慢一步,我还有一事相问。”

      苗蓁驻足回头,“先生请说。”

      先生上前两步,压低声音,神色间带着些许关切与迟疑,“是关于向祺公子的。他来桐川祭祖,也待了一段时间。近来,乡里有传闻,说他便是……你母亲为你相看的对象,此事可有真?”

      苗蓁听到“向祺”二字,只觉得有些难堪,神色立刻慌乱起来。

      先生见她如此,连忙温声解释道:“姑娘莫要多想,并非我多事。只是这乡间留言,无孔不入。你父亲去世得早,家中只有母亲操持。你若是真是许到外乡,我担心文茂是否也要随家转学。我身为师长,不得不多问一句,你切莫误会。”

      能听到秦先生话语恳切,苗蓁心中的慌乱稍有平复。此刻,纵使心中有无奈之意,却也理解了几分,于是和颜与先生解释道:

      “先生关心,苗蓁明白,心中感激。只是这婚事如何,连我自己亦不清楚。”苗蓁脸上带着迷茫与无奈。

      先生见状,知她心中苦闷,却也不便多言,只得宽慰几句,便与姐弟二人告别了。

      回程路上,暮色渐合。

      苗蓁牵着弟弟,脚步却比来时沉重。她沉着脸一言不发,心里还是想着先生刚才说的话。

      母亲闻声出来,本喜笑颜开,向前迎她,却只见她面容阴沉,笑容凝在嘴角。

      “文茂的生辰,这样好的日子,你怎么好端端的垮着个脸?”

      听到母亲这样问,苗蓁也不打算再隐忍。

      她转过身对着文茂柔声道:

      “文茂,你先进屋温书,饭好了叫你。”

      文茂听话离开。支开弟弟后,苗蓁看向母亲,

      “向祺表哥回家祭祖,现在已经事毕,本该回去了。但是,他这两日却在这儿逗留。娘,您可知道这是为何?”

      娘亲愣了一下,随即道:“是我想让他多住几天。前些日子你忙着送油送货,没时间与他见面。我寻思着……”

      “娘!”苗蓁打断她,声音里压着怒气,

      “莫说您去年就张罗这事儿,表舅并未做声,他是未必看得上咱们。我自己,早已和您说了多次——我不愿意。您今日又不与我商量,自行安排。娘,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把我当成您的女儿?”

      “我就是把你当成我的女儿,才费心为你安排这些。”娘亲也激动起来,“向祺哪里不好?县学廪生,前程大好,你若是嫁过去……”

      “又是嫁人,没一个字我爱听的。”苗蓁只觉得胸中一股浊气,差点要晕过去。

      母亲听到这话也不知何言。

      “文茂该饿了,您赶紧把面给他吃吧。”苗蓁说完,不去看母亲神色,转身就离开了小院,独自往屋后那熟悉的小径走去。

      她来到平日里洗衣的溪水便,心中烦闷无处发泄,抬脚便把一块圆石踢进了潺潺溪水中。“扑通”一声,涟漪荡开,但是她的心却依旧沉闷。

      对于婚嫁,苗蓁并非没有想过。母亲看中的向祺表哥,象征着安稳与前程,日后若是婚事能成,她只需要应酬官眷、管理仆役,做好内宅分内之事。虽清闲体面,算得世人眼里的好归宿。但是,对从小爱东奔西跑、向往见世面的苗蓁而言,但是这样的人生,却并非是她想要的。

      她沿着溪流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天边烧起晚霞,白昼将近,晚风吹来。

      她忽而感到一阵凉意,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她突然想起了今日秦先生所说的事情——文茂练字的事情。她突然觉得自己这般在外面生闷气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去把这桩事儿解决了。

      想到这儿,她调转方向,快步朝家里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先走到厨房,灶台上的竹编罩子下,果然温着一份饭菜。看到这,她心里的气消除了几分。母亲再固执,对她的疼爱,终究藏在这一点一滴的日常里。

      她走到侧屋窗边,透过缝隙,看见文茂正趴在桌前,就着一盏豆大的油灯,手握着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她推门进去,问道:“娘呢?”

      文茂抬起头,“娘说她去点货了。”

      苗蓁点点头,走到弟弟身边,看着纸上那些初具模样的字,温声道:“先生说你勤勉,字写得很好。”

      “当真?”文茂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自然,姐姐还能骗你吗。”苗蓁摸摸他的头,随即又说,

      “不过……先生也问,你可有在家里按照什么别的书或是字帖练习过?”

      文茂小声道:“我就是……偷偷翻过娘箱子里那些旧书。我看那上面的字写得好看,便……跟着描画。”

      苗蓁心里咯噔一声。

      那箱子母亲十分珍视,苗蓁小时候也翻过,被母亲狠狠训斥一番。

      她依稀记得,那似乎是父亲留下的。

      但是,随着年纪的长大,她和母亲闲聊时,都会避开这个话题,对于“父亲”的探索,一如那早已被母亲束之高阁的旧箱子。

      “那些是母亲的东西,你日后莫要乱翻了。”苗蓁叮嘱道,又把白日里先生给的字帖交给了文茂,“习字须得打好地基,你好好跟着先生给的这本练习,知道了吗?”

      文茂似懂非懂,听话地点点头。

      苗蓁的思绪开始飘远,想到了关于那箱子的一些事情。

      她们家并非书香门第,母亲中日操劳,多年的农耕与经商,言谈举止已是地道的农家妇人做派。

      但是苗蓁却从小旧察觉到的是一些不同寻常的蛛丝马迹。

      最明显的,是母亲识字。村里许多妇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但是母亲不仅仅能够清晰地记账,偶尔翻看文茂的书时,眼神也是顺溜的,绝无滞涩。

      再者,便是苗蓁的名字。“其叶蓁蓁”出自《诗经》。母亲曾说,这是草木茂盛的意思,寓意是愿她生机勃勃。

      想必这是父亲给她起的名字,而关于父亲唯一的线索,便是文茂提到的那个箱子。

      她小时候打开过一回,里面码放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整整齐齐的一摞摞泛黄的线装书籍。现在回忆起来,似乎都带着一股陈年墨香。那是与这个家里的柴米油盐截然不同的气息。

      更加奇怪的是,这么多年,娘亲对关于父亲的是始终缄口不言。

      苗蓁望着跳跃的灯花,心中顿生疑窦。

      那箱神秘的旧书,隐隐暗示着一段被母亲刻意隐瞒的记忆,这让她心头有些发沉,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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