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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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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的脚步声、呼喝声越来越近,火光在狭窄的巷道尽头晃动。我来不及悲伤或恐惧,将陈伯费力地拖到屋内相对安全的角落,塞给他一瓶疗伤丹药,又将几块中品灵石塞进他怀里,低声道:“陈伯,对不住,连累你了。那些人很快就会到,你……”
“姑娘……快走……” 陈伯气若游丝,却挣扎着推我的手,“公子……公子情况不妙,你带着他……快走北面……小路……有接应……” 他艰难地指了指后门方向,“老朽……能拖一时……”我心如刀绞,但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深深地看了陈伯一眼,将他的恩情记在心里,然后迅速背起昏迷不醒、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夏夕。
夏夕的身体很沉,此刻更是冰冷得吓人,眉心的黑气如同活物般蠕动,隐隐有扩散的迹象。我咬紧牙关,将体内恢复不多的灵力运转到极致,施展浮光掠影步法,背着他如同没有重量般,朝着后门方向疾掠而去。刚出后门,转入一条僻静小巷,就听到身后老陈杂货铺方向传来喧哗和呵斥声,追兵已经到了。我不敢停留,按照陈伯所指,沿着镇子边缘阴暗的巷弄,向着北面狂奔。夜风呼啸着刮过耳边,背上夏夕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每一次他无意识的、因痛苦而发出的轻颤,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的心上。
“坚持住……求你……一定要坚持住……” 我低声呢喃,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给自己打气。北面的小路很快就到了,那是条通往更深山林的、几乎被杂草淹没的泥泞小径。月光被茂密的枝叶遮挡,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虫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狗吠。
就在我踏入小径,准备松一口气的刹那——一股熟悉的、阴冷滑腻的神魂波动,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无声无息地缠绕了上来!不是心月!这股力量更加隐蔽,带着一种纯粹的恶意和腐朽气息,精准地避开了我护体的青玉佩清辉和冰心诀,直刺我背上的夏夕!是针对夏夕神魂的攻击!是之前树林里那个施法者!他(或她)一直潜伏在附近,等待机会!
“卑鄙!” 我厉喝一声,几乎想也不想,强行逆转体内灵力,将大半《太乙生息篇》的生机之力,连同冰心诀的镇魂寒意,不要命地朝着背后夏夕体内灌去,试图替他抵挡这股侵蚀!“噗——!”两股力量在我体内对冲,我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但总算暂时将那阴毒的神魂攻击挡在了夏夕体表之外。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那股阴冷的力量如同毒蛇,一击不成,立刻改变方式,开始丝丝缕缕地渗透,目标依旧是夏夕眉心的黑气,仿佛要将其彻底引爆!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另一道强大的、带着血腥与贪婪的气息,正在从侧前方的山林中,急速逼近!是心月?不,不对!这气息虽然也带着魔道的阴邪,但更加暴戾、混乱,充满了兽性和……饥饿感?是魔修!而且是擅长追踪、吞噬生魂的魔修!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侧面还有虎视眈眈的魔修!
绝境!
我背靠着冰冷的山壁,将夏夕小心地放在地上,自己挡在他身前,手中紧握着那柄短匕,指尖扣着最后几张攻击和防御符箓,眼神冰冷地扫视着黑暗。丹田内的微光因为灵力透支和伤势而明灭不定,青玉佩散发出的暖意也显得有些无力。冰心诀带来的清冷,勉强维持着我神智的最后一丝清明。
“嘻嘻,小丫头,又见面了~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跑~”娇媚的声音带着怨毒,从侧前方的树林中传来。心月的身影缓缓浮现,她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气息不稳,显然伤势不轻,但眼中那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贪婪,却比之前更盛。她身边,还跟着两个气息稍弱、但眼神淫邪的男性魔修,看服饰,并非合欢宗,倒像是附近的散修魔头,被心月以某种方式笼络或诱惑而来。
心月手中把玩着一枚粉红色的、仿佛心脏般微微搏动的诡异符箓,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夏夕身上,尤其是他眉心的黑气。而那股阴冷的神魂攻击,依旧在持续,如同毒雾,无声地试图侵蚀夏夕的防御。施法者依旧隐藏在暗处,不见踪影。
我握紧了匕首,指节发白。灵力几乎耗尽,伤势不轻,面对一个重伤的金丹和两个至少筑基后期的魔修,加上暗处的神魂攻击者,毫无胜算。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就在我几乎绝望,准备不顾一切,再次尝试动用那枚危险的魔阵碎片做最后一搏时——
一声清越平和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突然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涤荡了空气中弥漫的阴冷、邪魅、贪婪与杀意。连那股持续不断的神魂攻击,都似乎被这佛号干扰,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所有人,都骇然转头,看向声音来处。
月光下,小径另一端的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僧人。他看起来极为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衣,赤着双足,踩在泥泞的山路上,却纤尘不染。他面容清俊,眉眼温和,额间一点朱砂,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灵力波动,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澄澈宁静、令人心折的气质。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月光仿佛在他身后形成了一圈朦胧的光晕,如同踏月而来的佛陀。
“佛……佛修?!” 独眼魔修声音发颤,眼中露出恐惧。佛门功法对魔道、邪修有着天然的克制。“哪来的秃驴,敢管我们的闲事!” 刀疤魔修色厉内荏地吼道,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心月脸色阴沉,死死盯着那年轻僧人,眼神惊疑不定。她能感觉到,这僧人看似平和,气息却深不可测,给她一种极大的威胁感。
年轻僧人目光平静地扫过心月三人,最后落在我和身后的夏夕身上,尤其是在夏夕眉心的黑气上,停留了一瞬。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悲悯,随即双手合十,对着心月三人微微躬身:“三位施主,夜色已深,山林险恶,何不归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臭和尚,少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超度了!” 刀疤魔修怒道,手中祭出一柄鬼气森森的长刀。“冥顽不灵。” 年轻僧人轻轻摇头,叹息一声。他忽然向前踏出一步。没有任何灵力爆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在他脚步落下的瞬间——
“嗡——!”以他足下为中心,一圈淡淡的、纯净的金色佛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方圆十丈的范围!佛光所过之处,阴气退散,邪祟不存。心月周身的粉红雾气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声响,剧烈蒸发!那两个魔修更是如遭雷击,护体魔气瞬间溃散,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树干上,口喷鲜血,气息萎靡,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而那股一直隐藏在暗处、阴冷恶毒的神魂攻击,在佛光涤荡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发出一声凄厉短促的、非人的尖啸,随即彻底溃散消失!山林中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传来一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再无声息。心月脸色惨白如纸,死死抵挡着佛光的侵蚀,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她死死看了那年轻僧人一眼,又狠狠瞪了我一下,咬牙道:“好!好一个佛门高僧!今日之赐,心月记下了!我们走!”说完,她再不敢停留,身形化作一道粉红流光,卷起地上重伤的两个魔修,头也不回地朝着山林深处仓皇遁去,瞬间消失不见。年轻僧人并未追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开,然后缓缓收回了佛光。
山林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我粗重压抑的喘息。我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全靠手中匕首支撑着身体。我回头看了一眼夏夕,他依旧昏迷,但眉心的黑气,在佛光涤荡后,似乎暂时平复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翻腾。“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我强撑着,对那年轻僧人躬身行礼,声音嘶哑不堪。年轻僧人转身,对我合十还礼,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和嘴角未干的血迹上,又扫过我手腕上那被衣袖半掩的、此刻微微发热的镇魂印,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女施主不必多礼。贫僧无尘,云游至此,感应到此处魔气与邪祟汇聚,更有……故人气息扰动,故而来看看。”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这位施主神魂受创,又被邪魔印记侵蚀,情况危急。女施主你亦伤势不轻,灵力枯竭。若不嫌弃,可随贫僧前往前方不远处一座荒废的山神庙暂避,容贫僧为二位稍作调理,再作打算。”无尘?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此刻我脑中一片混沌,顾不得细想。他方才展现的手段,以及对夏夕状况的精准判断,都表明他绝非常人,而且是友非敌。
最重要的是,夏夕的情况不能再拖了。我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如此……便有劳无尘大师了。” 我没有犹豫,点头应下。“善。” 无尘微微颔首,走到夏夕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眉心的黑气,又探了探他的脉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他伸出手指,在夏夕眉心虚点数下,每一下都带着淡淡的金色佛光。那躁动的黑气在佛光点化下,似乎被暂时安抚、禁锢,不再扩散。做完这些,无尘轻轻扶起夏夕,动作稳定而轻柔,仿佛没有重量。“女施主,请随我来。”我默默跟在后面,看着无尘沉稳的背影,和被他搀扶着的、依旧昏迷的夏夕,心中百感交集。
今晚,若非这位无尘大师及时出现,我和夏夕恐怕真的在劫难逃。只是……他口中所说的“故人气息”,是指夏夕?还是指别的什么?这位突然出现的佛门高僧,是敌是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疲惫、伤痛、疑虑,如同潮水般涌来。我甩甩头,将杂念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安顿下来,治好夏夕的伤,才是最重要的。无尘所说的山神庙并不远,就在山林更深处的一处背风山坡上。庙宇很小,早已荒废,神像坍塌,布满蛛网灰尘,但墙壁还算完整,能遮风挡雨。无尘简单清扫出一块干净地方,铺上随身携带的蒲团,将夏夕小心安置好。又从随身的布袋中取出一个破旧的瓦罐,在庙外接了山泉水,以三昧真火(佛门心火)轻易点燃一堆枯枝,开始烧水。我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看着他熟练而平静地做着这一切,仿佛不是身处荒山野岭,而是在禅院中烹茶论道。
“女施主,请用。” 无尘将烧开的水倒入一个干净的竹筒,又放入几片不知名的、散发着清香的干叶,递给我。我接过,水温刚好,清香扑鼻,入口微苦回甘,一股温和的暖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疲惫和伤痛似乎都缓解了几分。
“这是……?”“山间野茶,加了些宁神的草药,对施主的伤势有益。” 无尘淡淡道,自己也捧着一个竹筒,慢慢喝着。我默默喝着水,夏夕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似乎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眉心的黑气虽然被佛光禁锢,却依旧存在,像一道狰狞的伤疤。“大师……我哥哥他……”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无尘放下竹筒,走到夏夕身边,再次探查,沉吟片刻,才缓缓道:“这位施主体内,有两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在冲突。一股,是深入神魂的魔源魂印,阴毒无比,不断侵蚀其神魂本源,并引动其心魔与负面情绪。另一股,则是施主你留在他体内的……‘太乙生机’与‘冰魄镇魂’之力,在顽强抵抗,延缓其侵蚀。”
他看向我,目光清澈:“女施主,若贫僧所料不差,这位施主,曾以某种方式,强行吸纳或承载了远超其境界的、极其精纯的魔道本源,却又因某种缘故,神魂受创,导致此魔源反噬,化为魂印。而施主你,一直在以自身本源之力,为他续命镇压。只是……此法终究是饮鸩止渴。魂印不除,施主你的损耗终有尽时,而这位施主的神魂,也终将被彻底侵蚀,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化为只知杀戮的魔物。”他的话,像一把把冰锥,狠狠凿进我的心里。虽然早有预料,但被如此直白地揭开,还是让我浑身发冷。
“大师……可有解法?” 我声音干涩。无尘沉默了片刻,目光悠远,仿佛想起了什么。“解法……并非没有。但皆非易事。” 他缓缓道,“其一,寻得佛门至宝‘净魂莲’或其莲子,炼制‘净魂丹’,可净化神魂,根除此印。然净魂莲早已绝迹人间,只在某些上古遗迹或绝地,方有一线可能。”“其二,施主你的‘太乙生息篇’若能修至‘枯木逢春、生生不息’之高深境界,或可凭自身浩瀚生机,强行将魂印‘同化’或‘排出’,但此法凶险,稍有不慎,施主与这位施主皆会神魂俱损。”“其三……” 他顿了顿,看向夏夕的眼神,带着一丝复杂的探究,“这位施主自身,似乎隐藏着极大的潜力和……某种古老的契约。若能唤醒其本我真灵,或可凭借自身意志与力量,将魂印压制乃至炼化。但这需要契机,更需要他……有必须活下去的、超越一切的信念。”
我咀嚼着这些信息。净魂莲的线索,云澈提过,指向南荒迷雾沼泽。唤醒本我……难道要恢复夏夕的记忆?可那样一来……“大师,” 我抬起头,直视无尘清澈的眼眸,“若他……失去了所有记忆,是否还能……唤醒本我?”无尘似乎并不意外,平静道:“记忆乃皮囊,真灵乃本性。记忆可失,真灵不灭。只是,若无记忆为引,唤醒真灵,如同大海捞针,难上加难。且……” 他看了一眼夏夕眉心的黑气,“这魂印,似乎也在阻止其真灵苏醒。”
无尘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藏在袖中的手腕,“女施主,你与这位施主之间,似乎有极深的因果牵绊,非比寻常。而你自己身上……亦有不属于此界的‘变数’气息,且与这位施主的魂印,隐隐有所关联。你们的路,注定坎坷多舛。”
我心头一震。“女施主无需多言。” 无尘神色依旧平和,“贫僧无意探究他人隐秘。只是,既有机缘相遇,贫僧便多言一句:世间万法,皆循因果。你既选择了这条路,便需承担其果。无论前方是万丈深渊,或是柳暗花明,但凭本心,莫失莫忘。”
但凭本心,莫失莫忘……我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纷乱的思绪,似乎渐渐沉淀下来。“好了,夜已深,女施主也需休息调养。贫僧在外守夜,你们安心歇息吧。” 无尘说完,对我合十一礼,便转身走出了破庙,在庙门外的石阶上盘膝坐下,如同入定的老僧,气息与周围山林融为一体。破庙内,只剩下我和昏迷的夏夕,以及篝火噼啪的轻响。我走到夏夕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冰冷的手,将体内恢复的一丝太乙生息灵力缓缓渡入。
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苍白却依旧俊朗的侧脸,想着无尘的话,想着这一路的追杀、背叛、牺牲与短暂的温暖。前路未知,危机四伏。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篝火跃动,将我们依偎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庙外,月光清冷,山林寂静。而无尘平静的目光,穿透夜幕,仿佛看向了极其遥远的、命运交织的远方。他指尖,一枚古朴的、刻着符文的佛珠,微微转动了一下,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