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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   血月的周期是十七天。

      第十七天的夜晚,虫巢会进入短暂的休眠期。

      所有幼虫停止破壳,所有军雌停止狩猎,连虫王都会收缩核心,陷入假寐。

      这是虫族新陈代谢的必然节律,也是精神壁垒最薄弱的时刻。

      谢迟衍在日历上刻下第七个正字。

      他数着日子,像数自己的心跳。

      洞穴里多了一张石桌,两套银质餐具。

      这是瑟摩迦在第三次训练后叫人搬来的,理由是“看你吃饭的样子,像在喂猪”。

      实际上,他只是厌倦了每天看着谢迟衍面无表情地喝营养液,那种进食方式让他莫名烦躁。

      今晚的晚餐是合成肉排,配孢子酱。

      谢迟衍用叉子将肉排切成均等的小块,每一块都是标准的1.5厘米见方。

      他咀嚼时紧闭双唇,不发一丝声音,像在执行某种沉默的仪式。

      瑟摩迦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伸手,将自己盘子里没碰过的肉排推过去。

      “我不饿。”他说。

      谢迟衍抬眼,银蓝瞳孔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军雌每天需要摄入至少三千卡,你今天的训练量超标了。”

      “你在关心我?”瑟摩迦挑眉,尾巴不满地拍击地面。

      “没有。”谢迟衍将肉排推回去,“你如果因营养不良倒下了,我的计划会受影响。”

      瑟摩迦的叉子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总是这样,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尖锐的真相。

      像一把刀,不挥动,只是放在那里,就让人无法忽视。

      “什么计划?”他问,声音沉得像暴风雨前的云。

      谢迟衍没回答,只是垂下眼,继续切割孢子酱。

      那酱是绿色的,黏糊糊的,像半凝固的脑浆。他用刀尖挑起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你想知道?”他终于开口。

      “说。”

      “那你得先告诉我,”他抬眼,目光笔直地刺入瑟摩迦的眼睛,“为什么虫族需要人类血液才能生存?”

      瑟摩迦的触角猛地后缩。

      这是一个禁忌的问题。

      所有虫族都本能地避开这个话题,就像人类不会问“为什么我们需要呼吸”。

      但谢迟衍问了,问得理所当然,像问今天的天气。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烛火都燃尽了半截。

      “因为我们的血,”他最终开口,声音罕见地没有暴躁,只有一种疲惫的平直,“……是空的。”

      谢迟衍没追问,只是等待。

      瑟摩迦站起身,走向洞穴深处。

      那里有一面岩壁,他伸手触碰,岩壁如水般漾开,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里是一个密封的晶体管,管中悬浮着一滴金色的液体。

      “这是母星最后的水。”他说,将晶体管放在桌上,“我们称之为‘源血’。”

      谢迟衍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滴液体没有颜色,之所以看起来是金色,是因为它在发光。

      那是一种生命本源的光,纯粹、温暖、充满无限可能。

      “每一只虫族,在破壳时都会被注入一滴源血。”瑟摩迦坐下,声音低得像在回忆一个梦,“它决定了我们的等级、力量、寿命。但母星枯竭后,源血不再产生。现有的存量,只够维持幼虫孵化,和虫王的生命延续。”

      他看向谢迟衍,银灰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近似“悲凉”的情绪。

      “我们抽人类的血,不是因为需要营养。是因为人类的血液里,有‘活性的东西’。你们的基因链充满突变、混乱、不可控,但正是这种混乱,能激活我们枯竭的源血,让它短暂地……重新流动。”

      谢迟衍明白了。

      虫族不是掠夺者,是垂死的病人。

      人类不是养料,是药引。

      “那为什么不用克隆血?”他问,“或者用基因编辑,制造无限供应的血液?”

      “试过。”瑟摩迦冷笑,“克隆血是死的,没有‘意识’的波动。至于基因编辑——”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迟衍手腕的红痕上,“——那不就是你正在做的事吗?”

      谢迟衍沉默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催化酶计划,早在虫族的算计之中。

      他们允许人类保留科技,允许养料注射基因,甚至鼓励这种行为。

      因为催化后的人类血液,活性更高,效果更好。

      他以为自己在下毒,其实只是在提纯药剂。

      “所以虫王才允许我活着。”他轻声说。

      “不是允许,”瑟摩迦纠正,“是期待。你把自己变成了S级养料,最珍贵的药引。”

      他站起身,走到谢迟衍身后,双手撑在桌沿,将他圈在怀中,“而我,是那个负责……熬制你的人。”

      距离近到呼吸交错。

      谢迟衍能闻到他身上信息素的味道,铁锈混着冰川,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那是常年征战留下的硝烟气息。

      “你后悔吗?”谢迟衍忽然问。

      “后悔什么?”

      “后悔标记我。”他侧过头,银蓝瞳孔在极近的距离里,像两片冰冷的镜面,“后悔把我变成你的‘私有物’,从而失去了献给虫王的最好礼物。”

      瑟摩迦的呼吸停了一拍。

      然后,他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

      “人类,”他俯身,嘴唇几乎贴上谢迟衍的耳廓,“你以为我在保护你?”

      “不是吗?”

      “我是在保护我自己。”他收紧手臂,将谢迟衍彻底锁在怀中,“你的毒,只能我来尝。你的血,只能我来抽。你的崩溃,只能我来……”

      他停顿,舌尖舔过他的耳垂,“……欣赏。”

      这是告白,也是诅咒。

      谢迟衍闭上眼,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

      军雌的体温偏高,像燃烧的炭,但他自己却像冰。

      冰与火在此刻达成诡异的平衡,谁也不愿意先融化或熄灭。

      “我有一个问题。”他说。

      “说。”

      “如果源血彻底枯竭,虫族会怎样?”

      瑟摩迦的身体僵住了。

      许久,他才松开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会退化。”他说,“从S级退到A级,再退到B级,最后变成没有智慧、只有本能的野兽。然后互相吞噬,直到族群彻底灭绝。”

      “多久?”

      “按现在的消耗速度,”他抬眼,目光落在那滴金色的源血上,“……十七年。”

      谢迟衍的心沉了下去。

      十七年,恰好是虫族来到地球的时间。

      原来他们不是侵略,是逃难。

      带着整个族群最后十七年寿命,跨越十亿光年,寻找一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药引。

      而他,谢迟衍,是药引中最毒、最烈、最不可控的那一瓶。

      “所以你们不会毁灭人类。”他得出结论,“你们需要人类活着,持续提供血液。”

      “理论上,是。”瑟摩迦承认了,“但理论很脆弱。虫王等不及,军雌们也等不及。人类越反抗,血液活性越低。所以我们一边谈判,一边镇压,一边……养殖。”

      他用了“养殖”这个词,没有避讳。

      谢迟衍忽然理解了人类政府的选择。不是懦弱,是计算。

      牺牲少数,换取多数的存活时间。

      就像他当年在能源站,想牺牲自己换取部下的痛快死去。

      本质上,他们都在做同样的事。

      只是虫族更诚实,而人类更虚伪。

      “你想回家吗?”瑟摩迦忽然问。

      谢迟衍一怔。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问题。

      或者说,不敢想。家已经毁了,地球联合政府出卖了他,同类背叛了他,他在人类世界已经死了。

      但瑟摩迦问了,问得认真。

      “想。”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那就活下去。”瑟摩迦站起身,将那滴源血收回暗格,“活到虫族耗尽源血,退化成野兽,地球就还给你们了。”

      “那你呢?”谢迟衍反问,“你退化后,会记得我吗?”

      瑟摩迦没回答,只是走向洞穴出口。

      他的背影在烛光中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折断的刀刃。

      “不会。”他说,“所以我不会退化。”

      门关闭。

      洞穴只剩谢迟衍一人,和桌上两盘冷掉的肉排。

      他拿起叉子,继续切割。

      每一块都是1.5厘米,不多不少。他咀嚼,吞咽,像在完成某种祭祀。

      他在心里想——

      虫族还剩十七年寿命。

      催化酶会在三个月内摧毁他的基因链。

      如果他能在三个月内,找到源血的替代品……

      不,不是替代品。

      是解药。

      ***

      夜半,谢迟衍被一阵低鸣唤醒。

      声音来自洞穴深处,那面藏着源血的岩壁。他走过去,将耳朵贴在冰冷的石面上,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心跳的搏动。

      但那不是虫巢的脉搏。

      那声音更古老,更微弱,像从十亿光年外传来。

      他伸手,触碰岩壁,指尖的银蓝色血管忽然亮起,与岩壁内部的某种物质产生共鸣。

      暗格自动滑出,那滴源血在晶体管中疯狂旋转,金光越来越亮,几乎要刺破容器。

      他明白了。

      这不是源血。

      这是坐标。

      是虫族母星最后的位置,是源血产生的源头,是……回家的路。

      他的所有思考,所有谋划,所有以身为饵的疯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他以为自己在给虫族下毒,其实虫族在用他寻找故乡。

      他以为自己在算计瑟摩迦,其实瑟摩迦在计算虫王。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其实他是钥匙。

      而那把锁,正在他体内,随着催化酶的作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打开。

      谢迟衍闭上眼,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自嘲的笑。

      “好啊。”他对着那滴源血说,“那就看看,谁先死。”

      他张开嘴,将晶体管举起,对准自己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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