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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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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尔最后那一眼,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那眼神太复杂,太平静,又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她绝非普通的西漠女修。她的出现,她的刀法,她对叶辰的“精准打击”……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如果是后者,她的目标是谁?
而叶辰的连番受挫,尤其是今日这般近乎羞辱的落败,真的只是他个人心性修为不足吗?擂台之上那股弹开他昨日杀招的隐秘力量,与今日阿娜尔这恰到好处的、毁其声誉而不重创其身的“蝎尾刺”,两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诡异的呼应?像是有人在用叶辰这枚棋子,敲打着什么,警告着什么,又或者……是在清理棋盘,为下一步落子腾出空间?
“哥哥,”我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好奇,“那位阿娜尔姑娘……好生厉害。她的身法和刀法,我从未见过。西漠的金沙门,很厉害吗?”哥哥敲击窗棂的手指顿了一下。他转过头,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似乎没料到我会对阿娜尔产生兴趣。随即,他温和地笑了笑:“金沙门在西漠算是一方势力,但与我中土大宗相比,底蕴尚浅。至于阿娜尔姑娘的身手……” 他略微沉吟,“沙海流踪步与蝎尾刺,确是失传绝学,她能习得,若非有奇遇,便是身世另有隐秘。曦曦对她好奇?”
“只是觉得……很特别。”我低下头,手指绕着衣带,“叶师兄他……输得好惨。”“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叶师弟若能借此挫败磨砺心性,未必是坏事。”哥哥的语气听不出多少对同门的惋惜,反而带着一种客观的评述,“曦曦只需记得,修行之路漫长,一时的胜负荣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清自己,走稳脚下的路。”
“我明白了。”我顺从地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对阿娜尔的警惕和探究,却更深了一层。
接下来的比试,虽然也有亮点,但再难掀起如阿娜尔出场时那般的震撼。日头渐渐西斜,大比第一日的进程接近尾声。就在主裁判准备宣布今日比试结束,明日再续时,异变突生!
“咚——!”
一声沉闷如巨鼓擂响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广场地底深处传来!整个云麓广场猛地剧烈一震!地面上的青石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缝隙中竟有尘土簌簌扬起。广场周围几座偏殿的屋檐上,瓦片哗啦啦滑落一片。人群顿时一片惊呼,东倒西歪,修为稍低的弟子甚至踉跄跌倒。
“怎么回事?!”
惊呼声、尖叫声、呵斥声响成一片。高台之上,几位尊者几乎同时睁眼,磅礴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扫过整个广场乃至周边山脉。清渊仙尊周身寒气骤然一盛,目光如电,射向广场中央某处。厉千绝也收起了漫不经心的神态,坐直身体,眼中精光闪烁。夏夕脸色微变,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步跨前,将我护在身后,一股柔和却坚韧的灵力屏障瞬间在我身前张开。“小心!”我被他挡在身后,视线受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大地传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震颤,以及空气中陡然变得狂暴紊乱的灵力流。那声巨响并非结束,紧随其后,是无数细密而尖锐的、仿佛金石刮擦、又似地脉呜咽的诡异声响,从地底深处不断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嗡——!”
广场中央,那座最为巨大、刻画着最多加固阵纹的主擂台,其中心位置,猛地迸发出一道耀眼夺目的白光!那光芒并非普通灵光,而是带着一种原始的、苍凉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厚重气息,甫一出现,便压得周围空气都为之一凝!白光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玄奥古朴的符文虚影生灭流转!
“地脉灵眼异动!”一位见识广博的长老失声喊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是沉寂了数百年的云麓灵眼!它怎么会突然……”话音未落,那道冲天而起的白色光柱,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猛地一颤,随即,竟从中分出了数道稍细一些的白色流光,如同有灵性的游蛇,朝着广场不同方向疾射而去!其中一道,不偏不倚,正朝着我所在的观礼小楼方向,破空袭来!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带着一种沛然莫御、仿佛要涤荡一切的磅礴灵压!
“不好!”夏夕瞳孔骤缩,厉喝一声,挡在我身前的灵力屏障瞬间光芒大放,层层叠叠的防御法诀几乎在刹那间被他打出,试图阻拦那道白光。他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惯常的温润从容,露出了凝重乃至一丝惊怒。小楼内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惊呼闪避,或祭出法宝,或施展防御术法,乱作一团。然而,那道白光仿佛无视了所有阻碍。哥哥仓促间布下的层层灵力屏障,在与白光接触的瞬间,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融、溃散,竟不能阻挡其分毫!白光去势不减,在谢无妄惊愕的目光中,直接穿过了他,也穿过了他身后那些混乱的防御光华,精准无比地没入了我的胸口!
“呃!”
在被白光击中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古老而悠远的叹息。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或冲击,只有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精纯到不可思议的温润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又似初春解冻的冰河,轰然撞入我的体内!这股力量太浩瀚,太霸道,与我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炼气一层灵力相比,简直是皓月与萤火之别。它蛮横地冲进我干涸脆弱的经脉,所过之处,原本滞涩狭窄、甚至多处有暗伤淤塞的经脉,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拓宽、冲刷、修复!撕裂般的胀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我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若非背靠着墙壁,几乎要软倒在地。
“曦曦!”夏夕的惊呼在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他想要靠近,但就在他伸手触碰到我肩膀的瞬间,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力量,以我为中心猛地弹开,竟将他这个筑基期的修士都震得倒退了两步,脸上尽是骇然。
那股外来之力并未在我经脉中横冲直撞太久,它似乎有着明确的目标。在强行贯通了我主要的几条经脉后,它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我小腹丹田的位置——那里,是修行者灵力源泉所在,也是原主“废灵根”的症结之处。原主的丹田,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一片死寂、晦暗、如同被坚冰彻底封冻的荒原,只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感知的灵力气息,如同地底深处将熄的残火。然而此刻,在这股磅礴白光的冲击下,那片“坚冰”开始剧烈震动,出现道道裂痕!
“咔……咔嚓……”
仿佛琉璃破碎的细微声响,从我体内传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寒与炽热、生机与死寂的矛盾气息,从丹田深处弥漫开来。紧接着,在我自己都无法内视的丹田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仿佛凝聚了天地初开时第一缕光明的“光芒”,艰难地、挣扎着,从那片“荒原”的中央,破土而出!那“光”初时只有米粒大小,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外界涌入的白色洪流,仿佛找到了归宿,疯狂地注入那点微光之中。光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变亮,逐渐稳定下来,散发出一种温暖、醇和、却又带着不容侵犯威严的气息。而随着这“光”的出现,我体内原本死气沉沉的灵力,像是被注入了全新的灵魂,开始自发地、缓慢而坚定地,沿着刚刚被强行拓宽的经脉,运转起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以前的散乱无力,而是有了清晰的路径和微弱的循环。
更让我震惊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与外界的天地灵气之间,那道始终存在的、厚重无比的隔膜,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那层“坚冰”破碎后,露出了其下被掩盖已久的真实——
天地间无处不在的、五彩斑斓的灵气光点,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亲切”地呈现在我的感知中。它们不再是遥不可及的背景,而是触手可及的、活泼泼的能量。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块干燥了太久的海绵,开始本能地、贪婪地吸收着周围那些最温和纯净的灵气,尤其是水、木属性的灵气,更是主动向我汇聚而来!
灵根!我的灵根……“复苏”了?!不,不对!不是复苏!原主的灵根,可能根本就不是“废灵根”!是封印!是伪装!是像云澈猜测的那样,被某种手段掩盖、扭曲甚至“培育”成了特定的状态!而此刻,这道不知从何而来、蕴含着地脉本源之力的白光,阴差阳错,或者说……仿佛受到某种冥冥中的牵引,竟然强行撼动,甚至可能部分破除了我体内的某种“封印”或“伪装”,让我被掩盖的灵根本质,初步显露了出来!
虽然这显露可能只是冰山一角,虽然我的修为依旧低得可怜,虽然经脉的剧痛和丹田的异样感仍在持续……但这种与天地灵气水乳交融、灵力自发运转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令人战栗!我能修炼了!真正意义上的修炼!
广场上的混乱还在继续。那几道白光在击中包括我在内的数个目标后,便悄然消散。地面的震动和地底的异响也逐渐平息。但那道从擂台中央冲出的主光柱,却并未消失,只是光芒内敛了许多,化作一道朦胧的白色光柱,连接着地底与天空,静静矗立,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波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在那白色光柱,以及几个被白光“击中”的人身上来回扫视。被击中的人除了我,还有另外三个,都是年轻弟子,此刻也和我一样,或盘坐调息,或被人搀扶,脸上带着痛苦、茫然,以及……一丝隐藏不住的、对体内新生力量的惊愕与狂喜。
“地脉灵眼异动,灵机喷薄,竟有洗髓伐骨、点化灵根之效?” 一位长老捻着胡须,眼中精光爆射,看向我们几人的目光,充满了探究和难以置信,“此等机缘,百年难遇!这几个小娃娃,倒是因祸得福了!“那个女娃……是夏师侄的妹妹?她不是传闻中的……” 另一人看向我,目光尤其惊异。谁都知道“夏曦”是出了名的废灵根,十几年不得寸进。可此刻,我身上散发出的、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灵力波动,以及那明显是在自发吸收灵气的状态,都在无声地推翻着这个“定论”。
哥哥已经重新站稳,他脸上惯有的温润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凝重。他快步走到我身边,没有贸然触碰我,只是紧紧盯着我的脸,以及我身上那无法完全收敛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灵力气息。他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惊疑、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曦曦,”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情绪,“你感觉如何?”我缓缓睁开眼。体内经脉的胀痛正在缓慢消退,新生的灵力循环虽然稚嫩,却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力量感的踏实。我看着夏夕那双复杂难明的眼睛。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的灵根,关于这所谓的“废灵根”真相,关于地脉灵眼的异动可能与我有关……他此刻的震惊和凝重,绝不仅仅是因为妹妹“突然”能修炼了。
“哥哥……”我虚弱地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和后怕,眼神里是全然的茫然与无助,完美扮演着一个被突发状况吓坏、对自己身体变化一无所知的妹妹,“我……我好怕……身体里好热,又好冷……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是不是……要死了?”哥哥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在我脸上寻找表演的痕迹。但我的恐惧和茫然如此“真实”,颤抖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也做不了假。最终,他眼底那抹冰冷的审视略微散去一些,重新被一种混合着关切与凝重的复杂神色取代。他伸出手,这一次,那股弹开他的柔和力量没有再出现。他小心地将一丝极其温和的灵力探入我的手腕,探查我的经脉和丹田。
在他的灵力进入我体内的瞬间,我感觉到丹田那点新生的、温暖的光芒似乎微微悸动了一下,然后迅速沉寂下去,重新变得微弱而隐晦,只流露出最表层的那一丝刚刚“复苏”的、微弱的水木属性灵力波动——这是我此刻能伪装和控制的极限。
灵力在我体内游走一圈,眉头越皱越紧。他显然“看”到了我被强行拓宽、尚有裂痕的经脉,也“看”到了我丹田那微弱却真实运转的灵力漩涡,以及那初步显露的水木双属性灵根资质——虽然品质看起来似乎只是中下,远称不上天才,但确确实实,是可以修炼的灵根了!“地脉灵机灌体,强行打通了你部分淤塞的经脉,激发了潜藏的灵根……”他收回手,喃喃低语,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晦暗,但很快被更深的凝重取代,“曦曦,别怕,你不是要死了。你这是……因祸得福,灵根复苏,可以修炼了。”“真的吗?”我“惊喜”地睁大眼睛,随即又露出担忧,“可是……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这么大了,灵根才……而且,刚才好痛……”
“无妨。”哥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动作依旧温柔,掌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灵根复苏,是好事。至于经脉的损伤和初生的灵力不稳,回去后哥哥会帮你调理稳固。你记住,此事或许会引来一些关注,你只需对外说,是地脉灵眼异动,机缘巧合助你打通灵根即可,莫要提及其他,也莫要胡乱修炼,一切等哥哥为你安排,明白吗?”
“嗯,都听哥哥的。”我用力点头,将脸埋进他怀里,肩膀微微抽动,像是激动又像是后怕地啜泣起来。哥哥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拍着我的背,低声安抚。但他的目光,却越过我的头顶,投向广场中央那道尚未消散的白色光柱,又扫过其他几个同样“受益”的弟子,最后,似有若无地,与高台之上某道清冷的目光,有了瞬间的交汇。
清渊仙尊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我们这边。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冰雪般的眸子里,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但转瞬即逝,恢复了亘古的冰封。
厉千绝则拊掌大笑,声音穿透嘈杂隐约传来:“有趣,实在有趣!夏家小子,你这妹妹,倒是个有福的!地脉灵眼都来送机缘,哈哈!”哥哥没有回应,只是将我护得更紧了些,对着清渊仙尊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然后便半扶半抱地,带着我迅速离开了这片混乱而引人注目的观礼小楼。
一路上,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影随形。惊讶、好奇、探究、嫉妒、算计……各种情绪,混杂在那些视线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夏曦”这个名字,将不再仅仅与“废灵根”、“夏夕的妹妹”、“被叶辰退婚”这些标签联系在一起。地脉灵眼异动的“幸运儿”,灵根“复苏”的奇迹……新的标签,已经被强行贴上。灵根“复苏”的喜悦之下,是更深、更冷的寒意,和更加汹涌澎湃的暗流。我靠在宽大的臂弯里,闭着眼,仿佛疲惫不堪。
袖中的手指,却轻轻蜷缩起来,触碰到了藏在暗袋里的、那枚从叶辰那里拿回的、冰凉玉佩。光芒乍现,迷雾更浓。但至少,我终于有了一丝……可以自己握住的力量。
哪怕,它才刚刚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