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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后山夜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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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像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将山峦、林木、连同其间所有蜿蜒的小径、沉默的坟茔、以及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严严实实地包裹、吞噬。没有星月,连远处城镇方向本应存在的、稀薄的光污染,也被起伏的山脊和茂密的光秃枝桠彻底阻隔。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带着山林深处特有的、潮湿阴冷的气息,无处不在,沉甸甸地压在人的皮肤上,钻进衣领袖口,带来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孤寂与寒意。
明澈独自一人,站在青林寺东北角围墙外,那片属于“林氏地”边缘的荒草丛中。他身上裹着一件深灰色的、厚实的旧棉袍,脚上换了双结实的、鞋底纹路很深的旧布鞋,手里握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杯口粗的枯树枝作为探路的拐杖。没有带灯笼,也没有任何光源。在这样纯粹的黑暗中进行秘密探查,任何一点光亮,都无异于向可能存在的窥伺者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只能依靠听觉、触觉,以及来之前反复记忆、此刻在心中清晰勾勒的那张——沈墨手绘的、极其简略的地形示意图。
图上那条用虚线标出的、通往山后的小径,起点就在他此刻站立位置前方不远,应该是在一片生有野蔷薇和荆棘的乱石堆附近,然后沿着一条几近干涸的溪床向上,穿过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最终隐入后山更深的、人迹罕至的杂木林。沈墨的标注是“据老档案记载,此径疑为旧时林家往来山后祖坟之路。现状不明。”
现状不明。
这正是他今夜冒险来此的原因。他要亲眼看看,这条在尘封档案中被提及、可能连接着“林氏”祖坟与寺院争议土地的小径,是否真的存在,现状如何。更重要的是,在慧明火灾现场发现“不寻常物品”,阿彪失踪,一系列事件背后疑云重重之际,这条指向历史遗留问题核心的小径,会不会也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线索,或者……危险?
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卷起地上的枯叶和雪沫,打在脸上,冰冷生疼。远处山林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凄厉短促的鸣叫,或是某种小兽快速窜过灌木丛的窸窣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更添了几分不安。
明澈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迫自己因寒冷和紧张而略微加快的心跳平复下来。他将那根枯树枝在身前的地面上小心地探了探,确认没有深坑或突兀的石头,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脚下的土地松软潮湿,覆盖着厚厚的、尚未完全融化的积雪和经年的腐殖质落叶,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但那种深一脚浅一脚、不知底下是何物的感觉,让人必须全神贯注。他按照记忆中的方向,用树枝拨开前方横生的、带着尖刺的荆棘和枯萎的藤蔓,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盘根错节的荒草乱石中,艰难地向前摸索。
果然,在乱石堆后方,他找到了一条极其模糊的、几乎被荒草彻底淹没的“路”的痕迹。说是路,其实只是地面上隐约可见的一条比两侧略微低矮、植被相对稀疏的带状痕迹,最宽处不过尺余,狭窄处仅能容脚。若非刻意寻找,且对地形有所了解,绝对无法辨认。沈墨的图,精准得令人心惊。
他沿着这条几乎不存在的“小径”,开始向上攀爬。坡度起初平缓,但越往上,越是崎岖。脚下不时踩到松动的石块,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必须用手抓住旁边裸露的树根或岩石,才能稳住身形。黑暗中,视线完全无用,他只能凭借触觉和直觉,以及手中那根不断探路的树枝,来判断前方的地形和障碍。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烂植物和冰雪混合的、清冷而略带腥气的气息。耳朵里充满了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寒风掠过不同地形时发出的、变化多端的呜咽。他感觉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完全属于黑暗和荒野的领域,每一步,都在远离熟悉的人间秩序,靠近某种未知的、可能充满危险的历史核心。
约莫攀登了小半个时辰,按照估算,应该已经深入后山,来到了那片相对平缓的坡地。四周的树木变得更加高大茂密,即使是在冬季落叶后,交错的枝干也几乎完全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天空,黑暗更加浓重。风声在这里变得低沉而含混,像某种巨兽沉睡的鼾声。
明澈停下脚步,喘息着,侧耳倾听。除了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心跳,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类似流水潺潺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用树枝拔开前方更加茂密的枯草和灌木,又往前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并非真的明亮,而是树木变得稀疏,一片大约半个篮球场大小的、相对平坦的空地出现在面前。空地中央,果然有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只剩下中心一条细若游丝的水流,在乱石间无声地蜿蜒,发出极其微弱的淙淙声。溪水在如此寒冷的冬夜竟然没有完全封冻,只是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不规则的冰壳。
而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是空地另一侧,靠近山壁的地方。
那里,在几株歪斜的老松和杂乱灌木的掩映下,隐约可见几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青黑色山石。石头半埋在地下,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地衣和枯藤,显得古老而沉默。但仔细看去,能发现这几块石头并非天然随意堆放,而是有某种……人工垒砌的痕迹,形成了一个低矮的、不规则的半圆形结构,像是一个简陋的祭台,或者……一个被荒废的、极其原始的坟茔的边界?
明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握紧手中的树枝,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那片山石。
空气中,除了山林固有的气息,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香火味?不是寺院里那种清雅的檀香,而是更粗糙、更民间、带着烟火气的线香味,混合着纸张燃烧后残留的、淡淡的焦糊味。
他走到近前,借着几乎不存在的天光,努力辨认。果然,在那几块山石围出的、大约两三平米见方的、略低于地面的洼地中央,他看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完整的坟墓,没有墓碑,也没有明显的封土。只有洼地中央,散落着一些烧剩下的、黑乎乎的纸灰。纸灰很新,没有被雨雪完全打湿浸烂,显然是不久前才留下的。纸灰旁边,还有几截燃尽的、细细的线香残梗,以及……一小堆已经氧化发黑、但依稀能看出原本形状的——水果?似乎是苹果和梨,已经干瘪萎缩。
有人不久前,在这里祭拜过。
在这个寒冬深夜,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隐藏在深山老林中的、疑似“林家祖坟”旧址的地方。
是谁?
是那个可能存在的“林氏后人”?他们回来了?在除夕或新年之际,按照古老习俗,悄悄来祭奠先祖?
还是……另有其人?与近期发生在寺院的系列事件有关的人?比如,失踪的阿彪?或者,指使他的人?
明澈蹲下身,强忍着心中翻腾的疑问和寒意,用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那堆纸灰。灰烬很细,一触即散,下面除了泥土,似乎没什么特别。他又仔细检查了那几块作为边界的山石。石头表面湿滑,布满青苔,但在一处相对平整的侧面,他粗糙的手指,似乎触摸到了一些……凹凸的刻痕?
他立刻凑得更近,几乎将脸贴到冰冷的石面上,用手指细细地抚摸、辨认。刻痕很浅,被岁月和青苔侵蚀得几乎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简单的符号或图案?他努力分辨着,感觉像是……一个圆圈,里面有些简单的、放射状的线条?像太阳?又或者,是一个极其简陋的、代表家族的标记?
无法确定。但可以肯定,这绝非天然形成。
正当他全神贯注于石上刻痕时,一阵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也更加突兀的声响,骤然从空地另一侧的密林深处传来!
不是风声,不是兽类奔跑。
是脚步声!
虽然很轻,很谨慎,刻意放慢放轻,但在这种绝对寂静的环境中,对于听觉高度集中的明澈来说,依旧清晰可辨!而且,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至少有两人,正从下方他来的方向,沿着那条隐蔽的小径,朝这片空地走来!
明澈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猛地直起身,手中的枯树枝下意识地握紧,像握住一件武器。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谁?巡山的护林员?不可能,这个季节,这个时间,护林员绝不会深夜来此。附近的村民?更不可能,这条路早已荒废,村民祭祖也不会挑这种时辰。那么,只可能是……冲着他来的?或者是,同样冲着这片“祖坟”来的?
无论哪种,被发现都极其危险!
他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空地不大,除了来路和那片山石后的陡峭山壁,另外两侧都是茂密的、难以穿越的杂木林和荆棘丛。原路返回,必然与来人迎头撞上。躲进林子?黑暗中,对方若有照明工具,也可能被发现,而且林中情况不明,容易发出声响。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决定。
他迅速后退几步,悄无声息地退到那几块作为“坟茔”边界的最大山石后面,身体紧紧贴在冰冷潮湿、长满青苔的石壁上,屏住呼吸,将自己完全融入山石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之中。同时,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枯树枝,避免任何可能发出的碰撞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低的、刻意压制的交谈声。
“……是这儿吗?黑咕隆咚的,啥也看不见。”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本地口音的男声,语气有些烦躁和不安。
“错不了,图上标的就这附近。找找,有没有烧过纸的痕迹。” 另一个声音响起,更加低沉,也更加冷静,但同样压得很低。
这个声音……明澈的心猛地一沉。虽然只听过几次,且隔着距离,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是广净!是那个在慧明火灾后行踪诡异、被李执事在医院附近看到的广净!
他果然来了!而且带了人!他们也在找这片“祖坟”!他们手里有“图”?什么图?难道也是沈墨绘制的那种?还是别的什么?
“妈的,这鬼地方,阴森森的……你说,那老家伙会不会骗我们?真有什么‘林家’的宝贝藏这儿?” 第一个声音嘟囔着,脚步声在空地上窸窸窣窣地移动,似乎在四处查看。
“闭嘴!找你的!” 广净低声呵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凶狠,“慧明那老东西临死前……不,是出事前,神神叨叨提过一句,说后山老林子里,有林家人祭祖的‘老地方’,可能……可能留着点以前的东西。他那时候账目出了纰漏,被明澈那小子逼得紧,没准……没准把什么要命的东西,藏这儿了,或者……埋这儿了?”
慧明?明澈的心头剧震。慧明在出事前,向广净透露过这片“祖坟”的存在?还暗示这里可能藏着“要命的东西”?是那些“账目问题”的实证?还是……与“林氏地”产权争议更直接的证据?甚至……是其他更惊人的秘密?
所以,广净在慧明重伤垂危、自身可能被牵连的恐慌下,带着人,冒险深夜来此,是想找到那些“东西”,要么用来要挟自保,要么……彻底销毁?
“这儿!这儿有烧过的纸灰!还有香!水果!” 那个沙哑的声音带着发现目标的兴奋,压低喊道,位置正是明澈刚才查看的那片洼地。
“小声点!” 广净快步走过去,接着,传来一阵翻动纸灰和摸索的声音。
“灰还新着!就是这两天烧的!” 沙哑声音说,“除了咱们,还有别人来过?是那什么‘林家人’?”
“管他是谁!” 广净的声音带着狠劲,“找!仔细找!看看石头下面,土里,有没有埋东西!动作快点!”
接着,便是更加清晰的、用工具(似乎是短柄的工兵铲或砍刀)翻动泥土石块的声音,以及两人压抑的喘息和偶尔的低语。
明澈躲在石头后面,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到最缓最轻。冰冷的石壁寒意透衣,但他后背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广净他们就在咫尺之遥,稍有动静,立刻就会被发现。以广净此刻的处境和心性,若发现自己在此,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等,等他们搜寻无果离开,或者……寻找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翻找声持续着,广净和同伙的对话也断断续续传来。
“……没有啊,净哥,都翻遍了,除了灰,屁都没有。”
“会不会……被先来的人拿走了?”
“或者……根本就是慧明那老混蛋瞎说的?他当时神志都不清了!”
“再找找!角落!石头缝里!妈的,白跑一趟,冻死老子了……”
搜寻似乎陷入了僵局。广净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带着明显的焦躁和失望。
就在明澈以为他们即将放弃离开时,广净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异样:“等等……你听!”
翻找声戛然而止。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听什么?”沙哑声音疑惑地问。
“好像……有动静?”广净的声音透着警惕,脚步声朝着明澈藏身的山石方向,缓缓移来!
明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绷紧到极限,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冰冷潮湿的石缝。被发现了?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呼吸?还是刚才移动时,衣角摩擦了石壁?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他死死咬住牙关,连眼都不敢眨,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一步步逼近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上。
三米……两米……一米……
脚步声在距离山石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广净似乎就在山石的另一侧,只要一拐过来,或者用手电筒(如果他们有)一照,他无所遁形。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明澈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声,能感觉到冷汗浸湿了内衫的冰冷黏腻。他脑中飞快闪过无数念头,是突然冲出,拼死一搏?还是继续隐匿,赌对方不会发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咕呜——!”
一声凄厉无比、仿佛婴儿夜啼般的猫头鹰尖叫,陡然从空地另一侧的密林深处炸响!声音之近,之突兀,之瘆人,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我操!什么鬼东西!” 沙哑声音被吓得惊叫一声,脚步声踉跄后退。
逼近明澈藏身处的脚步声也猛地一顿,随即迅速后退。
“妈的,是夜猫子!吓死老子了!” 广净也明显被惊到了,声音带着余悸,骂了一句。
那声突如其来的猫头鹰尖叫,似乎打断了广净的警觉,也驱散了他心中那点疑窦。在这样诡异的环境里,任何不同寻常的声响,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草木皆兵。
“净……净哥,这地方太他妈邪性了!找了半天毛都没有,还……还这么吓人!要不……咱回吧?”沙哑声音带着哭腔恳求。
广静沉默了几秒,似乎也在权衡。深夜、深山、疑似祖坟、诡异的猫头鹰叫、一无所获的搜寻……这一切都足以让人打退堂鼓。
“……行吧,妈的,晦气!” 广净终于啐了一口,声音里满是不甘和恼怒,“走!回去!慧明那老东西,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朝着来时的方向,渐渐远去,很快被风声和树林的窸窣声淹没。
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又等了足足一刻钟,明澈紧绷到极致的身体,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到潮湿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涌入火烧火燎的肺叶,带来刺痛,也带来劫后余生的虚脱。
冷汗早已湿透了里衣,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被山风一吹,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手臂和手掌上未愈的烧伤,也因刚才极度的紧张和用力,传来阵阵刺痛。
但他顾不上这些。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地消化、分析着刚才听到的一切。
广净深夜带人来此,手持“图”(很可能是慧明提供或指示的),寻找可能被慧明藏匿的“要命的东西”。这证实了他的猜测:慧明手里,确实掌握着某些关键证据,可能与账目有关,更可能与“林氏地”产权争议直接相关!而且,这些证据很可能具有实物形态,可以被藏匿或埋藏。
广净没有找到。要么是东西已经被更早的人(可能是真正的“林氏后人”,也可能是其他势力)取走;要么是藏匿地点另有玄机;要么……慧明根本就是在故布疑阵,或者,那些东西本身就不在这里。
但无论如何,广净的行动,暴露了几个关键信息:第一,慧明和广净之间,在“林氏地”这件事上,有更深的勾结和秘密。第二,广净在慧明出事后,急于找到或销毁这些证据,说明他自身也深陷其中,害怕被牵连。第三,除了他们,很可能还有第三方(烧纸祭拜者)在关注这片“祖坟”,而且就在最近。
这个第三方,是敌是友?是历史的尘埃,还是当下的威胁?
明澈缓缓站起身,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寒冷带来的颤抖,走到那片洼地前。纸灰和香梗依旧凌乱。他蹲下身,再次仔细查看。这一次,在洼地边缘、一块半埋在土里的、不起眼的扁平石块下,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与周围泥土质感不同的、硬硬的、边缘规则的小东西。
他小心地拨开浮土,将那东西抠了出来。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借着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天光,他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比铜钱略大、呈不规则圆形、边缘粗糙的金属片。一面似乎有模糊的凸起纹路,另一面则被厚厚的绿锈覆盖。他用力擦了擦,纹路稍微清晰了些——像是一个变体的、极其古老的“林”字徽记?或者是某种家族图腾?
这是……“林家”的旧物?是祭拜者遗落的?还是……当年埋藏在此的、与产权有关的信物之一?
明澈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他将这枚小小的金属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却仿佛点燃了他心中某种炽热的、名为“线索”的火苗。
虽然没能找到广净所说的“要命的东西”,但这枚疑似“林家”信物的发现,以及确认了广净与慧明在此事上的关联,今夜冒险潜入,已经获得了远超预期的收获。
更重要的是,他亲身验证了这条小径和“祖坟”的存在,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下埋藏的、不仅关乎产权、更可能关乎人性、欲望和罪孽的沉重历史。这让他对接下来要面对的局势,有了更具体、也更危险的认知。
寒风似乎更烈了,卷着雪沫,打在他的脸上,生疼。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被黑暗和秘密笼罩的空地,将金属片小心地放入怀中贴身口袋,然后拾起那根枯树枝,转身,沿着来时的、几乎不存在的小径,向着山下寺院的方向,蹒跚而坚定地走去。
来时的路,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漫长崎岖。身体的疲惫、伤口的疼痛、夜探的惊险、以及刚刚获得关键信息带来的精神亢奋,交织在一起,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又异常清醒。
当他终于看到远处青林寺围墙模糊的轮廓,以及寺内零星几点、在深沉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脆弱的灯火时,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曦光。
天,就快要亮了。
而这一夜的黑暗与惊险,所揭开的,或许仅仅是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的谜局的……冰山一角。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拿到了第一块拼图。
接下来,就是如何在越来越亮的、也可能越来越危险的天光下,将这块拼图,小心翼翼地、准确地,放入它应该在的位置,并以此来撬动整个看似固若金汤、实则暗流汹涌的棋局。
路,还很长。
但至少,方向,似乎清晰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