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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今天安哥哥又在门口等我 ...

  •   清晨七点,天刚蒙亮。

      楼道里没人,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咔、咔、咔,像是踩在冻住的湖面上。B栋四07的门还关着,铁皮框子锈得厉害,风吹一下就吱呀响。我站在门口,背包带子勒进肩头,手心全是汗。

      包里那支钢笔硌得慌。

      昨夜我把它翻出来,拧开笔胆,重新灌了蓝墨水。笔帽内侧那行小字——“6月15日,记得关门”——我用指甲一遍遍划过,像确认它是不是真的存在。现在它就在我掌心,凉的,硬的,带着旧金属的气味。

      我深吸一口气。

      门开了条缝,光从里面漏出来。

      程予安站在那儿。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一件白衬衫,袖口扣得整整齐齐,像是特意换过的。背影挺直,站得离门不远不近,刚好挡着教室入口。风从走廊尽头吹来,掀了他额前一缕黑发。

      我没说话,也没停下。

      低头,从他身侧走过。

      他没拦我,也没动。可就在擦肩那瞬间,他微微侧了下头,目光落在我肩上——不是脸,不是手,是肩头,像是在看我有没有把包背稳。

      我喉咙一紧,没回头。

      教室门在我身后轻轻合上。

      阳光斜斜地切进来,穿过积灰的窗框,浮尘在光柱里飞舞,像金粉,又像被惊动的记忆。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早被擦掉了,现在上面是我昨夜用粉笔写的课程表:**8:00-9:30 语文 | 9:45-11:15 数学……**

      字迹有点抖,尤其是“数学”那两个字,收尾歪了一下。我知道是谁写的——是我。可写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像十年前第一次站上讲台念作文。

      第一排左边那个位置空着。

      我走过去,坐下。

      椅子发出一声轻响,像是久未使用的人突然开口说话。抽屉拉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钢笔——和我包里那支一模一样,笔帽也刻着“记得关门”,笔尖还沾着一点干涸的蓝墨。

      那是我小学二年级丢的。

      我把它拿起来,指腹蹭过笔杆上的划痕。那是我咬的。那天考砸了,躲在厕所哭,拿笔头啃自己手背,结果牙印留在了笔上。

      后来它不见了。

      我以为是弄丢了。

      原来一直在这儿。

      我翻开日记本,封面朝上放在桌面,像交出什么重要的东西。纸页沙沙响,我找到空白页,拧开笔帽,写下第一行字:

      **“今天安哥哥又在门口等我。”**

      笔尖顿了顿。

      我又加了一句:“他没穿外套,袖口扣得很紧。”

      写完,我盯着那两行字,心跳快得不像话。

      下课铃响了。

      突兀的一声,把我从纸上拉回来。我抬头,窗外的光变了个角度,浮尘还在飘。我合上本子,手指压在封面上,迟迟没动。

      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画面——

      2009年夏天,我发烧到三十九度七,整个人烧得迷糊。妈妈说班主任批了假条,让我在家休息。可我还是爬起来,趴在二楼窗户边,掀开窗帘一条缝。

      楼下,程予安背着书包,站在我家巷口。

      他穿着白衬衫,袖口也是那样扣着,低头看表。等了快一个小时,我看见他抬手摸了摸后颈,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走。

      我想喊他。

      可我不敢。

      怕妈妈听见。

      我翻出日记本,写了一行字:“安哥哥还在等我。”然后把红绳系在钢笔上,从二楼窗户扔了出去。

      绳子卡在树杈上,笔悬在半空,晃。

      我趴在窗台哭,咬着袖子不让自己出声。

      他突然抬头。

      目光精准地落在那抹红色上。

      他走过去,捡起笔,看了眼绳子,又抬头望向我家窗户。我没敢动,可我知道他看见我了——因为我看见他嘴角动了一下。

      后来那支笔再也没回来。

      我以为他不知道是谁的。

      现在我知道了。

      我低头看着抽屉里的钢笔,轻声说:“原来你真的捡到了。”

      上课铃响了。

      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压低的议论。

      “真去上了?”

      “不是说被关了三年吗?怎么还能跟班?”

      “嘘——她就在里面。”

      门被推开,几个同学陆续进来,看到我坐在第一排,声音立刻低了下去。有人偷偷拍照,有人低头刷手机,还有人直接站住,盯着我看。

      我低头,握紧笔。

      手心全是汗,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片蓝,像一朵歪掉的花。

      老师走进来,翻开点名册。

      教室安静下来。

      “林知夏。”她念道。

      我没抬头。

      两秒,三秒。

      我抬手:“到。”

      声音有点哑,但没抖。

      “林知夏。”前排一个女生突然举手,转过身,“我能问个问题吗?”

      全班静了。

      我盯着纸上那片蓝墨,指节泛白。

      “你写的《夏眠录》,是真的吗?”

      空气凝住。

      有人屏住呼吸,有人悄悄录像,后排一个男生直接打开了直播软件,屏幕反光映在他眼镜上。

      我没说话。

      笔尖压在纸上,几乎要戳破。

      门突然被推开。

      程予安站在门口。

      他没穿校服,也没戴学生证,就这么走进来,步伐很稳,像走的是自己的主场。全班视线唰地转向他,连老师都愣住。

      他走到讲台前,没看老师,直接开口:“我可以回答吗?”

      没人说话。

      他转向全班,声音清冷,却一字一顿:“她写的一切,我作证是真的。”

      哗——

      教室炸了。

      有人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刮过地面;有人直接把手机镜头对准他;后排那个直播的男生手一抖,差点摔了手机。

      “校草疯了吧?”

      “他不是最讨厌这种八卦吗?”

      “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程予安没理任何人。

      他目光扫过我,停了半秒。

      那一眼,像冬天里突然照进来的阳光,烫得我眼眶发热。

      然后他转身,走出去,背影决绝,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老师清了清嗓子,尴尬地翻开课本:“好了,我们开始讲课。”

      没人翻书。

      没人动。

      我低头看着纸上那片蓝墨,慢慢把它划掉,重新写下一行字:

      **“他说过会等我长大。”**

      午休铃响了。

      我坐在位置上没动,手指摩挲着日记本边缘。教室里人来人往,没人坐我旁边,也没人跟我说话。我听见有人在走廊说:“她是不是心理有问题?被关了三年还能正常上学?”

      另一个声音冷笑:“她男朋友都替她说话了,谁敢惹?”

      我闭了闭眼,起身。

      走出教室,走廊空荡荡的。

      尽头靠墙,程予安睡着了。

      他靠着墙,头微垂,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晨光从高窗照进来,勾勒他侧脸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着,像是连睡觉都不肯放松。

      他手里攥着一张纸。

      我走近,看清了——是我昨夜写的新章节手稿,扔进信箱的那张。纸角有点皱,像是被反复展开又折起。

      我站在他面前,没叫他。

      风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一点眉骨。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体育课摔倒,膝盖磕破,也是这样靠着墙休息。我偷偷从书包里摸出创可贴,蹲在他旁边,一句话不敢说,只把贴纸递过去。

      他接过去,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现在我站在这里,还是说不出话。

      “为什么非得是我?”我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他睁眼。

      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困意,像是早就醒了,只是不愿动。

      “因为只有你能写出我们活着的证据。”他嗓音沙哑,像是睡醒的第一句话。

      我盯着他。

      “证据?”
      “你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我日记本的封面,“你没疯,没失忆,没消失。你只是被藏起来了。”

      我喉咙发紧。

      “可你们为什么不找我?”

      “我找了。”他声音低下去,“每天晚上,我都在你家楼下站到凌晨。你妈报警,保安赶我走,我说‘林知夏还活着’,没人信。”

      我忽然想起什么:“那红绳呢?”

      “第三十七天,它出现了。”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张纸,“缠着半块橡皮,写着‘别等我’。”

      我鼻子一酸。

      “可后来……有人往我家门口放热奶茶。”

      他眼眶红了:“我穿黑衣服,戴帽子,不敢抬头看窗。”

      我怔住。

      原来那些年,我不是一个人。

      放学铃响了。

      我回到空教室,收好日记本,背上包,走向天台。

      风比早上大了,吹得校服猎猎响。我坐在天台边缘,腿悬在外面,打开手机,登录小说平台。

      账号“夏眠”还开着。

      我新建章节,标题打下:

      **《今天安哥哥又在门口等我》**

      正文写得很慢,一句一句,像在拼凑散落十年的碎片:

      “今天我回到B栋407,坐回第一排左边的位置。抽屉里有一支旧钢笔,笔帽刻着‘记得关门’。\
      我写第一行字时,手在抖。\
      下课铃响,我听见2009年的风,从窗帘缝里钻进来。\
      上课铃响,全班看我,像看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程予安走进来,说:‘她写的一切,我作证是真的。’\
      他走出去时,背影像一把刀,劈开了这三年的沉默。\
      午休时他在走廊睡着,手里攥着我写的稿子。\
      我问他:‘为什么非得是我?’\
      他说:‘因为只有你能写出我们活着的证据。’\
      我想,也许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别人故事里的失踪者。\
      我是林知夏。\
      我回来了。”

      我点击“发布”。

      页面刷新。

      评论瞬间涌上来:

      “卧槽!夏眠更新了!”\
      “她真的回来了?!”\
      “校草作证那段我哭了……”\
      “这不是小说,这是真人真事吧?”

      我往下划。

      私信弹出一条新消息:

      【用户A】——“你终于回来了。”

      我盯着那句话,手指僵住。

      点进去,对方主页空空如也,只有一句简介:“你写的每一句,我都当真了。”

      我点开注册信息。

      后台显示:**注册时间:2009年6月15日。**

      我呼吸一滞。

      2009年6月15日。

      我小学毕业那天。

      我发烧请假,躲在二楼窗户后,看着程予安等我。

      我妈说我去办转学了。

      可这个账号,早在十年前就注册了。

      它知道我会回来。

      它一直等着我。

      身后传来脚步声。

      我没回头。

      他知道我在等他。

      程予安走到我身旁,递来一瓶热奶茶,杯身还冒着热气。

      “你以前,总在写完后喝这个。”他说。

      我接过,指尖碰到杯壁的温热。

      轻笑:“你怎么连这个都记得?”

      他低头看我,风吹乱我额前碎发。

      “因为你写的每一句,我都当真了十年。”

      我仰头,把未饮完的奶茶递向他。

      “那……一起喝?”

      他顿了顿。

      接过。

      唇触过我咬过的吸管。

      没有躲,没有迟疑。

      就像十年前,他接下我递出的创可贴。

      就像三年前,他每晚在楼下等我。

      就像今天,他走进教室,为我作证。

      风把我们的校服吹得贴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

      城市在远处亮起灯火,一盏接一盏,像谁在黑暗中点起的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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