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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无尘的判断很准。接下来的路程,我们刻意避开人烟稠密的城镇,专走偏僻山野。夏夕的伤势在静心菩提丹和我的灵力温养下,恢复得很快,身体已无大碍。他依旧沉默寡言,但眉宇间那因记忆空白和魂印困扰而产生的沉郁,在远离追兵、与“妹妹”平静相处的日子里,似乎淡化了一些。他开始更多地观察周围的世界,学习辨认一些常见的草药,甚至尝试用那根削尖的木棍,在休息时笨拙地在地上比划着某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类似剑招的轨迹。

      只是,他眉心的黑气,在平静的外表下,似乎并未真正安分。每当夜深人静,或是他精神稍有松懈时,那缕黑气便会如同有生命的毒蛇,悄然蠕动,试图冲破金刚镇魔印的封锁。而每到此时,夏夕便会眉头紧蹙,呼吸略显急促,偶尔在睡梦中发出压抑的呻吟。无尘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以佛力助其稳固。

      我曾私下询问无尘,这魂印到底是什么。无尘只说,这是一种极其阴毒的神魂禁制,并非单纯为了追踪或侵蚀,更像是一种……“标记”和“引子”。它潜伏在夏夕的神魂深处,不断释放着某种信号,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扭曲、诱导他的某些本能和潜意识,试图将他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引向某个预设的、对其施加者有利的方向。

      “引子?” 我当时不解。

      “就像一粒种子,落在合适的心田,辅以特定的‘养料’,便可生根发芽,最终……取代原本的自我。” 无尘解释时,语气带着罕见的凝重,“这位施主心志之坚,远超贫僧预料。他灵魂深处,似乎有一股强大的、近乎执念的‘抗力’,在顽强抵抗着这种扭曲和诱导,才使得这魂印至今未能完全得逞。但这抵抗,也在不断消耗他的心神,令他时刻处于内外交困的煎熬之中。”

      强大的抗力……近乎执念的“抗力”……

      是夏夕本身坚韧不屈的意志?还是……他潜意识深处,那份要保护“曦曦”的记忆与情感,在为他筑起最后的防线?

      半个月后,我们抵达了黑风山脉的边缘。

      眼前是连绵起伏、望不到尽头的黑色群山。山体岩石黝黑,植被稀疏,多为耐旱的荆棘和低矮的怪木。山间常年弥漫着一种灰黑色的、带着淡淡硫磺和腐朽气息的瘴气,即便是白天,光线也显得昏暗阴沉。风声穿过嶙峋的山石,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呜咽,故而得名“黑风”。

      这里灵气稀薄且驳杂,充斥着混乱的煞气,是低阶妖兽和亡命邪修喜爱的藏身之所。寻常商队和低阶修士,宁愿绕远路,也不愿轻易涉足。

      “山中地形复杂,煞气扰人神识,需跟紧。” 无尘取出三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符箓,分给我和夏夕,“此乃‘清心辟瘴符’,可抵御煞气入体,清心明目,贴在胸口,勿要取下。”

      我们依言贴上符箓,顿时感觉周身一清,那股令人烦闷的煞气被隔绝在外。夏夕握紧手中的木棍,将我护在身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昏暗的山道。

      山路难行,怪石嶙峋。无尘走在最前,步履依旧从容,仿佛走在平坦的禅院小径。我和夏夕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越往深处走,光线越暗,四周越发死寂,只有风声和我们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在回荡。

      “小心脚下,有暗沼。” 无尘忽然停步,指向左前方一片看似平坦、实则泛着诡异气泡的黑色泥地。我们绕行而过。没走多远,右侧的乱石堆后,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几对幽绿的光芒在阴影中亮起。是妖兽!看气息,至少是二阶,相当于炼气后期。“是‘腐骨狼’,群居,牙爪带毒,小心。” 无尘低声道,并未出手,似乎想看看我们的应对。

      夏夕几乎是本能地,一个侧步将我完全挡在身后,手中木棍斜指前方,周身那股属于剑修的锋锐之意隐隐升腾。他眉心黑气微微一动,但很快被佛印压下。我抽出短匕,灵力注入。对付这种低阶妖兽,我和夏夕应该能应付。

      五头体大如牛犊、皮毛溃烂、散发着腐臭气息的腐骨狼,从石堆后窜出,低吼着扑来!它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分袭上中下三路。夏夕眼神一厉,不退反进,手中木棍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精准无比地点向冲在最前那头腐骨狼的咽喉!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快、准、狠!噗嗤一声,木棍竟如利刃般,洞穿了狼喉!那腐骨狼惨嚎一声,倒地抽搐。另一头狼从侧方扑向我,腥风扑面。我身形微侧,避开扑击,手中短匕划过一道清冷的弧光,带着冰心诀的寒意,精准地刺入其耳后弱点,生机灵力瞬间搅碎其脑核。夏夕动作不停,木棍横扫,逼退另一头狼,随即一个诡异的滑步,贴近第三头,棍尖如同毒蛇吐信,刺入其眼眶!转眼间,五头腐骨狼毙命。夏夕杵着木棍,微微喘息,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更多威胁。他眉心黑气似乎因刚才的爆发和杀意,又躁动了一瞬,但被他强行压下,脸色有些发白。

      “身手不错。” 无尘赞许地点点头,目光在夏夕持棍的手上停留了一瞬,“虽无灵力附着,但招式简洁狠辣,直指要害,已有‘技近乎道’的雏形。施主于战技一道,天赋极高。”夏夕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木棍,又看了看地上狼尸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用出的招式,会有如此威力。

      “哥,你以前跟武师学过,可能记不得了。” 我连忙道,走过去扶住他,感觉到他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用力过度,还是别的什么。“嗯。” 夏夕低应一声,没再多说,只是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仿佛在确认什么。我们继续前行。有了这次遭遇,夏夕更加警惕,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无尘也不再试探,遇到不开眼的低阶妖兽或一些天然陷阱,偶尔会随手解决或提醒。黑风山脉的夜晚,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黑暗。我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寻到一个浅浅的洞穴,勉强可容三人栖身。无尘在洞口布下简单的预警禁制。我生起一小堆篝火,火光在洞穴内跳跃,驱散了些许黑暗和寒意,却更衬得洞外风声凄厉如鬼哭。

      夏夕坐在洞口内侧,面朝外,依旧保持着警戒的姿势。他今天消耗不小,脸色在火光下显得有些疲惫,眉心那缕黑气,在阴影中若隐若现。我坐在他身边,递给他水和干粮。他默默接过,小口吃着,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洞外无边的黑暗。

      “哥,累了就休息会儿,无尘大师守着呢。” 我轻声道。夏夕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让他看起来有些陌生,又有些……孤寂。“小溪。” 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确定。“嗯?”“我……今天杀那些狼的时候,”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抓不住。但……感觉很熟悉。好像……我以前经常做这种事。”

      我的心一紧。是战斗本能触发了记忆碎片?

      “哥,你想多了。” 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谁第一次杀妖兽不紧张啊?可能就是太紧张产生的错觉。快别胡思乱想了,早点休息。”夏夕转过头,在跳跃的火光中看着我。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困惑,有探究,还有一丝……挣扎。“真的……只是错觉吗?” 他声音更低了,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我总觉得,心里空了好大一块。好像丢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很重要的……人。”他抬手,无意识地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那里是契约所在。“每次靠近你,这里就会不那么空。但有时候,又会疼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提醒我,在警告我……不该靠近你,会害了你……”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痛苦和迷茫。眉心那缕黑气,随着他的话语,开始不安地扭动起来,隐隐有挣脱佛印压制的趋势!

      不好!魂印在趁他心神动摇时,试图加强影响!是在诱导他产生“远离我”的念头?还是想唤醒更深层的东西?

      “哥!看着我!” 我一把抓住他按在胸口的手,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一丝哽咽,“我们相依为命,永远都不会害对方!你心里空,是因为受伤了,生病了!等我们找到好大夫,治好了,就不空了!也不会疼了!”我语速很快,目光灼灼,试图用“妹妹”的身份和情感,将他的思绪拉回“林溪”的轨道。“你不是丢东西了,你只是生病了,忘记了一些事。但没关系,我记得,我都记得!我们是兄妹,从小一起长大,爹娘不在了,我们就只有彼此了!哥,你别丢下我,我害怕……”我的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滴在他手背上,滚烫。

      夏夕身体一震,眼中那翻腾的迷茫和痛苦,似乎被我的眼泪和话语冲散了一些。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心疼,下意识地抬手,笨拙地想要替我擦眼泪。“别哭……小溪,别哭……哥不说了,哥不胡思乱想了……” 他声音带着无措,将我轻轻揽入怀中,像小时候哄我做噩梦时那样,拍着我的背,“哥不会丢下你,永远都不会。我们是兄妹,永远都是。”他将脸埋在我发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重复着:“永远都是……永远都是……”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些急促的心跳,和那份混杂着不安与执拗的温暖。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粗布衣裳。我知道,我在利用他的“失忆”和“本能”,用谎言和眼泪,绑在“林夕”这个身份上。我很卑劣。但我别无选择。至少现在,他需要这个身份,需要这份牵绊,来对抗魂印的侵蚀和内心的空洞。而我也需要他,需要他活着,在我身边。

      无尘坐在洞穴深处,闭目调息,仿佛对洞口这“兄妹情深”的一幕毫无所觉。夜深了。夏夕在我“哭累”之后,终于抵不住疲惫,靠在山壁上沉沉睡去,但手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无垠黑暗和混乱记忆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替他盖好薄毯,走到洞口,和无尘并肩坐下,望着洞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大师,” 我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白天说的……魂印是‘引子’,是想要……取代他?”“是诱导,是扭曲,是……重塑。” 无尘没有睁眼,声音平静无波,“施主方才也看到了,当他心神动摇,对自身存在产生怀疑时,那魂印的力量便会增强,试图植入特定的念头——远离你,或者……别的,更符合施放者意图的指令。他在梦中经历的痛苦和混乱,亦是魂印在与他潜意识里的‘抗力’交战,试图瓦解其防线,让‘种子’生根。”“那施放者……到底想把他变成什么?” 我握紧了拳。

      无尘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控制一个打手或傀儡。更像是在……‘回收’,或者‘校准’一件原本属于他们的、出了问题的‘工具’或‘容器’,让其重回‘正轨’,继续为某个庞大的计划服务。”

      我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血月之夜禁地石室的画面,祭坛上的少女复制体,明心长老、吴副掌事、黑袍神秘人,还有“那位大人”……难道……夏夕眉心的魂印,是“那位大人”或其势力留下的后手?是为了确保夏夕这个“关键棋子”,即使因为我产生“偏差”,也能通过魂印的诱导和扭曲,将其“修正”回来,让他继续心甘情愿地为那个所谓的“容器计划”服务?!

      而他潜意识里那份强大的“抗力”,那份让他即使失忆、即使被魂印折磨,也依旧紧紧抓着我不放的执念,就是源自他灵魂深处的感情。想通这一切,我浑身冰冷,却又有一股灼热的、混杂着心疼、愤怒和决绝的情绪,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哥哥……你一直在用你的方式,保护着我啊。即使在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层面,在与那么可怕的力量对抗……“大师……” 我声音干涩,“如果我们找不到净魂莲……他……会怎么样?”无尘终于睁开眼,看向洞内沉睡的夏夕,目光悲悯:“若无法根除魂印,任由其发展。那么最终,要么,他潜意识里的‘抗力’被彻底耗尽,神魂被魂印完全侵蚀、扭曲,变成施放者想要的‘模样’,失去所有自我,成为傀儡。要么……在‘抗力’与魂印的激烈冲突中,神魂承受不住,彻底崩溃,魂飞魄散。”我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不会的!” 我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带着回响,“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无尘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我此刻近乎决绝的、燃烧着某种火焰的脸庞。他缓缓道,“前路艰险,非仅有决心便可。迷雾沼泽,净魂莲,皆是未知。而这位施主体内的‘战斗’,亦不会停止。你的选择,你的存在本身,便是他最大的‘抗力’源泉,也或许是……魂印最大的‘刺激’。”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却字字敲在我心上:“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准备好承受,或许因为你,他才会经历更剧烈的痛苦和冲突?准备好面对,在治疗过程中,他可能会恢复记忆,面对那被你亲手抹去的过去。”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火光在我眼中跳跃,映出我苍白而挣扎的脸。许久,我才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响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放弃,如果我不去试,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

      洞外,黑风呼啸,仿佛永无止境。洞内,篝火将熄,光明与温暖,微弱而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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