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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合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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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节目播出的涟漪,在青林寺内外继续扩散,终于汇集成一股看得见的、带着寒意的水流,冲撞着山门。这水流不再仅仅是口碑的议论或暗中的嫉恨,而是化为了具体的、必须应对的麻烦。
麻烦首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近乎滑稽的方式,在清晨降临。
天刚蒙蒙亮,负责打扫山门区域的沙弥净心,提着竹帚和水桶,像往常一样推开沉重的木门,准备开始一天的洒扫。门刚开一条缝,一股浓烈刺鼻的、混合着腐烂菜叶、动物粪便和不明污水的恶臭,便如同有形的实体,狠狠撞了他一脸,熏得他踉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紧接着,他看到门外的景象,整个人僵住了,随即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不好了!不好了!山门被堵了!好多……好多脏东西!”
尖叫声划破清晨寺院的宁静。很快,僧众们被惊动,纷纷披衣赶来。明澈和慧明也几乎同时赶到。
山门外的景象,堪称触目惊心。
原本干净整洁的石阶和一小片空地,此刻堆满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不是普通的废弃物,而是精心“调配”过的秽物:腐烂发黑、淌着臭水的菜帮菜叶,混合着疑似从附近养猪场弄来的、结块的猪粪,还有死老鼠、破碎的鸡蛋壳、用过的卫生纸,甚至有几片用过的、带着暗红污渍的女性卫生用品,就那样刺眼地扔在最上面。所有这些,被胡乱堆积、泼洒,形成一个半人高的、散发着令人作呕气味的污秽小山,将山门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秽物流出的黑水,顺着石阶缝隙,蜿蜒流淌,在清冷的晨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几只早起的乌鸦,聒噪着在垃圾堆上空盘旋,偶尔俯冲下来啄食。
僧众们站在门内,捂着口鼻,脸色发白,眼中既有愤怒,更有惊惧和恶心。几个年轻沙弥甚至忍不住干呕起来。这可是寺院山门!清净之地!如此污秽恶毒的手段,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衅!
慧明监院的胖脸气得发紫,嘴唇哆嗦着,指着门外,声音都变了调:“这……这成何体统!谁干的?!哪个挨千刀的干的?!”
他下意识想往前冲,但脚下黏腻污浊的黑水和那股冲天的臭气,又让他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明澈站在稍后的位置,脸色比平时更白了些,但神情依旧沉静。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堆秽物,尤其在那几片刺眼的卫生用品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这不是普通的恶作剧或发泄,这是经过算计的、极具侮辱性和象征意义的攻击。目标直指“清净”二字,意图在精神上玷污寺院,打击僧众和信众的信心,也恶心所有与青林寺有关的人。
是慈航会。毫无疑问。只有他们,才有动机、有能力,并且会用如此下作却又“巧妙”地游走在法律边缘(堆放垃圾,难以直接定罪)的手段。节目播出让他们恼羞成怒,正面冲突不敢,便用这种阴损的招数。
“净心,去把后院清理排水沟用的长柄铁锹和扫帚拿来。多拿几把。再去库房,拿些生石灰来。”
明澈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瞬间压下了众人的慌乱和嗡嗡的议论声。“广济师叔,麻烦您去香积厨,烧几大锅热水,越烫越好。李执事,请您和几位师兄,去把后门打开,准备接应清理出的污物,用板车拉到后山废弃的窑坑去填埋。”
他语速很快,指令清晰明确,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眼前这令人作呕的麻烦,只是一项需要迅速处理的技术性工作。
慧明愣了一下,看向明澈,似乎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此刻,他自己也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明澈的镇定和有条不紊的安排,无形中成了主心骨。
净心等人反应过来,连忙分头跑去准备。明澈又对剩下几个年长些、还算镇定的僧人道:“各位师兄,麻烦取些旧布,浸湿了掩住口鼻。一会儿清理时,务必小心,不要被利物划伤,污物尽量不要直接接触皮肤。”
工具很快拿来。生石灰也撒了上去,与污物混合,发出嗞嗞的声响,升腾起呛人的白烟,恶臭中又混入了刺鼻的石灰味,但总算遏制了一些秽气。明澈第一个接过一把长柄铁锹。他没有丝毫嫌弃或犹豫,用旧布掩好口鼻,挽起僧袖,踏入污秽之中,开始一锹一锹,将最上面那些触目惊心的秽物铲到旁边的板车里。他的动作稳定有力,眼神专注,仿佛铲的不是污物,而是寻常的泥土。
看到明澈带头,其他僧人也鼓起勇气,纷纷上前,用铁锹、扫帚,开始清理。滚烫的热水提来了,哗啦啦浇在污浊的石板上,蒸腾起大团白色的雾气,混合着石灰的刺鼻和污物的恶臭,场面一片狼藉,但清理工作总算在艰难中推进。
慧明站在门内,看着明澈在污秽中沉稳劳作的身影,脸色变幻不定。他想上前,但脚下那片黑水和弥漫的恶臭让他望而却步。最终,他只是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便转身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狼狈。
清理工作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块污秽的石板被热水反复冲刷干净,洒上新的生石灰,山门外虽然还残留着淡淡的异味,但总算恢复了基本的整洁。参与清理的僧人们,个个灰头土脸,身上沾了污渍,脸色疲惫,但眼神里,除了残留的恶心,也多了一丝经历风波后的镇定,以及对带头清理的明澈,不自觉产生的一丝敬佩和依赖——在那种令人崩溃的场面下,是他最先稳住了局面,并且身先士卒。
明澈放下工具,走到一旁相对干净的地方,解下掩口的湿布。他的海青下摆和僧鞋上不可避免地沾了污渍,额头有汗,脸色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红,但眼神依旧清亮平静。他对众人合十:“辛苦各位师兄了。先去洗漱更衣,今日早课,我会向住持说明情况,想必不会苛责。”
众人纷纷还礼,各自散去清理。明澈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已恢复整洁、但仍透着凄凉的山门前,目光投向山下镇子的方向。晨雾尚未散尽,镇子轮廓模糊。
慈航会的反击,开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如此阴毒下作。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流言,还会有各种小动作,甚至可能升级。寺院必须有所准备。
他需要将此事禀报住持,并建议加强寺院夜间巡逻,尤其是山门、后墙等薄弱环节。需要提醒山下与寺院交好的老人,留意慈航会的动向。或许,还可以借此事,再次联络叶晚晴?不,暂时不必。小事闹大,反显局促。但可以让她“无意中”得知此事,留下一个“青林寺遭受不公侵扰”的印象,为将来可能的舆论反击埋下伏笔。
他更需要观察此事在寺内的影响。慧明的退缩,其他僧人的反应,尤其是……像周慧这样胆小的居士,会不会因此感到恐惧,动摇信心?这既是危机,也是测试和巩固控制的机会。
处理好山门之事,明澈回寮房匆匆擦洗,换了干净海青,便去用早斋。斋堂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僧众们低声交谈着,话题自然是清晨的污秽事件。看到明澈进来,不少人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明澈神色如常,默默用斋。
早斋后,他先去向清源住持详细禀报了事情经过和自己的处理。清源住持听完,久久沉默,枯瘦的手紧紧握着念珠,指节发白。良久,才长叹一声:“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佛慈悲,奈何魔障丛生。明澈,你……处置得宜。此事,你看该如何应对?”
“敌暗我明,当以静制动,加固根本。”明澈沉声道,“首要者,加强寺院防护,尤其入夜后,可安排僧众轮流值夜。其次,稳住寺内人心,此事固然恶心,但亦是魔考,正好砥砺僧众道心,让大家看清某些人之下作,更坚定我寺清净自持之路。再者,山下多有明理乡亲,此事他们自有公论。我寺只需一如既往,持戒精严,行善助人,流言恶行,自不攻而破。若对方再有更甚之举,……届时再依律依规,或诉诸公门,亦不迟。”
他提出了防御、固本、等待的策略,不主张立刻激烈反击,符合寺院“慈悲忍辱”的对外形象,也避免了过早陷入与慈航会的低层次缠斗,消耗宝贵精力。
清源住持点了点头,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就依你之言。值夜之事,你去与慧明商量安排。寺内人心,也需你多留意安抚。”
“弟子遵命。”
从住持禅院出来,明澈径直去找慧明,商议值夜安排。慧明显然还未从清晨的冲击和些许尴尬中完全恢复,对明澈提出的轮流值夜方案没有异议,只是强调“务必注意安全,不可逞强”。两人很快敲定了由执事带头、僧众轮值的排班表。
处理完这些紧急事务,已是中午。明澈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精神高度紧绷后的虚脱。但他没有休息,而是走向藏经阁。他知道,周慧一定在那里,而且,一定被早上的事情吓坏了。
果然,藏经阁里,周慧心神不宁。她面前摊着一本待修补的经书,手里拿着镊子,却半晌没有动作,眼神发直,脸色苍白。听到脚步声,她受惊般抬起头,看到是明澈,眼圈立刻就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吓着了?”明澈走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定的力量。
周慧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声音带着哭腔:“太……太吓人了,也太……太恶心了。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师父,他们是不是恨上我们寺了?以后……以后会不会还有更可怕的事?”
她的恐惧真实而脆弱。这正是明澈需要的——一个展示“保护者”和“定心丸”角色的机会。
“魔考而已。”明澈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有人行恶,正显我辈持善之可贵。他们用如此下作手段,恰恰说明他们已无正理可持,只剩这点见不得光的伎俩。你怕什么?”
他在“你怕什么”四个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目光清澈地看着周慧。
周慧被他平静的目光和语气感染,抽泣声渐渐小了,但眼泪还是止不住:“我……我就是怕……怕他们对寺里不利,也怕……怕……”
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担忧,分明也包含了怕明澈受到伤害。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明澈缓缓道,拿起她桌上那本待修补的、布满虫蛀的经书,手指轻轻抚过破损的边缘,“你看这经书,被虫蠹蚀咬,千疮百孔。但其中法义,可曾损毁分毫?我们修补它,不是因为它脆弱,而是因为它承载的智慧,值得珍视。寺院,僧众,亦复如是。外来的污秽与毁谤,如虫蠹,如尘埃,拂去便是。只要内心法灯不灭,持戒行善之志不移,便没有任何力量,能真正玷污或摧毁我们。”
他将寺院比作经书,将慈航会的攻击比作虫蠹,既符合场景,又极具说服力和感染力。周慧怔怔地听着,看着他沉静侧脸和抚过经书的、稳定的手指,心中的恐惧,竟真的如潮水般,慢慢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崇敬、依赖和被保护的温暖感。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仿佛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将最污秽可怕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又能将最朴素的道理,讲得直入人心。
“我……我知道了。”她低声道,用力擦了擦眼泪,“我不怕了。师父您……您也要小心。”
“嗯。”明澈放下经书,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温和,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你且安心做事。寺里,有我,有住持,有各位师父,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再多说安慰的话,但这句“寺里,有我”,却比千言万语更让周慧感到安心。她用力点了点头,重新拿起镊子,深吸一口气,开始继续工作。动作虽然还有些僵硬,但已不再慌乱。
明澈看着她恢复平静,便转身离开了藏经阁。第一步安抚完成。周慧的恐惧,成功转化为了对他更深的情感依赖和信任。这种在危机中建立的“保护-被保护”关系,比平日的温和关怀,要牢固得多。
下午,明澈依约去了林薇的家具厂。家具已经制作完成,今天是最后验货、装车的日子。厂区里,几件崭新的、散发着木材清香的桌椅已经打包好,等待装车。林薇正指挥着工人做最后检查,看到明澈,她迎了上来。
“明澈师父,您来了。东西都好了,您看看。”林薇脸上带着完成工作的轻松笑容,但眼神深处,依旧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显然,她自己的困境并未因做了这笔小生意而有多少改善。
明澈仔细检查了家具,工艺扎实,木料干燥,样式朴拙庄重,完全符合要求。他点头表示满意。在等待装车的间隙,两人站在厂院一角的阳光下。明澈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清晨山门的污秽事件,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趣闻。
林薇听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愤慨:“慈航会?肯定是他们!这帮人,正经本事没有,净搞这些下三滥!师父,寺里没事吧?您没……没沾到吧?”
她的关切很直接,带着生意伙伴之外的真诚。
“无妨,已经清理了。跳梁小丑,不足挂齿。”明澈淡淡道,随即话锋一转,“倒是林居士,看你这几日,似乎依旧心事重重?可是厂里的事,还是不太顺?”
林薇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苦笑:“让师父见笑了。订单还是少,压款的老客户,催了几次,也没动静。眼看就到年底,工人工资、材料款……一堆事。”
她顿了顿,看着明澈平静的眼睛,忽然有种倾诉的冲动,“有时候真觉得累,不知道自己这么撑着,到底对不对。想想师父上次说的话,观照,随缘……道理都懂,可真做起来,难。”
“知易行难,本是常情。”明澈道,“但正因为难,每一次心念回转,从焦虑恐惧中拔身而出,哪怕只一刹那,便是进步,便是对治烦恼的良药。林居士不必苛求自己立刻心无挂碍,但可以试着,在烦闷到极处时,停下来,只是看着这份烦闷,如同看一个哭闹不休的孩童,不呵斥,不安抚,只是看着。看久了,它自然就累了,歇了。”
他又给出了具体的方法指导,这次是针对她“知道但做不到”的困境。林薇认真听着,若有所思。
“另外,”明澈仿佛不经意地提到,“寺里后殿那几扇朽坏的窗棂,我大致量了尺寸,画了个草图。不知林居士厂里的老师傅,能否帮着估个修缮的工料?若是不麻烦的话。”
他拿出了那张事先准备好的草图。
这是一个新的、不涉及核心利益的小请求,延续了联系,也给了对方一个继续“帮忙”、继续维系这层超越单纯生意关系的机会。
林薇接过草图,看都没看,便爽快道:“没问题,我让老师傅看看。都是老手艺,修窗户他们在行。回头估了价,我告诉师父。”
“有劳了。”明澈道谢。他看着林薇将草图小心收好,忽然又问:“林居士在镇上经营多年,人面也广。不知可认识对古籍修复、或传统文化感兴趣的人?寺里藏经阁有些旧书,亟需保护,可惜缺乏这方面的知识和资源。”
他抛出了一个更大、更模糊的“未来可能性”——古籍保护。这既是寺院真实的需求,也可能是一个能吸引林薇这类有一定文化素养、又在寻找新价值感和连接点的人的兴趣项目。他并不指望她立刻能解决,这只是埋下一颗种子,试探她的反应。
林薇眼睛一亮:“古籍修复?这个……我倒真不太懂。不过我认识镇文化站的老站长,他好像对这方面有点研究。还有,我有个表哥在省城图书馆工作,或许能问问。师父若有需要,我可以帮着打听打听。”
她的反应是积极的,愿意动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帮忙打听。这表明,她对寺院的“投入感”在增加,开始从“生意伙伴+精神指引对象”向“潜在的资源协作者”方向转变。这是个非常好的信号。
“那太好了。先谢过林居士。此事不急,待寺里规约修订的事情告一段落,再从长计议。”
明澈适可而止,没有继续深入。
家具装车完毕,明澈随车回山。临别时,林薇一直送到厂门口,看着货车驶远,才转身回去。她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似乎比刚才挺直了些,眉宇间的郁色,也淡了些许。明澈在车上回头看了一眼,心中评估:林薇这条线,进展顺利,已初步建立起“精神引导+价值认可+潜在资源共享”的多层次连接。下一步,可以寻找机会,让这种连接产生一点实际的、对她有益的回馈(比如,介绍一两个需要定制办公家具的小企业客户?),加固关系。
回到寺院,安排卸货,摆放新家具。斋堂和客堂因这些崭新的、朴实的木制家具,焕然一新,连带着沉闷的空气都似乎清新了不少。僧众们看着新桌椅,脸上露出了笑容,清晨的阴霾被冲淡许多。慧明监院也过来看了看,摸着光滑的桌面,难得地说了句:“嗯,不错。钱没白花。”
明澈只是谦逊地表示是林居士手艺好,报价实。
傍晚,晚课钟声敲响前,明澈再次来到藏经阁。周慧还在那里,但神情已经完全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专注工作的宁静。看到明澈,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信赖的笑容。
明澈对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是将规约草案中关于“社会服务活动记录归档”的那几页草稿递给她:“周居士,这几日得空,能否帮我将这份草稿,用正楷誊写一份清稿?我字迹潦草,怕执事会的师父们看不清。”
周慧接过那几页写满字的纸,手微微抖了一下。这不再是整理书目、修补虫蠹,而是涉及寺院内部事务的文书工作了!这是一种明确的信任和“进入圈子”的标志。她看着明澈,眼神亮得惊人,用力点头:“嗯!我一定好好写!写得工工整整的!”
“好。不着急,仔细些就行。”明澈温和地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周慧捧着那几页纸,心潮澎湃。
晚课的钟声,准时响起,浑厚悠长,回荡在暮色四合的寺院上空。
明澈步入大殿,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殿内烛火摇曳,佛像庄严。
他闭上眼睛,清越的诵经声随之响起,汇入众僧的声音洪流之中。
然而,在这片象征着清净、超脱、与世无争的梵呗声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中那簇幽暗的火,在经历了白日的污秽、算计、安抚、试探、布局之后,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清晰、更加冰冷、也更加……充满掌控一切的、隐秘的兴奋。
山门外的污秽已被清除。
人心中的涟漪,正被他悄然引导,汇聚成流。
慈航会的恶意,慧明的掣肘,周慧的依赖,林薇的初步投入,修订规约的博弈,未来可能的文化项目……所有这些明暗线条,正在他看似平静的掌控下,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着某个既定的、复杂的、充满风险却也充满诱惑的图景,蜿蜒合流。
诵经声如海潮,一浪高过一浪。
明澈的嘴唇翕动,经文流畅而出,心念却如古井深水,映照着万丈红尘的倒影,和倒影之下,那幽深难测的、属于他自己的欲望与野心。
夜色,彻底笼罩了青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