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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疫病生 ...

  •   晨露未晞,薄雾如纱,将贤王府西厢房的窗棂染上一层朦胧湿意。林叶白斜倚在西厢房的雕花木窗边,指尖捏着一封浸透崖柏冷香的薄笺。信纸上的墨迹遒劲,寥寥数语:

      泫城水源有异,鼠辈借暑气作祟
      贤王府井水干净,暂可栖身
      若遇棘手事,可去城南当铺敲三长两短,自有人接应
      勿念
      ——玄

      “鼠辈……”林叶白凤眸微眯,指尖在那两个字上摩挲片刻,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信纸无声凑近案头跳跃的烛火,橘红的火舌贪婪一舔,顷刻化作片片灰蝶,飘然坠入冰鉴,在寒冰上烙下几点焦痕。
      “林公子,这是少爷一早吩咐冰镇着的岭南荔枝,刚送到府里,特地让奴婢送些来给您尝尝鲜。”一名小婢端着剔红漆木食盒,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清脆。
      林叶白眼皮都未抬,随手朝冰鉴一指:“搁那儿吧。”他长臂一伸,从果盘里捞起一个红润的苹果,也不削皮,就那么大剌剌地翘起二郎腿,坐回窗台上,“咔嚓”一声脆响,啃得汁水淋漓。青衫衣带松垮垮地垂落在地,沾了灰尘也浑不在意,活脱脱一个在王府里蹭吃蹭喝的江湖浪荡子。

      “林!叶!白!”许昌黎刚踏进西院月洞门,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幅“放荡不羁”的景象。他额角跳了跳,几步抢上前,指着那拖地的衣带,“你好歹顶着个‘舞圣’的名头,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形象?在王府里这般做派,成何体统!”
      林叶白慢悠悠啃完最后一口苹果,凤眼斜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戏谑。他指尖轻巧一弹,啃得溜光的苹果核如长了眼般,“嗖”地飞向许昌黎,不偏不倚地落进他后衣领里。
      “哎哟!”许昌黎被那冰凉黏腻的触感激得一个激灵,像只炸毛的猫般蹦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抖着衣领,“你!你怎么乱扔秽物?还有没有点做客的自觉了!”
      “形象?”他挑眉,语气无辜又促狭,“昨日世子殿下湿淋淋地把我背回府,一路招摇过市时,怎么没想着过我的‘形象’呢?如今倒嫌我邋遢了?”
      “你……强词夺理!”许昌黎好不容易掏出果核,俊脸气得微红:他昨日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避开了府外那些好嚼舌根的长舌妇。
      他正要反驳,却听廊下传来环佩轻响。
      “昌黎,这一大早的,在西院闹腾什么?”许夫人扶着绮罗的手款款走来。
      林叶白眼波流转,瞬间敛了那副浪荡模样,广袖轻拂,姿如弱柳扶风,微微屈膝,竟是以女子姿态行了个万福礼,声音也刻意放柔了几分:“民女柔骨,见过夫人。扰了夫人清净,实是民女的不是。”端的是温婉守礼,与方才判若两人。
      那转变之快,看得许昌黎目瞪口呆。
      “娘,这位是……是舞圣柔骨姑娘,昨夜……呃,因故暂住西厢。方才……方才只是玩笑。”许昌黎连忙上前一步解释。
      许夫人目光在儿子微红的耳根和林叶白低垂的眉眼间打了个转,尤其在林叶白那身明显属于自家儿子的竹青直裰上停留片刻,又瞥了眼儿子狼狈的样子,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雍容笑道:“原来是柔骨大家。昌黎,既是贵客,更要好生款待,不可怠慢失了礼数。”她语气温和,却自有一股主母威仪,“绮罗,吩咐下去,柔骨姑娘所需一应供给,务必周全。”
      “是,夫人。”绮罗应声。
      “多谢夫人。”林叶白垂首应道,姿态恭谨。
      许夫人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绮罗离去。待那绛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林叶白立刻挺直腰背,方才的温婉柔顺荡然无存,又恢复了那副慵懒随性的模样,还冲许昌黎挑了挑眉。
      许昌黎正待说他两句,彩琴突然闯了进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少有的焦急:“少爷!不好了!东街卖豆腐的张家小子——就是您小时候常一块儿玩的张石头——他……他昨夜突发急症,高烧不退,人都烧糊涂了,他娘六神无主,刚跑到府门口哭求呢!”
      “石头?”许昌黎神色一凛,儿时玩伴的情谊涌上心头,“快去请李郎中!我这就过去看看!”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叶白叫住他,“闲着也是闲着,我随你一道去看看?”他活动了下脚踝,虽然还肿着,但比昨日已好了许多。
      “你的脚……”许昌黎皱眉。
      “脚?不碍事。”林叶白摆摆手,已率先一步往外走,“带路吧,许世子。”

      张家小院低矮潮湿,刚踏进院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秽物的酸腐气便扑面而来,夹杂着妇人压抑的啜泣。张母形容枯槁,见到许昌黎如同见了救星,扑通跪倒:“世子爷!求您救救石头吧!他……他快不行了!”
      许昌黎忙扶起她,快步走进昏暗的里屋。
      林叶白并未跟着进屋,只斜倚在破败的门框外,仿佛被屋内的浊气所阻。他微微蹙眉,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动了一下,目光扫过院内那口浑浊的水井,又落回屋内。
      简陋的床榻上,石头面色赤红如炭,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嘴角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沫,胸前的粗布衣襟也洇开大片骇人的深色污渍,显然是吐过血了。
      “石头!”许昌黎心头一沉,唤了几声,张石头毫无反应,只有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的滚烫体温。
      不多时,李郎中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赶来,搭上石头的腕脉,片刻后,脸色越来越沉。他翻开石头眼皮看了看,手指触及其颈侧和腋下,眉头越锁越紧。半晌,他沉重地收回手,对着张母和许昌黎缓缓摇头:“世子……脉象散乱,邪毒入心,高烧灼尽津液,又见血证……恕老朽直言,此症凶险异常,回天乏术……怕就在这一两日了。早些……准备后事吧。”他叹息着,眼中满是无奈。
      张母闻言,哀嚎一声,瘫软在地:“儿啊……”
      许昌黎心头沉重,他沉默地拍了拍石头娘佝偻的背,低声吩咐彩琴:“取些银钱来,让人帮衬着料理后事。”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儿时伙伴,喉头哽了哽,转身走出这令人窒息的屋子。

      林叶白隔着敞开的门扉,静静看着屋内的一切。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凤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见许昌黎出来,脸上惯常的戏谑收敛了几分:“如何?”
      许昌黎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烦闷,将所见病症简略道来:“高热不退,神昏谵语,剧烈抽搐,还呕血。李郎中说……没救了。”他想起郎中检查时的动作,“李郎中似乎还特意查看了他颈侧腋下。”
      “颈侧腋下……”林叶白低声重复,眉心微蹙,望向巷子深处那口井的方向,沉吟片刻,缓缓道:“这病症……听着倒有几分耳熟。”
      “耳熟?”许昌黎心下一动。
      “嗯,”林叶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像是在塞北那边见过,好像叫……”
      恰在此时,李郎中提着药箱,面色凝重地从张石头家出来,许昌黎连忙上前几步:“李郎中留步!”
      李郎中停下脚步,抹了把额上的汗:“世子还有何吩咐?”
      “恕晚辈冒昧,方才张石头这病症如此凶险急骤,您以前在泫城可曾见过?或是医书上有记载?”许昌黎急切地问。
      李郎中捋着山羊须,眉头紧锁,眉头拧成了疙瘩:“唉,许世子,实不相瞒,老朽行医四十余载,高热、抽搐、呕血……如此凶险急症,在泫城确属罕见。”他顿了顿,脸上忧色更浓,“说来蹊跷,近几日城里莫名发热的病人骤然增多,起初只是寻常暑热,但有几例急转直下,不仅高热不退,身上还起大片红疹、水泡,甚者皮肤溃烂流脓,最后呕血而亡……症状虽不尽相同,但这凶险之势,前所未见。城主大人也已知晓,正着人严查源头,人心惶惶啊!”
      “体生红疹?皮肤溃烂流脓?”许昌黎瞳孔骤缩。
      “世子这段时日,也要多加提防。”李郎中摇头叹息离开,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惧与无力。

      一阵穿堂风掠过,卷起地上的尘土。
      林叶白广袖被风吹得翻飞,他望着郎中的背影,又抬眼看了看远处笼罩在暑气中的泫城屋舍,声音轻得如同自语,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许昌黎耳中:
      “这病……是匈奴那边传来的‘热骨瘟’。”
      许昌黎霍然转头,死死盯住林叶白。他凤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边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疫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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