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入梦来 ...
-
夏日微风拂面,贤王府邻近的洛水河成了城内百姓避暑纳凉的圣地。
“好吵!”一位面容俊朗的男子从卧榻上翻身坐起,皱眉抱怨道,“彩琴,外头怎的这般喧哗?”
门外应声进来一名侍女,抿嘴笑道:“回少爷的话:一来王府紧邻洛水,河边的杨柳林是泫城百姓惯常纳凉的去处;二来呀,京城的舞圣‘柔骨’途经泫城,城主为睹其风采,特在河边搭了戏台呢!”
男子随手披上云纹绉纱袍,挑眉道:“能称得上舞圣的,莫不是那位‘一舞动九霄’的柔骨?”
“正是!”彩琴上前侍候穿衣,两眼发亮,“听说他生得比画中仙还俊俏,连宫里的娘娘都遣人讨过画像呢!”
“比本公子还俊?”男子忽地凑近彩琴,鼻尖几乎贴上她的鬓角,“你且细看?”
彩琴慌忙后退半步,这才看清自家少爷的模样:因常年习武,面庞与脖颈泛着深浅两色;将将及冠的年纪,唇上茸毛淡得似初春柳芽;偏生睫毛浓密如鸦羽,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潋滟生辉。
“奴婢……奴婢眼拙。”她耳尖泛红,低头盯着绣鞋上的缠枝纹。
“我倒是听闻这位舞圣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男子甩袖笑道,“连先帝当年赐宴,她也戴着鎏金面帘。不过嘛——”他故意拖长语调,“传闻她舞姿如弱柳扶风,踏歌时可引百蝶环绕。”
“昌黎,日上三竿还赖着?”贤王许峰浑厚的声音自廊下传来。男子神色一凛,扭头叮嘱彩琴:“打扫完房间后记得焚苏合香。”说罢匆匆迎出门去,“父亲,孩儿正要去校场练枪。”
望着少爷疾步远去的背影,彩琴悄悄松了口气。
亥时初刻,许昌黎甩下被汗水浸透的短褐,后颈黏着的碎发在烛光里泛着水光:“这蒸笼天是要把人熬成肉羹了。”他扯开领口灌了两口凉茶,“彩琴,备水!”
彩琴手脚麻利地抬来柏木浴桶,撒上驱蚊的艾草和香花,许昌黎这才舒舒服服泡了个透,换了身竹青直裰坐到蕉叶纹古琴旁。
“少爷这身板泡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倒和琴头的朱漆颜色般配。”彩琴往鎏金狻猊炉里添了苏合香,嘴里还不忘打趣。
一曲未竟,只听“喀”的一声脆响。彩琴转头便见自家公子梗着脖子僵在琴前,活似被定住穴道的鹭鸶,偏生还要端着世子的架子:“取……取热巾来。”
“奴婢觉得还是去请大夫更好。”彩琴将熏了艾草的帕子敷在他颈后,嘴角抿出两个梨涡。
他歪着脑袋瓮声瓮气:“要是有美人伴着起舞,我这落枕说不定就好了。”
“少爷,奴婢可不会跳舞。”彩琴摊手道。
“我只是在想,那‘柔骨’的舞技究竟有多好?”
“他都为先帝单独舞过,先帝为此赞不绝口。想必,这舞技差不到哪去。”
“倒是想和她合作一回。只怕她心高气傲,瞧不起我,不愿同台。”许昌黎忽然低笑出声,惊得梁间栖燕振翅。他反手扯落敷颈的帕子,雪青中衣滑落半幅,露出肩颈处虬结的筋脉:“且熄灯罢。”
彩琴剪去半截烛芯,跳动的火光在那双凤目里投下暗影:“听闻柔骨明日卯时抵达泫城。”
黑暗中,只听闻一声叹息。
当最后一缕苏合香湮灭在夜色里,许昌黎赤着上身斜倚湘妃榻。月光从格窗漏进来,在他起伏的脊梁上勾出银边,腰腹间陈年箭疤随着呼吸明明灭灭。纱帐外传来更漏声,他屈指弹飞欲落未落的蚊蚋,翻身将团花锦褥踹到脚踏上。
信手拨开垂柳,许昌黎在洛水畔寻得方寸青石。古琴落膝时,露水清冽沁入肺腑,七弦震颤间,泠泠琴韵漫过粼粼波光。
忽有环佩轻鸣破开琴声,抬眸处,青衫广袖已随律动翩跹。柳叶纷扬作幕,竟似凝驻在她翻飞的衣袂间,发间木簪斜坠的流苏与青丝同舞,恍若碧潭倒映的洛神剪影。
尾音散入暮风时,女子静立如初绽的青莲。许昌黎眼底漾开笑意,举步七步之距却蓦然凝驻——薄雾萦绕的晨光里,那袭素纱广袖竟似笼着烟霞,鸦青长发逶迤及腰,发梢浸染着未晞的朝露。风拂青丝,露出腰间半枚鎏金蝴蝶佩。
当视线攀上那张面容,许昌黎呼吸忽滞。凤眸沁着远山黛色,眼尾天然一抹淡绯,唇珠轻抿似将坠的樱萼。最是那流转眼波,分明映着洛水千顷,却又似深潭隐着漩涡。
柳枝无风自动的刹那,许昌黎本能地伸手,却见女子鬓间木簪突然绽开细密裂纹,整个河岸如同水中倒影般扭曲震颤……
“儿嘞,还不起来?”许夫人推晃着许昌黎的两肩,把他从梦中摇醒。
“娘,怎么了,这么早就把我叫起来?”许昌黎揉搓着眼打着哈欠不满地问。
“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告诉一声你爹今早突然被朝廷复诏入京,也不知道为什么。”许夫人略显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你爹这一趟京城,少说月余。你啊,这些时日就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不用每天辛苦练武了。”
“没事,我知道爹那是为我好。”许昌黎乖巧地说,“就算爹现在不在,我也依旧会完成爹布置的任务。”
见他如此乖巧懂事,许夫人也很欣慰,“行,那我不打扰你了。”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道,“京城的柔骨舞圣今日似乎就到了。”
“我与她应该没有什么交集吧?”许昌黎边穿衣服边问。
许夫人忽又压低声音:“昨儿听刘嬷嬷讲,那柔骨……似乎是位女子。”
许昌黎手中玉梳一顿:“娘也信这些市井传闻?”
“宁信其真。”许夫人将羹碗搁在案上,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若真是个姑娘,你且与她成婚——”
“娘!”许昌黎耳根通红地打断她,“这终身大事是能乱讲的吗?”
许夫人闻言不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房间。
美梦被惊扰,想再睡个回笼觉续上是不可能的了。许昌黎双手叠放在脑后,仰面躺在榻上出神,回想着梦中女子。
忽然,他翻身坐起,冲外喊道:“彩琴,取我丹青来!”
“少爷这是想作画了?”彩琴进来,从柜子中取出丹青和纸笔,铺在书案上。
许昌黎提笔蘸墨,对着宣纸喃喃:“怪哉,明明想画玉佩,怎的笔下全是柳叶……”笔锋游走间,纸上渐渐显出一幅奇景:洛水河畔柳枝低垂,月下青衣女子折腰而舞,腰间丝绦随风扬起,半枚蝴蝶佩恰好被柳叶遮住。
最后一笔落下,许昌黎将笔一掷,挑眉道:“彩琴,你说这画缺什么?”
彩琴盯着画中女子云鬓间的鎏金步摇,脱口道:“缺个弹琴的俊俏郎君!”话毕才觉失言,慌忙捂住嘴。
许昌黎听闻不言,只是拿起那幅画细细端详。
深谙少爷习性的彩琴知道,她可以做迎接少夫人的准备了。但是突然想起的另一件事,不禁令她微微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