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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五章·未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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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至靠近草庐的山脚下时,天色已近黄昏。
远山覆雪,旧路蜿蜒。
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那片熟悉的山形。没有停留太久,只吩咐了一句,声音很轻。
“在此歇一刻。”
夜色将落之前,她换上夜行衣,悄然离队。
没有惊动任何人。
山路安静,风穿过林间,带着尚未散尽的寒意。她循着记忆前行,脚步很稳,没有一丝迟疑。
她比自己想象中,更清楚这里的每一处转折。
傍晚时分,她站在草庐前。
门紧闭。
没有灯火。
没有人声。
她没有立刻靠近,只是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下。夕阳的余晖落在旧木门上,将纹理照得分外清晰。
她在等。
不是等人开门。
而是等自己,是否还会动摇。
半柱香的时间,很短。
短到不足以回忆八年。
却长到足以让人确认——
这里,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香燃尽时,她起身。
整理衣襟,动作一如既往地克制。
她在门前跪下。
没有犹豫。
一次。
两次。
三次。
磕得很实。
不是告别。
也不是怨怼。
是还礼。
还那八年教养之恩。
还那条未曾越界、却已深陷的线。
她站起身,转身离开。
没有回头。
仿佛只要不回头,这一切就不会再被唤醒。
她下山时,脚步比来时更快。
风从身后追上来,吹乱她的发,她却没有停。
她很清楚——
这一夜,她若回头,
这一生,便再也走不出这座山。
她没有回头。
而草庐之中,他坐在暗处,一切都明了。
她来了。
她走了。
他没有追。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已经决定离开这片边关。
毒入经年,命数将尽,而她要去的,是风暴的中心。
若再见,便是牵绊。
那是他最不能给她的东西。
回到队伍时,天色已暗。
她重新换回原本的装束,神情如常,仿佛只是去林中透了口气。
没有人发现她离开过。
只有隐卫首领,在她经过时,目光极轻地一顿。
她没有看他。
只是经过他身侧时,极低声地说了一句——
“继续。”
两个字。
没有解释。
没有方向。
可那人却立刻明白了。
这一夜,队伍照常宿营。
而在他们未曾注意的地方,有一条早已铺开的线,被悄然收紧。
她没有立刻对任何人出手。
没有去碰长公主。
没有去试探皇帝。
甚至没有去动她那位父亲。
她选择了最不起眼、却最要命的地方。
——消息。
那封从京中送到边关的“体恤信”,
那封“恰到好处”的家书,
是谁先起意,
又是谁,顺水推舟。
这些东西,必须先弄清楚。
因为她要知道——
这场局里,
第一个真正对她动念的人,
到底是谁。
夜深。
她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
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顺、柔弱、尚未适应京城的模样。
可在这一刻,她心里已经十分清楚——
她已经动了。
不是为了报复。
不是为了情绪。
而是为了确认:
这张棋盘上,她究竟站在什么位置。
从这一夜起,
她不再只是被摆上棋盘的那一枚。
她开始——数棋了。
接下来的路,她不再掩饰行程,却彻底换了身份。
商贾人家的装束,素净而不起眼。她刻意保留了几分柔弱与慌张,说话轻声细语,遇事便显得不知所措。
她知道,有人跟着。
京里派来的人,不近不远,从不刻意靠近,也不曾出手。
他们不是来杀她的。
是来“看”的。
她的柔弱,是演给他们看的。
真正该做的事,隐卫已经在暗中推进。
她只是一个饵。
而她很清楚——
这一路,不可能太顺。
果然。
距京城还有五日行程时,夜半风急。
一组杀手悄然逼近。
她没有反抗。
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当刀光乍现,她惊慌失措,任由队伍被打散,只带着婢女跌跌撞撞地逃入山林。
哭声、喘息、狼狈,全都是真的。
她们在林中慌不择路,恰巧撞上一队镖局。
她扑上前去,声音发抖,眼泪簌簌而下,说自己是走散的商户女眷,求一条活路。
镖头看她衣着虽旧,却举止有度,又见她满身泥污、神情惶恐,终究心软。
她随镖队同行,一路乔装打扮,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京城城门。
耽误了半日。
城门口,国公府的老管家已急得团团转。
当一辆不起眼的镖车停下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车帘掀开。
孟影儿脏兮兮地跳了下来,衣角沾着泥,发丝凌乱,一见到他,眼圈便红了。
“我……我路上遇袭……”她哽咽着,话都说不完整。
老管家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几乎老泪纵横。
“小姐……小姐回来了就好!”
她顺势哭得更凶,被人半扶半护地送入城中。
城门缓缓合上。
而城楼之上,几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幕。
有人惊讶——
这便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
有人嘲笑——
原来也不过如此。
有人疑惑——
这般狼狈,真能继承孟家?
也有人意味深长地眯起眼。
风,终于吹进了京城。
而这位看似柔弱、满身尘土的国公府小姐,已悄然踏入了真正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