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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山雨欲来 ...

  •   腊月廿八,年关的气息像一层油腻的、挥之不去的薄膜,紧紧贴在镇子上空。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挂起了红灯笼,贴上了倒“福”字和对联,喇叭里循环播放着恭喜发财的喜庆乐曲,试图用这浮于表面的喧闹,驱散冬日固有的萧瑟和人们心底那点儿莫名的焦躁。但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油炸食物的油烟、以及人群密集处特有的汗味和尘土气息,混杂在一起,反而让这“年味儿”显得更加浮躁而疲惫。
      阿彪蹲在镇东小公园对面的彩票站屋檐下,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没抽烟,只是将脸深深埋在竖起的军绿色棉大衣领子里,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因长时间盯梢而布满血丝、却异常亢奋的眼睛,像两簇在阴冷潮湿处幽幽燃烧的鬼火。
      他在等那个神秘女人。
      上一次跟丢,让他懊恼了整整两天。那女人显然有很强的反跟踪意识,从公园离开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进了镇中心最热闹的步行街,在人群里三拐两绕,最后消失在一个大型超市的侧门。阿彪追进去,里面人山人海,他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这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烈的兴趣和好胜心。一个普通的、和寺庙小沙弥私下接触的女人,需要这么谨慎吗?这里面一定有大秘密!他阿彪在镇上混了这么多年,盯人跟梢从没失过手(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这次要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传出去还怎么混?更重要的是,慧明那边催得越来越紧,眼神也越来越阴沉,那五千块定金花得差不多了,要是再拿不出点“干货”,后续的“重谢”怕是泡汤,说不定还得被埋怨办事不力。
      所以,他发了狠。这几天,他像幽灵一样,在这个小镇的几条主要街道和那个女人可能出现的几个地点(公园、书店、超市、公交站)之间逡巡。他换了行头,有时候是脏兮兮的民工打扮,有时候是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人模样,甚至还借了辆破自行车,伪装成收废品的。他就不信,那女人能次次都这么警觉,能永远不露马脚。
      今天,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女人会来。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一种混迹街头多年养成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小年是信众去寺庙上香还愿的小高峰,那女人和青林寺关系匪浅(否则不会和净心私下见面),多半会去。而这个小公园,似乎是她和净心约定俗成的见面地点之一。
      果然,下午三点刚过,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公园入口。
      还是那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浅灰色围巾,手里提着一个浅褐色的、印着某连锁咖啡店Logo的纸袋。她步履从容,神色平静,走进公园后,没有立刻去亭子,而是沿着结了薄冰的小池塘慢慢踱步,偶尔驻足,看看光秃秃的柳枝,或者池面上冻住的残荷,像是在散步,又像是在……观察。
      阿彪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继续缩在彩票站的阴影里,用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那个身影。他知道,现在冲进去,等于告诉对方“我在盯你”。他得等,等她和净心接上头,等他们开始传递东西,等那个最没有防备、也最容易抓到“实锤”的时刻。
      几分钟后,净心出现了。小沙弥今天穿了海青,外面罩着那件深蓝色羽绒马甲,脚步匆匆,径直走向小亭子。他在亭子里站定,也像那个女人一样,没有东张西望,只是低着头,双手合十,像是在默念什么。
      女人又绕着小池塘走了半圈,然后才仿佛“不经意”地,转向亭子的方向,步履悠闲地走了过去。
      阿彪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他悄悄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带录像功能的旧款偷拍设备——这是他以前替慈航会“办事”时的装备之一,画质一般,但胜在小巧隐蔽。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将镜头对准亭子方向,按下了录制键。
      公园里很安静,只有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喧嚣。亭子里,女人和净心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不近。净心先双手合十行礼,女人微笑着点头还礼,然后,两人几乎同时,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东西。
      女人递过去的,是一个用浅蓝色碎花布仔细包好的、书本大小的方正包裹。
      净心递过去的,则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扁扁的,看起来没装多少东西。
      两人交换了手中的物品,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交接过程不过两三秒,没有多余的语言,只是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女人将牛皮纸文件袋迅速塞进自己的咖啡店纸袋里,而净心则将那个碎花布包裹小心地揣进了海青内里的口袋。
      接着,女人低声对净心说了句什么,净心点点头,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公园,朝着回寺的方向。
      女人则在亭子里稍站了片刻,等净心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提着纸袋,不慌不忙地沿着另一条路,朝公园另一个出口走去。
      阿彪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向头顶。他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交换物品!就是上次那种布包!只不过上次是净心给女人,这次是女人给净心!还有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的是什么?钱?信件?还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证据”?
      最关键的是,他拍下来了!虽然离得远,人脸可能有点模糊,但交换动作、物品特征,绝对清晰!这就是铁证!
      他强压住立刻冲上去拦住那女人的冲动。拦住她有什么用?搜身?那是犯法!而且会彻底打草惊蛇。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继续跟!跟到她住的地方,搞清楚她的身份,然后把这些录像和地址一起交给慧明。到时候,是报警,是举报,还是用来威胁明澈,就看慧明怎么用了。反正他阿彪的“干货”是到手了,后续的“重谢”跑不了!
      他迅速收起偷拍设备,拉低帽檐,等女人走出公园一段距离后,才从彩票站屋檐下闪身出来,混入街上稀疏的人流,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这一次,女人似乎放松了警惕,没有再去人多的地方绕圈子。她提着纸袋,步履平稳地穿过两条相对僻静的小街,然后拐进了一个老旧的、没有物业管理的开放式小区。小区里都是六层高的红砖楼,楼距狭窄,晾衣绳像蛛网一样横七竖八,挂满了各色衣物。地面脏乱,堆着些杂物和没清理的积雪。
      女人走进其中一栋楼的单元门。阿彪没有立刻跟进楼栋,而是躲在对面一栋楼的拐角处,探头观察。他看到女人上了三楼,然后,中间那户的窗户亮起了灯。
      就是这里了!
      阿彪心中一阵狂喜。他记下了楼号和单元,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这个小区鱼龙混杂,出租户很多,管理混乱,正是藏身和盯梢的好地方。他盘算着,是现在就去敲门试探,还是继续蹲守,看看有没有其他人来找她?或者,晚上再来,想办法……
      正当他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时,那扇亮灯的窗户里,人影晃动了一下,似乎走到了窗边。阿彪连忙缩回头,屏住呼吸。
      过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他再悄悄探头看去,只见那扇窗户的窗帘被拉上了一半,但透过缝隙,能看到女人似乎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正打开那个咖啡店纸袋,从里面取出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她打开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纸?距离太远,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阿彪看到,女人拿着那几张纸,低头看了很久,手指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然后,她将纸放下,抬手,似乎……抹了抹眼睛?
      哭了?
      阿彪愣了一下。这反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会看到更紧张、更诡秘的场景,比如女人急匆匆地藏东西,或者打电话联系人。没想到,居然是这种……近乎悲伤脆弱的反应。
      那文件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不是钱,也不是什么违禁品,难道是……信?情书?还是什么能触动她情绪的东西?
      阿彪的好奇心被吊到了顶点。他决定,今晚就行动。想办法摸清这女人的底细,最好能潜进去,看看那文件袋里的内容,还有那个碎花布包裹里,又是什么宝贝。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然后转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小巷的阴影里。
      青林寺,暮色四合。
      最后一抹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寒风渐起,卷着地面的残雪和枯枝,在寺院空旷的院子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幽魂在低泣。殿宇的轮廓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变得模糊而沉重,只有檐角挂着的几盏长明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昏黄不定、鬼影幢幢的光。
      客堂里,炭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点暗红色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奄奄一息的热气。空气冰冷刺骨,混合着未散尽的线香味和一种陈旧的、类似灰尘和木头霉变的气息。长桌两侧,只坐着两个人。
      慧明坐在主位——那个曾经属于他、如今却让他如坐针毡的位置。他没有穿那身代表“都监”身份的灰色海青,只穿了件深褐色的旧棉袍,外面胡乱裹了条看不出颜色的毛毯。他蜷在宽大的椅子里,整个人像一块被抽干了水分的、皱缩的木头。脸色是那种不健康的青灰色,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脸颊的肉松松地耷拉着,上面布满了老人斑和深深的皱纹。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燃烧着两簇幽暗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死死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广净坐在下首,胖胖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试图在冰冷的硬木椅子上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但显然是徒劳。他今天没穿海青,只穿了件厚夹克,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但依旧冻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不时吸一下鼻子。他不敢看慧明的眼睛,目光游移着,一会儿看向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一会儿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双手放在膝上,手指神经质地绞在一起。
      客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和油灯灯花偶尔爆裂的噼啪声。那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得惊心动魄。
      “广净,”慧明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干涩,像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彻骨的寒意和压抑到极致的怨毒,“你告诉我,这半个月,你在干什么?”
      广净浑身一颤,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师……师兄,我……我不是按照寺里的新规矩,在……在打理知客寮的事务吗?香客登记,投诉处理,环境整洁……李执事那边,都……都有记录的。”他声音发虚,带着明显的讨好和畏惧。
      “记录?”慧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那笑声像毒蛇吐信,冰冷滑腻,“是啊,记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广净,你现在是‘先进执事’了,啊?考核评分,‘优’?李执事没少夸你吧?明澈那小子,是不是也对你另眼相看了?”
      “没……没有的事!”广净连忙摆手,急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师兄,您可别误会!我……我那都是被逼的!那套考核办法,您也知道的,冷冰冰的,不讲人情!我不那么做,不把账目做清楚,不把表面功夫做足,我……我这个知客还干得下去吗?李执事那老东西,还有明澈,他们盯得紧啊!我……我也是没办法……”
      “没办法?”慧明打断他,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剐在广净脸上,“我看你办法多得很!见风使舵,趋炎附势,你这套本事,可是练得炉火纯青了!怎么,现在看我慧明不行了,靠山倒了,就急着去抱明澈的大腿了?想把我一脚踢开,好给你自己铺条后路,是不是?!”
      “冤枉啊!师兄!”广净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广净是那种人吗?我跟了您多少年了?没有您提携,我能有今天?我……我怎么会去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事?我……我这不是在忍辱负重吗?我表面上顺着他们,讨好他们,不就是为了……为了能继续留在位置上,好歹还能替师兄您看着点,听着点风声吗?我要是也像……像广清、广远那样,被他们整下去,换上个他们的人,那师兄您在这寺里,可就真的……真的成瞎子了呀!”
      他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但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慌乱和算计。
      慧明死死地盯着他,像要把他从里到外看穿。良久,他才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
      “好。广净,我就再信你一次。你说你在忍辱负重,在替我看着风声。那我问你,这半个月,你都看到什么了?听到什么了?明澈那小子,除了搞那些狗屁考核,还在暗中搞什么鬼?库房的旧账,李执事清查到什么地步了?还有……那个姓林的女人,那个姓叶的记者,还有……那个总来找净心的神秘女人,她们和明澈,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知道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向广净。广净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脑子里飞快地转动。他知道,今天要是说不出点真东西,怕是过不了慧明这一关。这个已经半疯的前监院,现在就像一头受伤的、濒死的野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师……师兄,”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您问的这些,我……我也在留意。库房的旧账,李执事确实查得紧,我听他手下一个小沙弥漏过口风,说……说问题不少,都整理成册了,好像……好像牵扯到不少以前的采购和修缮……”
      他看到慧明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猛地攥紧了毛毯,连忙补充道:“不过您放心!那账册现在锁在李执事的柜子里,钥匙只有他和明澈有。明澈好像……好像还没打算立刻动。我估摸着,他是想等新规彻底稳了,再……再秋后算账。”
      慧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呼吸变得粗重。
      “还有呢?”他嘶哑地问。
      “还……还有林薇那边,”广净继续说,“她捐的那辆车,手续都办完了,停在后面车棚。我悄悄去看过,是辆新车,牌子也不错。我打听了一下市价,她那‘团购价’,确实便宜了不少。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还有她那木工禅修班,办得挺红火,明澈很支持,经常过去看。我看那林薇,对明澈……好像挺感激的,走得很近。”
      “哼,奸夫□□!”慧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叶晚晴那边,我没敢靠太近。”广净擦了擦额头的汗,“她是记者,精得很。不过我听人说,她好像还在查经典家居和银行那边的旧账,有时候会跑法院和银行。也不知道……会不会查到别的什么。”
      “至于那个……那个总来找净心的女人,”广净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和邀功的意味,“这个,我倒是打听出一点眉目!”
      “哦?”慧明眼中厉芒一闪,“说!”
      “那女人不是本地人,好像是外地调过来的,在……在区里的档案馆工作!具体哪个科室不清楚,但肯定是在档案馆!”广净说得有些兴奋,“我有个远房亲戚的闺女在区政府当临时工,有次在食堂见过那女人,有点印象。前几天我又让我亲戚去档案馆附近蹲了蹲,真看到了!虽然没穿工作服,但那气质,那走路的架势,一看就是坐办公室的!而且,她好像是一个人住,就住在镇东老棉纺厂那个旧小区里,具体门牌还没摸清,但范围缩小了!”
      档案馆?
      慧明的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一个区档案馆的工作人员,为什么会频繁和青林寺的小沙弥私下接触?传递东西?传递什么?档案资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明澈那小子,把手都伸到政府部门去了?他想干什么?查什么?还是想通过这个女人,打通什么关节?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像毒藤一样在他脑子里疯长。但同时,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也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似乎摸到了明澈那层“正信代表”、“年轻有为”的表皮之下,某些更加隐秘、也更加危险的脉络。
      “档案馆……档案馆……”他喃喃地重复着,眼神变幻不定,“阿彪今天……是不是又去盯了?”
      “应……应该是。”广净不确定地说,“他这几天神出鬼没的,也不跟我细说。不过,他好像挺有把握,说这次一定能摸到那女人的底。”
      “好……好……”慧明缓缓地点着头,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狞笑的表情,“档案馆的女人……和寺庙的监院……私下传递物品……这里面,要是没点见不得光的东西,我慧明把名字倒过来写!”
      他猛地抬头,看向广净,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广净,你听着。阿彪那边一有确切消息,立刻告诉我!门牌号,工作单位,平时行踪,越细越好!还有,你想办法,给我盯紧明澈和那个净心!看看他们最近有没有异常举动,有没有和什么特别的人接触!特别是……和那个档案馆的女人有关的!”
      “师……师兄,您想……”广净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想干什么?”慧明嘿嘿地低笑起来,声音在空荡冰冷的客堂里回荡,显得格外瘆人,“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帮咱们的明澈监院,还有那位档案馆的女同志,把他们之间‘纯洁’的‘友谊’,好好地、仔仔细细地,跟大家说道说道。让所有人都看看,咱们这位年轻的、正信的、依法维权的大监院,背地里,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他顿了顿,眼中凶光毕露。
      “另外,阿彪不是盯那辆车盯了很久吗?你让他想办法,给我在那辆车上,动点手脚!不要人命,但要出点‘意外’,最好能让那个林薇,或者坐那车的人,受点惊吓,出点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明澈身边的人,他那些所谓的‘助力’,没一个有好下场!我要让他顾此失彼,焦头烂额!我要让他尝尝,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的滋味!”
      广净听得心惊肉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在车上动手脚?这可是刑事犯罪!搞不好要出人命的!慧明这是真的疯了!被逼到绝路,要同归于尽了!
      “师兄!这……这可使不得啊!”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车上动手脚,那是犯法!要坐牢的!万一……万一真出了大事,追查起来,阿彪那种人肯定扛不住,会把我们供出来的!到时候,您……您可就全完了!”
      “完了?”慧明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冒着毒气的沼泽,“我现在和‘完了’有什么区别?嗯?广净,你告诉我?我被那个小畜生架空,被所有人当笑话看,像条狗一样被晾在这里等死!库房的旧账像把刀悬在我头上,随时会掉下来!我还有什么可‘完’的?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剧烈晃动,光影乱舞。
      “我慧明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他明澈一起垫背!我经营了十几年的东西,他几个月就想全部拿走?做梦!我要把他得到的一切,都毁了!把他那张假脸,撕得粉碎!”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你怕了?广净?你现在想缩了?我告诉你,晚了!从你收我第一笔‘辛苦费’开始,从你帮我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开始,你就跟我绑在一起了!我要是倒了,那些旧账翻出来,你以为你跑得掉?你以为明澈会放过你?他现在不动你,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还能帮他稳住知客寮!等他用不着你了,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你!就像他收拾广清、广远一样!”
      广净面如死灰,瘫在椅子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知道,慧明说的是实话。他和慧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慧明完了,他也绝对没有好下场。明澈那小子,表面温和,下手却狠辣无情,对背叛者和潜在威胁,绝不会手软。
      “那……那师兄,您说……我们该怎么办?”他声音发颤,彻底失去了方寸。
      慧明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中的疯狂并未消退,只是变得更加冰冷和算计。
      “按我说的做。让阿彪盯死那个女人,拿到确凿证据。找机会在车上做点‘小动作’,不用出人命,但要能制造足够大的麻烦和恐慌。另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你想办法,去接触一下那个周慧。”
      “周慧?”广净一愣,“那个……总来寺里抄经、好像被前夫抛弃的女人?”
      “对,就是她。”慧明冷笑,“我听说,她对明澈,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心思。女人嘛,感情用事,又刚受了打击,最容易走极端。你去接近她,套套她的话,看看能不能从她那里,挖出点明澈的‘私事’。比如,他私下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癖好?有没有收受过什么不该收的东西?和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什么超越普通关系的往来?必要的时候……可以给她点暗示,或者,制造点‘误会’。”
      他这是要利用周慧对明澈的情感依赖和脆弱心理,从中挑拨,甚至栽赃陷害。
      广净听得头皮发麻。慧明这是要把所有能利用的、能伤害明澈的棋子,全都用上,不管手段多肮脏,多下作。他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漩涡,拖着往下沉,却无力挣脱。
      “我……我试试看。”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不是试试,是必须做到!”慧明厉声道,随即又放缓了语气,带着一□□惑,“广净,事成之后,明澈倒台,这青林寺,还不是你我兄弟说了算?到时候,库房的账,你想怎么平,就怎么平。那些香火钱,功德款,还不是任凭我们取用?不比你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看人脸色强?”
      广净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贪婪的光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他知道,慧明画的饼再大,也可能只是镜花水月。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我明白了,师兄。”他低下头,声音微弱。
      “去吧。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你来找我。”慧明挥了挥手,重新蜷缩进椅子里,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具被仇恨和绝望掏空的躯壳。
      广净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朝慧明胡乱行了个礼,然后像逃避瘟疫一样,快步走出了客堂,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和呼啸的寒风中。
      客堂里,重新只剩下慧明一人,和那盏奄奄一息的油灯。
      窗外的风更紧了,像无数冤魂在拍打着窗棂,发出凄厉的呜咽。
      慧明缓缓睁开眼,看着跳跃的、即将熄灭的灯焰,嘴角那抹扭曲的狞笑,一点点扩散开来,最终变成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毒快意的表情。
      山雨欲来。
      而他,要在这场暴风雨来临之前,亲手点燃那根,足以将一切焚毁的导火索。
      明澈,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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