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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举报与反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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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的铜环被叩响时,明澈正在大雄宝殿查看即将启用的新功德簿。
声音很急,三下,又三下,不是香客那种带着敬畏的试探,也不是僧人之间熟悉的节奏。那是一种公事公办的、带着催促意味的叩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穿透晨雾,直达殿内。
明澈抬起头。
清晨七点半,寺院刚做完早课,僧人们正陆续散去。殿里的香火还缭绕着,檀香味浓得化不开。阳光从东面的窗棂斜斜地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出长长的、斜斜的光柱。尘埃在光柱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躁动的魂灵。
“明澈师父。”净心从殿外快步走进来,压低声音,“山门外来了几个人,说是区规划和自然资源局、住房和城乡建设局的联合检查组,要进寺检查。”
来了。
明澈心里那根绷了七天的弦,在这一刻,反而松了下来。就像等待已久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他合上手中的功德簿——那是新设计的,页边烫金,纸质厚实,每一页都预留了编号和捐赠人信息,比之前那本随意的手写本规范得多。
“请他们到客堂。”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我随后就到。”
“是。”净心应声,快步退了出去。
明澈站在殿中,看着佛像慈悲垂目的面容,看了三秒。然后,他整理了一下深褐色海青的衣襟,转身,朝殿外走去。
脚步不疾不徐。
穿过回廊时,他看见几个僧人聚在廊下,低声议论着什么。看见他过来,立刻噤声,散开,但那眼神里的担忧和不安,像水面下的暗流,无声涌动。
明澈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走到客堂门口,里面已经坐了五个人。
三个穿着深色夹克,两个穿着浅蓝色衬衫,都戴着工作牌。桌子上摊开着文件夹、记录本、还有那种印着单位抬头的信笺纸。空气里有种公事公办的、略带压抑的气氛。
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胖,头发稀疏,戴着金丝边眼镜。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和旁边的人低声说着什么。看见明澈进来,他抬起头,推了推眼镜。
“这位是?”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久坐办公室的人特有的那种沉闷。
“阿弥陀佛。”明澈合掌行礼,“贫僧明澈,暂代本寺监院。不知各位领导莅临,有失远迎。”
“明澈师父客气。”中年男人站起身,但并没有握手的意思,只是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我是区规划和自然资源局执法监察科的副科长,姓王。这几位是住建局质安站的同事。今天来,是接到群众举报,反映贵寺存在‘未批先建、擅自扩建’以及‘消防安全隐患’等问题。这是我们的执法检查通知书,请过目。”
明澈双手接过通知书。
纸张是标准的A4打印纸,抬头的红色公章鲜红刺眼。内容和他预想的差不多:经群众举报,青林寺涉嫌违反城乡规划、建筑法等法律法规,未经批准擅自扩建僧寮、斋堂等建筑,且存在消防安全隐患。现依法进行现场检查,请予以配合。
落款是两家单位的联合盖章,日期是今天。
“王科长,”明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不知举报人具体举报的是哪几处建筑?我们寺里建筑不少,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殿,也有近年修缮的新房,得有个明确的范围,才好配合检查。”
王科长愣了一下。
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的僧人会这么冷静,而且一开口就问得这么专业。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被检查方要么慌张,要么抵触,要么就是唯唯诺诺。但眼前这个人,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这个……”王科长看向旁边的同事。
一个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接过话:“根据举报材料,主要是近年新建的东侧僧寮楼、斋堂扩建部分,以及后山的禅修小屋。另外,举报还提到大殿的消防设施老化,疏散通道被占用等问题。”
“好。”明澈点点头,把手里的通知书轻轻放在桌上,“那请各位领导稍坐,我让人去取相关的审批文件和图纸。净心——”
一直候在门外的净心应声进来。
“去我禅房,把左手边第一个柜子最上层那个蓝色文件盒拿来。还有,让李执事把库房里存放的施工图纸和验收报告也一并送来。”
“是。”净心转身快步离去。
客堂里重新安静下来。
明澈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在座的五个人。王科长低着头翻看手里的材料,但眉头微皱,显然心思不在这上面。那个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正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另外三个人,两个在打量客堂的布置,一个在玩手机。
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张力。
“明澈师父,”王科长忽然开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一些,“我们也是依法办事,接到举报,就得来查。希望您能理解。”
“理解。”明澈微笑,那笑容很淡,但恰到好处,“依法办事,是应该的。我们寺院虽然身在方外,但也得遵守世间的法律法规。配合检查,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暗含了一层意思:我们守法,你们也得依法。
王科长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几分钟后,净心抱着一个厚厚的蓝色文件盒进来,李执事跟在后面,手里也捧着一摞图纸和文件夹。
“放这儿。”明澈示意他们把东西放在桌上。
文件盒打开,里面是分门别类整理好的各种证件、批文、合同。图纸铺开,是那种专业的设计院出的施工图,上面有设计、审核、批准的签字盖章。文件夹里是竣工验收报告、消防验收意见书、质量监督记录……
每一份文件,都崭新平整,像是刚整理过,但上面的日期,最早的可以追溯到五年前。
明澈先从文件盒里取出一份《国有土地使用证》的复印件,推到王科长面前。
“这是本寺的土地使用证,登记面积是三十七亩,用途是宗教用地。发证机关是区国土局,日期是1998年。各位可以核对。”
王科长接过,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递给旁边的同事。
明澈又取出一份《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
“这是东侧僧寮楼和斋堂扩建的规划许可证。2019年申请的,2020年批复。批准文号是‘规建字2020-147号’。许可内容:在原址改建两层僧寮一栋,建筑面积八百平方米;扩建斋堂厨房部分,面积两百平方米。这是批文原件。”
黑框眼镜的年轻人接过去,翻到最后一页,果然有规划局的红色大印。
“施工图纸在这里。”明澈指向桌上摊开的图纸,“设计单位是省建筑设计院,有资质证书复印件。结构、水电、消防,都是分开出的专项图,每一张都有设计师和审核人的签字。”
他一张一张地翻,动作不疾不徐,但每翻一张,就简单说一句:
“这是建筑平面图。”
“这是结构图,钢筋混凝土框架,按八度抗震设防。”
“这是消防系统图,有消火栓、灭火器、疏散指示标志的设置位置。”
“这是电气图,所有线路都穿管保护,有漏电保护。”
王科长和几个同事凑过来看。图纸很专业,线条清晰,标注规范,一看就是正规设计院出的,不是那种随便找人画的草图。
“验收报告呢?”王科长问。
“在这里。”明澈从另一个文件夹里取出几份装订好的文件,“这是2021年7月的竣工验收报告,有建设、设计、施工、监理、勘察五方责任主体的盖章和签字。消防验收意见书是同年8月下来的,结论是‘合格’。质监站的监督记录,从开工到竣工,每个月都有,最后一页是‘同意备案’的签字。”
他把这些文件一份一份递过去。
每一份,都手续齐全,签字盖章一个不少。
王科长翻看着,眉头越皱越紧。他带来的几个人也在交换眼神,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那……后山的禅修小屋呢?”黑框眼镜的年轻人问,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确定了。
“哦,那个。”明澈从文件盒最底层抽出一份薄薄的文件,“那不是新建建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有的老房子,原来是守林人住的。2018年我们进行了加固修缮,但没改变主体结构,也没增加面积。这是当时的《房屋安全鉴定报告》,鉴定结论是‘B级,可正常使用’。按相关规定,这种修缮不需要重新办理规划许可,只需要向街道备案。备案回执在这里。”
他又递过去一份盖着街道办事处公章的回执。
至此,举报材料里提到的所有“违建”,都有了合法合规的手续。
客堂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王科长放下手里的文件,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他带来的人也都停下了动作,或低头,或看向窗外,没人说话。
空气里那种公事公办的、略带压迫的气氛,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尴尬的沉默。
“王科长,”明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依旧平静,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手续文件都在这里了。如果各位领导不放心,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现场,对照图纸,一处一处地看,一处一处地核实。本寺所有建筑,从规划到建设到验收,都依法依规,经得起任何检查。”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表明了配合的态度,也暗含了底气。
王科长重新戴上眼镜,看了看明澈,又看了看桌上那堆厚厚的文件,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明澈师父,”他的语气彻底缓和下来,甚至带着一丝歉意,“看来……是个误会。您这些手续,很齐全,很规范。我们也是……按程序走。”
“理解。”明澈微笑,“程序该走还是要走。这样,各位领导既然来了,不如我陪大家现场看看?也正好,给寺里的消防安全提提意见。我们毕竟是宗教场所,人员密集,消防安全是头等大事,有专业指导,我们求之不得。”
这话说得漂亮。
既给了对方面子,又把一次充满敌意的检查,变成了“专业指导”。而且主动提出看消防安全,等于把对方最后一点“隐患”的借口也堵死了——我都让你查了,而且欢迎你查。
王科长看着明澈,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意外,也有一丝……欣赏。
“那就……看看吧。”他站起身。
检查持续了两个小时。
明澈陪着王科长一行人,从大雄宝殿开始,一栋一栋建筑地走。每到一处,他都能准确地说出建筑的年代、结构、用途,以及相关的安全措施。消防栓在哪里,灭火器有多少,疏散通道是否畅通,电路有没有老化……他如数家珍。
有些细节,甚至连王科长带来的专业人员都没想到,他却能指出来。
比如斋堂厨房的油烟管道,去年刚清洗过,有清洗记录。比如僧寮楼的楼梯转角,都装了应急照明灯,每个月检查一次,有检查卡。比如库房的易燃物品单独存放,有防火隔间。
一切都井井有条,规范得不像一座深山里的古寺,倒像某个严格执行ISO管理体系的企业。
走到后山禅修小屋时,王科长站在那栋简陋的木屋前,看了很久。
屋子确实很旧了,木料都有些发黑,但结构牢固,屋里干净整洁,窗户明亮。门口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禅修静室,请勿打扰”。
“这里……真的只是修缮?”王科长问。
“是。”明澈点头,“您看屋基,还是原来的石头基础。墙体的木料,大部分是原来的,只是把糟朽的换了,重新做了防腐。屋顶换了新瓦,但没加高,没扩大。按《城乡规划法》和本省的相关规定,这种不改变主体结构、不增加建筑面积的修缮,属于日常维护,不需要重新报批。但我们还是去街道备了案,就是刚才您看到的那份回执。”
王科长绕着屋子走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墙角和屋基,然后点了点头。
“嗯,确实没动结构。”他对旁边的同事说,“记录一下:后山禅修小屋,属历史遗留建筑,2018年进行保护性修缮,未改变原貌,已向属地街道备案,符合相关规定。”
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低头记录。
走回寺院的路上,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王科长和明澈并肩走着,偶尔交谈几句,语气近乎平和。
“明澈师父,”王科长忽然说,“您这些手续,整理得这么齐全,不容易。很多单位都做不到。”
“应该的。”明澈说,“寺院虽然清静,但也得守世间的规矩。手续齐全,心里踏实,做事也方便。”
“是这个理。”王科长点头,顿了顿,又说,“不过……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科长请讲。”
“这次举报,材料很详细,指向很明确,而且……”王科长压低声音,“是实名举报。”
明澈心里一动,但脸上不动声色:“哦?不知举报人是……”
“这个我们有保密义务,不能透露。”王科长摆摆手,“但我可以告诉你,举报人不是普通香客,是……有一定社会关系的人。而且,举报材料里,还附了一些照片,拍的是你们寺里一些……看起来像是‘违建’的局部。拍得很专业,角度选得刁钻,一看就是懂行的人拍的。”
明澈听明白了。
这不是普通的泄愤式举报,是有预谋的、专业的攻击。对方不仅想用举报干扰寺院,还想用那些精心挑选角度的照片,误导检查人员,坐实“违建”的指控。
可惜,他们没料到,明澈手里的手续,齐全到无懈可击。
“多谢王科长提醒。”明澈合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们有合法手续,就不怕任何人举报。只是辛苦各位领导跑这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王科长看了看表,“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检查情况我们会如实记录,回去形成书面报告。您这边手续齐全,现场也没发现问题,应该……不会有后续处罚程序。但正式的结论,还得等报告出来,我们会书面通知。”
“好,那我们就等通知。”明澈微笑,“各位领导忙了一上午,要不……在寺里用顿斋饭再走?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不了不了,单位还有事。”王科长连忙摆手,但语气很客气,“下次,下次有机会再来叨扰。”
送检查组到山门口,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盘山路上,明澈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他站在山门前,看着远处层叠的群山,站了很久。
秋风吹过,带着山林的凉意,吹动他海青的衣角。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但他心里,却有一片冰冷的阴影,在慢慢扩散。
实名举报。
懂行的人拍的照。
有一定社会关系。
这些信息,像散落的拼图,在他脑子里自动组合,渐渐拼出一个模糊但危险的轮廓。
慈航会,或者说,慈航会背后的人,比他想象的,动作更快,手段也更专业。而且,对方似乎对寺院的建筑和手续,有一定了解。否则,不会精准地举报那几处近年新建或修缮的建筑,也不会拍出那些“看起来像违建”的照片。
寺里……有内鬼?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立刻被他压了下去。没有证据,不能乱猜。但警惕,必须提高。
“明澈师父。”李执事从后面走过来,表情有些担忧,“没事吧?”
“没事。”明澈转过身,朝寺里走,“手续齐全,他们查不出问题。不过……”
他停下脚步,看向李执事。
“李执事,从今天起,寺里所有建筑的图纸、批文、验收报告,全部复印一份,送到我禅房。原件还是你保管,但要加把锁,除了你我,任何人不得接触。另外,近期所有来寺的陌生人,特别是带相机、或者对建筑问得特别细的,都要留意,记下特征,告诉我。”
李执事神色一凛:“您怀疑……”
“不是怀疑,是谨慎。”明澈打断他,“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收手。我们得做好准备。”
“我明白了。”李执事郑重地点头。
“还有,”明澈想了想,又说,“库房的账目清查,进度加快。重点是慧明都监主管期间,所有和建筑、采购相关的支出。每一笔,都要有明细,有凭证,有比价。我要在月底前,看到完整的报告。”
“是。”
交代完,明澈继续朝监院禅房走去。
脚步依旧平稳,但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
检查虽然过了,但这事没完。对方吃了瘪,一定会想别的办法。下一步,他们会出什么招?继续举报?还是换别的方向攻击?
他想起叶晚晴偷录的那段录音。王觉伟和陈永富商量要找女人来寺里闹事,造谣生事。这招很毒,而且防不胜防。寺庙最怕这种男女关系的丑闻,一旦沾上,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得提前防范。
怎么防?
加强寺内管理,特别是女客接待区域,必须有其他僧人在场,不能单独相处。安装监控,但要注意角度,不能侵犯隐私,又要能起到证据作用。还要提前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居士通气,万一有事,他们能出面作证。
但这些,都是被动的防御。
最好的防御,是进攻。
明澈推开禅房的门,走到桌前,坐下。
桌上放着那份律师函的副本,还有叶晚晴发来的报道初稿。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赵清平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赵律师,检查结束了,没问题。”明澈开门见山,“但对方是实名举报,而且材料很专业。我估计,他们还会有后续动作。”
“意料之中。”赵清平的声音很冷静,“律师函昨天已经送达,今天是第七天,最后期限。我这边还没收到任何回应。按照惯例,如果对方不理睬,我们明天就可以正式向法院提交诉讼材料了。”
“好。”明澈顿了顿,“另外,叶记者那边拿到的录音,我听了。里面提到他们要找女人来寺里闹事。这事,得防。”
“录音是偷录的,法律上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但我们可以用它来反制。”赵清平说,“我的建议是,暂时不要公开录音,但可以找一两个可靠的媒体朋友,透点风声出去,就说我们掌握了一些对方涉嫌策划诬陷的证据。打草惊蛇,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可以。”明澈同意,“这事,麻烦您和叶记者沟通一下,把握分寸。”
“明白。另外,”赵清平话锋一转,“林薇女士那边,今天上午去农商行见刘行长了。刚给我发了信息,说谈得不错,刘行长原则同意给她一笔两百万的‘过桥贷款’,但需要抵押物。她打算用一批红木原料和几个在手的订单合同做质押。手续在走,顺利的话,下周能放款。”
明澈心里微微一松。
林薇那边有进展,是好事。她稳住,雅木轩稳住,陈永富就少一个抓手。而且,吴老既然出面了,工行那边那个刘副主任,应该会收敛一点。至少,能给林薇争取到喘息的时间。
“好。林女士那边,您多费心。有什么需要协调的,随时告诉我。”
“应该的。”
挂了电话,明澈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子里像有一张巨大的棋盘,上面摆满了棋子。慈航会,经典家居,工行的刘副主任,农商行的刘行长,吴老,赵清平,叶晚晴,林薇,慧明,广净,李执事……每一个人,都是一颗棋子,都在移动,都在算计。
而他是那个下棋的人。
必须看清每一步,算准每一种可能,然后,落子无悔。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把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色,像燃烧的火焰,也像……血。
明澈睁开眼,看着那片血色残阳,看了很久。
然后,他拿起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
“十月廿三,晴。检查组来,查无问题。然,敌暗我明,不可懈怠。须加紧内清,外联,备后手。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写完,他放下笔,合上笔记本。
窗外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了。
夜色,彻底笼罩了群山,笼罩了这座百年古刹。
但禅房里的灯,亮着。
像黑暗中,一只不肯闭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