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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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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我和夏夕心中激起千层浪。不被世俗所容的羁绊,跨越生死的守护,纠缠的魔性因果……这几乎是对我们关系最精准,也最残酷的注解。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夏夕骤然绷紧的侧脸和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但他自己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无尘,呼吸变得粗重。“你……到底在说什么?” 夏夕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恐惧。那些被强制遗忘、却又在灵魂深处留下刻痕的过往,似乎被无尘的话语撬动,隐隐传来破碎的回响。无尘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悲悯,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额间那点黯淡的朱砂,在火光下仿佛一抹凝固的血泪。
“哥,你弄疼我了。” 我轻声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痛楚和茫然,试图将他从那种濒临爆发的状态中拉回。夏夕猛地回神,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看着我手腕上被他捏出的红痕,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无措。“对不起……小溪,我……” 他语无伦次,抬手想触碰,又僵硬地停在半空。
“没事。” 我对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随即转向无尘,眼神带着戒备和疏离,“大师,您说的话太高深了,我们兄妹听不懂。我们只是两个逃难的普通人,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什么羁绊、因果、魔性……都离我们太远了。大师的救命之恩,我们铭记于心,但还请大师……莫要再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我在赌。赌无尘慈悲,不会强行揭穿;赌夏夕潜意识里对“安稳”的渴望,会压过对真相的探究。
无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所有的伪装,看到我竭力掩藏的惊惶和坚定。良久,他才缓缓合十,低诵一声佛号。“是贫僧失言了。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强求不得,强说亦是无用。” 他不再看我们,重新闭上眼,开始调息,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不过是随口一句禅机。
气氛重新陷入凝滞,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夏夕沉默地坐在我身边,身体依旧紧绷,目光低垂,盯着自己紧握的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眉心的黑气,在佛印压制下虽然平静,但我能感觉到,他体内气息紊乱,显然心绪极度不宁。我悄悄伸出手,覆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哥,” 我声音很轻,带着依赖和一点点委屈,“你别胡思乱想。大师可能是……嗯,修行人说话都这样,神神叨叨的。我们就是我们,林夕和林溪,从小相依为命的兄妹,以后也是。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是我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的话语,像是一股温润的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冷紊乱的心绪。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反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力道依旧很大,却不再带着失控的恐慌,而是一种近乎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执拗的依恋。“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沙哑,“我们是兄妹。永远都是。”他将“永远”两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对自己发誓,也像是在对无形的命运宣告。
我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草药清苦和男子气息的温度,心中酸涩与暖意交织。这个怀抱,这个承诺,此刻是如此真实,又如此脆弱。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但至少此刻,我想抓住。无尘依旧闭目调息,仿佛对身边这对“兄妹”的相互依偎和言语抚慰,充耳不闻。只是他捻动佛珠的指尖,在听到夏夕那句“永远都是”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夜渐深,篝火渐弱。“你们休息吧,贫僧守夜即可。” 无尘闭着眼,轻声道。经历了厉千绝的惊扰和无尘那番话的冲击,我和夏夕确实都身心俱疲。我扶着夏夕,在远离篝火、相对避风的庙内角落,铺上仅有的薄毯,和衣躺下。土地冰冷坚硬,但夏夕在我外侧,用身体替我挡住了大部分夜风。他依旧面朝外,保持着警惕的姿态,一只手却伸过来,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我的存在。“哥,你也睡会儿。” 我小声道。“你先睡,我不困。” 他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没再坚持,闭上了眼睛。身体极度疲倦,大脑却异常清醒,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无尘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最深的恐惧——夏夕的记忆,真的能永远封存吗?那纠缠的魔性因果,所谓的“魔源魂印”,真的能靠净魂莲化解吗?我和他之间,这建立在谎言和失忆上的、摇摇欲坠的“兄妹”关系,又能维持多久?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身边的夏夕呼吸变得绵长,似乎终于支撑不住,睡着了。但他握着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就在这时,我忽然察觉到,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温和的佛力,如同春夜无声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渗入我的体内,缓缓滋养着我因连日奔波、受伤、消耗而有些枯竭的经脉和神魂。这股佛力带着安抚心神的奇异力量,让我紧绷的神经和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下来。是无尘在以这种方式,默默地为我们调理,或者说……在“观察”和“安抚”。我没有睁眼,也没有抗拒,只是默默地感受着这股温暖平和的力量在体内流转。它似乎能隐隐与我体内的《太乙生息篇》灵力和冰心诀的寒意共鸣,带来一种奇妙的、身心俱安的舒适感。
就在我几乎要在这股佛力的安抚下沉沉睡去时——“嗯……哼……”身边的夏夕,忽然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握着我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惊人!我瞬间惊醒,抬眼看去。只见夏夕紧闭着眼,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上露出痛苦挣扎的神色。他眉心的位置,那被佛印压制的黑气,此刻竟隐隐透出,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他在做噩梦?还是魂印又开始反噬?“哥?哥!” 我连忙起身,轻轻拍打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夏夕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他无意识地挥舞着手臂,仿佛在抵抗着什么,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不……不要……曦……夏曦……走……快走……”他在叫我的名字!是“夏曦”!他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是血月之夜的记忆碎片吗?
我心如刀绞,顾不得许多,立刻运转冰心诀,将清冽的寒意凝聚于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的黑气之上,同时低声呼唤:“哥,是我,小溪!我在这里!没事了,醒醒!”冰心诀的寒意似乎刺激到了那黑气,它猛地收缩了一下,夏夕的身体也随之剧烈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初睁开的瞬间,充满了惊骇、痛苦、绝望,以及一种我无比熟悉的、属于“夏夕”的、深不见底的悲伤。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失忆的、只有“兄妹之情”的“林夕”该有的。但只是一瞬间。那浓烈到几乎要溢出的情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巨大的茫然和头痛欲裂的混乱所取代。他眼神涣散,大口喘着气,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看着我近在咫尺的脸,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小溪……我……我头好痛……好多……影子……” 他痛苦地捂住头,蜷缩起身体。“没事了,哥,没事了,只是做噩梦了。” 我将他揽入怀中,像安抚受惊的孩子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哽咽,“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陪着你,不怕……”我将体内恢复不多的《太乙生息篇》生机灵力,混合着冰心诀的清凉之意,缓缓渡入他体内,试图抚平他神魂的动荡和痛苦。
就在这时,无尘的身影悄然出现在我们身边。他伸出手,掌心泛着淡淡的金色佛光,轻轻按在夏夕的头顶。夏夕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紧锁的眉头缓缓松开,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他眉心的黑气,在无尘的佛光笼罩下,不甘地蠕动了几下,最终重新沉寂下去,被佛印牢牢压制。他紧绷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我怀里,再次沉沉睡去,这次呼吸平稳,不再有梦魇的迹象。我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和温度,抬头看向无尘,眼中满是感激和后怕。
“大师……”“无妨,只是心魔与魂印残留交织,引动了梦魇。” 无尘收回手,看着夏夕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目光复杂,“他的执念……比你想象的更深。即使记忆被封锁,那份刻入灵魂的……情感与痛苦,依旧会在梦境中寻找出口。”
刻入灵魂的情感与痛苦……我心脏抽痛,低下头,轻轻抚过夏夕汗湿的额发。哥哥,你到底……在梦中,看到了怎样让我心碎的景象?“女施主,” 无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严肃,“你确定,让他永远这样下去,是对他好吗?活在虚假的平静里,承受着灵魂深处无声的煎熬,直到……魂印彻底爆发,或者,在某个无法预料的刺激下,记忆彻底复苏,面对更加残酷的现实?”
我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看向无尘。他清澈的眼眸,在跳动的篝火余烬映照下,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伪装和挣扎。“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说“这是最好的选择”,想说我“能保护好他”,想说“记忆恢复只会带来痛苦”……但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这些理由,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贫僧并非要逼你做出选择。” 无尘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悲悯,“只是提醒你,逃避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安宁,但无法解决根本的‘因’。无论是他眉心的魂印,还是你们之间那斩不断的‘果’,都需要面对,而非掩埋。”
“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手腕上,那里同心结的微光在衣袖下隐约可见,“你与他,早已命运相连,因果纠缠。你的选择,不仅关乎他,也关乎你自己。是继续编织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梦境,还是鼓起勇气,去寻找真正的解药,破除迷障,迎接或许更加艰难,却也更加真实的未来?”我低头,看着夏夕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心,看着他即使在梦中,也下意识地、牢牢握着我的手。我想起他清醒时,看着我那纯粹的、带着依赖和保护欲的眼神;想起他每次头痛、烦躁时,努力压抑、不想让我担心的模样;想起他刚才梦魇中,那一声绝望的“夏曦,快走”……虚假的平静,和残酷的真实。哪一个,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我……不知道。” 我最终,只能吐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无力。“不知道,便先走下去。” 无尘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路在脚下,答案在前方。迷雾沼泽,或许能给你一些提示。至于如何选择……届时,但凭本心。”
我闭上眼,将脸轻轻贴在夏夕微凉的发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大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迷雾沼泽?”“照此速度,若无意外,一个半月左右,可抵达外围。” 无尘道,“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先穿过‘黑风山脉’,那里是通往南荒的必经险地,多有凶兽和邪修盘踞。我们需要做些准备。”“我明白了。” 我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会尽快恢复状态。也请大师……在必要时,助我哥哥稳定神魂。”“分内之事。” 无尘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走回篝火边,重新盘膝坐下,如同入定的石佛。
晨曦再次降临,驱散黑夜,却驱不散我心中的迷雾。我看着怀中安睡的夏夕,指尖轻轻描摹着他深刻的眉眼。如果前路注定荆棘密布,如果真相注定鲜血淋漓……我到底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