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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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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生第七日,谢迟衍第一次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他坐在血池边,捧着一碗营养液,忽然觉得舌根发苦,像含了块生锈的铁。
那苦味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在腹腔里掀起一阵烦躁的灼烧。
他皱眉,看向瑟摩迦。
后者正蹲在石桌前修理翅刃,眉头紧锁,尾巴不耐烦地抽击地面。
每一次抽击,谢迟衍舌根的苦味就更浓一分。
他明白了——这是共生的副作用。
精神链接一旦建立,就不只是意识层面的缝合,而是感官的共享。
瑟摩迦的暴躁、疲惫、压抑,都会化作味道、声音、触感,传递到他身上。
反过来,他的冷静、算计、深藏的痛苦,也会成为瑟摩迦精神世界的背景噪音。
他们成了两个共用一份情绪的人。
“你能不能,”谢迟衍开口,声音里有少见的无奈,“别这么烦躁?”
瑟摩迦动作一顿,翅刃在指尖转出一道银光,“我烦躁你能感觉到?”
“能。”谢迟衍放下碗,“像吃了生锈的钉子。”
军雌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走过来,捏住谢迟衍的下颌,强迫他张嘴,然后凑近嗅了嗅。
“嗯,”他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有我的味道。”
谢迟衍推开他,但没推动。
瑟摩迦顺势将他按在池边,额头相抵,共生印记滚烫。他们的呼吸开始同步,心跳开始共振,连瞳孔的收缩频率都渐渐一致。
“还有呢?”瑟摩迦低声问,像诱导,“除了烦躁,你还尝到什么?”
谢迟衍的舌尖动了动,在精神链接的深处,他尝到了另一种味道——像冰川下融化的雪水,又涩又冷,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
那是瑟摩迦从未说出口的情绪。
“孤独。”他轻声说。
瑟摩迦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翅膀收束成防御的姿态。尾巴不再抽击地面,而是蜷在身后,像受伤的动物。
“别胡说。”他否认得干巴巴。
“我没有胡说。”谢迟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触碰他银灰色的触角。
这是共生者的特权,可以触碰对方最敏感的部位,“你害怕孤独,所以用暴躁掩盖。害怕失去,所以用强制占有。瑟摩迦,你的毒,是你的保护色。”
军雌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再说一个字,”他声音低得像从齿缝挤出来,“我就把你扔进训练场,让十个军雌同时链接你。”
“你不会。”谢迟衍平静地收回了手。
“我会!”
“你不会。”他重复,语气笃定,“因为你已经试过。在试炼那天,你用精神力包裹我的时候,尝到了我的孤独。”
洞穴陷入死寂。
瑟摩迦的呼吸很重,重得像在压抑什么。
最终,他转过身,用翅膀遮住自己的脸,声音闷在翅膜里:
“……闭嘴。”
这是认输。
谢迟衍没再逼他。
他知道,对一个从未承认过脆弱的存在来说,被看穿比被击败更致命。他走到石床边躺下,闭上眼,任由共生的精神力将两人包裹。
他尝到了瑟摩迦的孤独,瑟摩迦也尝到了他的。
那是两种不同味道的绝望,混在一起,反而中和了毒性。
他们互相成了彼此的解药。
***
但共生不是蜜糖,是双刃剑。
第十日,谢迟衍第一次出现排异反应。
他在训练场做常规体能训练时,忽然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不是比喻,是物理性的压迫。
他跪倒在地,银蓝色的血液从口鼻涌出,滴在活体地板上,被迅速吸收。
瑟摩迦瞬间从观战台冲下来,尾巴卷住他的腰,将他拖离地面。
“怎么回事?”他吼道,精神力狂暴地扫过谢迟衍的意识海。
然后,他看到了——
谢迟衍的基因链正在自我攻击。
催化酶与虫族基因达成了诡异的平衡,但共生契约强行注入的瑟摩迦的基因片段,打破了这种平衡。
现在,三股力量在他体内厮杀,将细胞当成战场。
“该死!”瑟摩迦咒骂,抱起他就往直属区跑,“我忘了……共生需要基因匹配度,你的污染体质……会反噬。”
谢迟衍被放在血池边,意识已经模糊。
他能感觉到瑟摩迦的精神力像一张网,试图兜住他崩溃的基因链,但网太大了,洞太多了,每补上一个,就有十个新的裂口出现。
“别……浪费精神力。”他喘息着说,“没用的……”
“闭嘴!”瑟摩迦的尾巴缠住他的四肢,倒钩刺入血管,强行注入高纯度的信息素。
那是军雌的“急救措施”,用自身激素压制养料的生理崩溃。
但谢迟衍不是养料,是共生体。
信息素注入的瞬间,他的身体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嘶鸣。
那不是人类的声音,也不是虫族的,是两种基因在撕裂声带时发出的悲鸣。
瑟摩迦僵住了。
他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恐惧——不是失去猎物的恐惧,是失去同类的恐惧。
他看着这个被自己亲手标记、亲手抽血、亲手拖入共生地狱的人类,忽然意识到,如果谢迟衍死了,他不只是失去一个养料。
他会失去自己的另一半。
“听着,”他俯身,用额头抵住谢迟衍的额头,共生印记烫得几乎要融化,“我不会让你死。你记住,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呼吸都不行。”
话音落下,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腕动脉,金色的血液涌出,滴在谢迟衍的唇上。
“喝。”他命令。
谢迟衍紧闭着唇,摇头。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军雌的本源血,是源血的次级产物,每损失一滴,都会折损寿命。
瑟摩迦已经活了二十七年,对虫族来说正值壮年,但本源血的流失会让他提前进入衰老期。
“我让你喝!”瑟摩迦掐住他的下颌,强行撬开嘴,将自己的血灌进去。
金色的液体滑入食道,像熔岩。
谢迟衍感到自己的基因链在被强行改写,不是融合,是覆盖。
瑟摩迦的意志蛮横地闯入他的身体,将那些厮杀的力量全部镇压,像暴君镇压叛乱。
代价是,瑟摩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他的触角开始萎缩,翅膀上的鳞片失去光泽,尾巴无力地垂落。
但他没停,直到谢迟衍的痉挛停止,直到他的呼吸平稳,直到他的基因链重新陷入脆弱的平衡。
“够了……”谢迟衍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
瑟摩迦停下,身体摇晃了一下,单膝跪地。
他抬头,金瞳里的光黯淡得像要熄灭,但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
“你看,我说了……你的命是我的。”
说完,他倒下了。
…………
谢迟衍守了他三天三夜。
军雌的恢复力极强,但本源血的流失不是小事。
瑟摩迦陷入深度休眠,精神力收缩成一枚茧,将自己牢牢包裹。
谢迟衍无法链接,只能感觉到茧里传来的微弱波动。
他第一次感到恐慌。
不是因为孤独,是因为愧疚。
他算计了一切,却没算到瑟摩迦会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这个暴躁的、高傲的、强制爱成性的军雌,居然会做出这种……人类的牺牲。
他坐在床边,握着瑟摩迦的手。那只手曾经捏碎过他的腕骨,现在却冰凉得像死物。
“傻子。”他骂,声音却在抖。
第三天夜里,瑟摩迦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谢迟衍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攥着他的尾巴尖。
军雌的尾巴是意识延伸,此刻正无意识地回勾,缠住谢迟衍的手指。
瑟摩迦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能感觉到,谢迟衍的基因链里,有了自己的味道。
不是信息素,是更深层的东西——是他的记忆、他的情绪、他的……孤独。
他们确实成了双生。
“喂,”他用尾巴尖挠了挠谢迟衍的掌心,“起来。”
谢迟衍瞬间惊醒,眸底里满是血丝。他看到瑟摩迦醒了,第一反应是去探他的额头,确认体温。
瑟摩迦没躲,任由他触碰。
“你还……”谢迟衍的声音干涩,“还好吗?”
“不好,”瑟摩迦咧嘴,笑得虚弱但得意,“少了三百年寿命。你得赔我。”
“怎么赔?”
“用你剩下的三个月。”他说得理所当然,“每一秒,都要在我身边。”
谢迟衍沉默片刻,点头:“好。”
这下轮到瑟摩迦愣住。
他以为会遭到拒绝,会迎来嘲讽,会听到“你的命是你自己愿意给的”这种冰冷的理性分析。
但谢迟衍只是说好,然后俯身,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共生印记共鸣,精神链接里传来他的情绪——
不是算计,不是妥协,是……心疼。
瑟摩迦被这种陌生的情绪烫到,下意识想逃,但谢迟衍按住他的后颈,不让他退。
“别动,”他说,“让我看看,少了三百年寿命的军雌,脑子有没有变笨。”
精神力温柔地涌入,像春天的风,抚平瑟摩迦精神海的每一处创伤。
这是反哺,是共生者之间的双向喂养。
军雌的血液拯救了人类的身体,人类的意志安抚了虫族的灵魂。
他们第一次,真正地平等了。
***
但平等,在虫巢里是原罪。
副官带来消息时,脸色苍白得像见了鬼:
“大人,虫王召见。它要……要您交出共生体。”
瑟摩迦刚从虚弱中恢复,闻言冷笑,“凭什么?”
“因为共生体不是养料,”副官的声音在颤,“是武器。源血对它有反应,说明它可以成为新的‘母核’,替代源血,延续族群。”
谢迟衍在一旁听着,眸子平静如水。
他早就料到了。
从他捏碎晶体管那天起,他就知道虫王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
共生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让他安心发育,成为更完美的“容器”。
“回复陛下,”瑟摩迦站起身,翅膀张开到极限,白金色的鳞片在荧光下泛着冷光,“共生体不完整,强行提取会导致母核崩溃。我需要……三年时间,培育。”
“三年?”副官震惊,“陛下不会信……”
“那就让它不信。”瑟摩迦的尾巴将石桌抽成两截,“三年,是最后的底线。”
副官退下了。
洞穴里只剩两人。
谢迟衍走到瑟摩迦身后,伸手触碰他白金色的翅膀。
颜色变了,从银灰到纯白,是本源血流失的标志,也是共生者晋升的徽章。
“三年,”他轻声说,“但我只剩三个月。”
“那就把三个月,活成三年。”瑟摩迦转身,将他圈在怀中,“我教你怎么在虫巢里,把一天过成一年。”
“怎么过?”
“像这样。”他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