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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心跳失控的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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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顺着我的眉骨滑下来,流进眼角,刺得生疼。
我没抬手擦。一动就会断掉节奏,而我不能停。
耳机里那句副歌还在循环——“灰烬之下,仍有回声”。余宇涵的声音低哑,像从地底爬出来的风,一遍遍刮过耳膜。我咬着后槽牙,膝盖砸向地面,完成最后一个背转,整个人脱力跪倒。地板冰凉,汗湿的训练服贴在背上,冷得我打了个颤。
呼吸在口罩里凝成一团湿雾,吸一口全是铁锈味。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发抖,指甲缝里还沾着地板的灰。镜子里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头发湿透贴在额前,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像个疯子。
可我知道,只要再跳一遍,就能把那个梦压下去。
梦里他站在追光下,穿那件银灰色长风衣,转身看向我,说:“轮到你了。”
就这么一句。没有笑,也没伸手,可我心跳快得像要炸开。醒来的时候手还攥着床单,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我已经两个月没睡过整觉了,每次闭眼,都是他的脸。
我撑着地板站起来,腿有点软。脚踝上的绷带松了,露出一圈淤青。昨天翻跟失败时撞的,当时没人看见,我就没去医务室。这种伤练舞的人都有,不稀奇。稀奇的是我现在每跳一次,脑子里都想着他是怎么看我跳舞的——如果他看了,会不会皱眉?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好?
我甩了甩头,把杂念甩出去。
不行,再来。
我重新戴上耳机,音乐刚响,手腕就被缠住的线勒了一下。耳机线绕了三圈,像道解不开的结。我懒得拆,直接按了播放。鼓点一起,身体就动了起来。
第一组动作是六连踢加侧空翻,我冲出去的时候脚下一滑,踩到了地上那片水渍。整个人失去平衡,肩胛骨狠狠撞上镜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镜子里的我瞪大了眼,嘴里涌上一股腥甜。
我扶着墙站稳,吐了口唾沫,里面带点红。
没事。还能跳。
我脱掉上衣扔在地上,露出后背和手臂。肩上有旧伤,是去年编舞时摔的,医生说不能再硬扛高难度动作。可我不在乎。只要还能动,就得跳。
我对着镜子开始第三遍。
这一次我逼自己更快。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限,肌肉开始发酸,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可看到的却不是我。是他。是他在《灰烬回声》MV里那段独舞,脚尖点地,转身如刀切开空气。我模仿他的节奏,模仿他的停顿,甚至模仿他垂眼时那股冷意。
可我做不到。
我永远不是他。
我猛地停下,双手撑膝,喘得像条濒死的狗。汗水滴在地板上,汇进那片水渍里。耳机里的音乐还在响,可我的心跳已经完全错拍,乱得像暴雨敲窗。
我直起身,靠墙坐下,从包里摸出水瓶灌了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浸湿了胸口。我低头看着自己裸露的皮肤,全是汗,全是淤青。像个废品。
“练到死也换不来他一眼?”我听见自己低声说,声音沙得不像话。
我知道这话多可笑。他是余宇涵。公司三代唯一Solo成功的艺人,概念帝王,封神专辑的创作者。而我是什么?一个四代练习生,连公演站位都要抢的透明人。
一年前公司周年演出,我第一次见他现场。
那天他压轴出场,全场灯灭,只剩一束追光从顶棚落下。他站在光里,摘下手套,随手一抛。那副黑色皮质手套划过半空,不偏不倚,落在我面前的栏杆上。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拿。
手套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把它塞进包里,回去后洗了三遍手,却怎么都洗不掉那股淡淡的雪松香。后来我偷偷买了一瓶同款香水,喷在枕头上。每天晚上闭眼,都假装那是他留下的痕迹。
可我现在知道,那种感情早就变了。
不再是粉丝对偶像的仰望。
是想要碰他,想听他叫我名字,想在他累的时候递一瓶水,想在他皱眉的时候问一句“你还好吗”。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我就觉得自己脏。
我不该想这些。我不配。
我拧开训练服下摆,用力挤出一把浑浊的水。衣服早就不知道湿了几遍。我盯着地上那滩水,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我猛地抬头,想把那股酸胀压回去。
就在那一瞬,镜子里映出门口站着个人。
黑色长袖训练服,身形修长,左手戴着那枚银戒——棱形金属,刻着极细的纹路,他从不摘下。
我浑身一僵,动作定住,耳机滑下半边,音乐漏出来,在空荡的练习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怎么在这儿?
地下三层是给练习生用的,他从来不上这里。他的专属楼层在八楼,独立练习室,隔音顶级,全天恒温。他连公司的集体排练都很少参加,更别说深夜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慢慢回头。
他站在逆光的门框里,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我从不在这层楼出现。”他说,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没说话。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灯光终于照到他脸上。他没化妆,皮肤很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像是也没睡好。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护膝、绷带、水瓶,最后目光落在我脚踝的伤上。
我下意识想遮,可他已经看见了。
“你在练什么?”他问。
“……breaking。”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
“不是你的强项。”
“我知道。”
“那为什么练?”
我张了张嘴,没答上来。
我能说什么?因为我梦见你了,梦里你看着我,所以我得跳给你看?因为我怕有一天你真的转身走了,而我连追上去的资格都没有?
我说不出口。
他忽然抬手,做了个手势——是我刚才跳到一半的那个背转衔接动作。他没说话,只是比划了一下,然后看着我。
意思是:你刚才,就是卡在这里。他居然记得我的动作?
“你……看过我跳?”我问,声音有点抖。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淡淡地说:“监控会存档。”
我猛地看向墙角。摄像头红光一闪一闪,编号D3-07。我早知道这里有监控,可从来没在意过。现在它像颗钉子,死死钉在我背上。
“你常看?”我问。
“不常。”他说,“但你出现的次数,有点多。”
我呼吸一滞。
他都知道?知道我每天加训到凌晨?知道我反复练他专辑里的舞段?知道我耳机里循环的是他的歌?
他是不是还知道……我看着他的视频练舞时,手会抖?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空调外机嗡嗡作响,远处电梯“叮”了一声,又缓缓关上。整层楼像被抽了空气,只剩下我和他,还有镜子里重叠的身影。
我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眼睛。可就在我垂眼的瞬间,我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他停在我面前。
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味道——雪松混着烟草,干净,冷冽,像冬夜的风。我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来,掐进掌心。
“你的眼神越界了。”他说。
我猛地抬头。
他看着我,目光很沉,没有怒意,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清醒。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耳膜,“像看着一个答案。”
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中,动不了。
那一秒,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他说我把他当答案?\
可他自己呢?他知不知道,他早就成了我唯一的出口?我每天练到吐,练到膝盖流血,不就是因为我想变成他能正眼看的人?不就是因为我想让他说一句“你很好”?
可他却说“别这样看我”。
像在求我,又像在警告。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他抬手制止了我。
他没再看我,转身走向门口。
金属门自动打开,又在他身后“咔嗒”一声合上。
声音很轻,却像把刀,把我钉在原地。
我站着没动,手指还掐在掌心,疼得发麻。过了很久,我才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耳机。
播放列表停在第四遍循环。\
《灰烬回声》的副歌刚结束,下一首是纯钢琴前奏,很慢,很静。
我把耳机重新戴好,可什么也听不清了。
外面的声音全都消失了。\
空调的嗡鸣、电梯的摩擦、楼上的脚步……全都被抽走了。\
只剩下一种声音——
咚。\
咚。\
咚。
是我的心跳。
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撞在耳膜上,震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我抬手摸了摸胸口,衣服全是汗,可那颗心却烧得发烫。
原来心动是种生理失控。
我慢慢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发红,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着,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可最让我怔住的,是他的眼睛——
里面有光。
不是希望,不是兴奋,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亮。
像一个人在黑暗里爬了太久,终于看见了光,哪怕那光会灼伤他,他也想扑上去。
我盯着那双眼睛,忽然笑了。
笑得很轻,也很苦。
就在这时,头顶的摄像头红光忽然闪得急了些。
画面切换成黑白影像。
张桂源仍站在原地,低着头,像一尊石像。过了许久,他缓缓抬头,正对镜头,眼中水光清晰可见。
屏幕右下角弹出提示:
**D3-07 录像已加密上传 | 接收端:未知**
键盘敲击声响起。\
一只手按下“发送”键。\
聊天窗口弹出,消息已读。\
对方昵称显示为——**???**
\[正文完\]\
\[未完待续\]门关上后第七秒,我听见自己的膝盖砸向地板。
不是训练动作,是整个人从站着被抽空了骨头。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像有条虫在皮下爬。我撑着镜面,指尖打滑,手背上青筋突起,指甲缝里的灰又渗进裂缝。嘴里那股腥甜还在,咽不下去,也吐不干净。
镜子里的人没动。\
可我知道我在抖。
不是冷,也不是累。是刚才那句话卡在我喉咙里,反复剐着气管——“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像看着一个答案。”
我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看他了?\
是从他抛下手套那一刻?\
还是更早,在第一次听《灰烬回声》时,听见副歌响起的瞬间?
我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每次跳舞,身体会自动往他的节奏靠。\
像铁屑遇见磁极,不受控地偏移。
耳机还挂在脖子上,线缠着手腕,像道淤痕。我把它摘下来,想塞进包,却发现播放列表自动跳到了下一首——纯钢琴前奏,缓慢,沉重,像踩着碎玻璃走路。
我愣住。
这不是原专辑曲目。\
我没存过这个版本。
手指悬在屏幕上,点开详情页。\
文件名:**灰烬回声(重编·未发布)**\
上传时间:**昨天 23:18**\
来源:**云端同步 - 权限受限**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谁传的?\
公司不会随便泄露艺人未公开素材。\
练习生更不可能接触到编曲工程文件。
除非……是有人故意放进来。
我猛地抬头看向摄像头。\
红光依旧闪烁,规律得像呼吸。\
可就在这一瞬,它忽然暗了一下,再亮起时,频率变了——快了半拍。
不是错觉。
我慢慢站起身,腿还在发软,但我不敢坐。\
我走到墙角,仰头盯着D3-07的编号,伸手摸了摸外壳边缘。冰凉,积了一层薄灰,可镜头表面却干净得反常,像是刚被人擦过。
我退后两步,拉开距离。
如果有人在看……\
现在还在看吗?
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播放键上方。\
只要一点,这间屋子就会响起那首不该存在的钢琴版《灰烬回声》。
我点了下去。
音符响起的第一秒,我听见头顶传来极其轻微的“滴”声——是摄像头自动对焦的机械音。
它转向我了。
我没动,任由音乐流淌。钢琴声空旷,孤独,每一个键都像敲在我肋骨上。我闭上眼,脚踝的伤突然抽痛,肩膀旧处也跟着发烫。可更疼的是胸口,闷得像被压了块铁。
我想跳舞。
不是为了压梦,也不是为了练动作。\
就是想动。\
想让身体替我说话,说那些我永远不敢说出口的东西。
我退到房间中央,深吸一口气,起势。
没有breaking的爆发力,也没有编舞的框架。我只是顺着钢琴的节奏走,一步一停,手抬到一半又落下,像在试探什么。脚尖划地,转身缓慢,模仿他的冷意,却又掺进自己的颤抖。
跳到第三小节,我忽然停住。
因为我感觉到——\
门外有动静。
不是电梯,也不是风声。\
是呼吸。\
很轻,隔着门缝压着,几乎听不见。
我屏住气,盯着金属门边缘那道细缝。
外面站着人。\
而且站了很久。
我慢慢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踩在音乐间隙里。离得越近,那呼吸声越清晰,带着一丝不稳,像是压抑着什么。我伸手握住门把,冰冷刺骨。
要不要开?
我停下,手停在半空。
如果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没走?\
为什么还要回来听我跳这支乱七八糟的舞?
我松开门把,退后一步。
然后我转身,背对门口,重新抬起手。
这一次,我跳得更慢。\
每一个动作都像在写信,写给那个站在门外、不肯现身的人。\
我不看他,也不等他回应。\
我就只是跳。
跳到副歌改编处,钢琴骤然下沉,低音如雷滚过。我猛地旋身,脚下一滑,又踩到那片水渍。身体失控前倾,我本能抬手护头——
“砰!”
门被推开。
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了回来。
我踉跄几步才站稳,抬头。
是他。
余宇涵站在门口,呼吸比我还乱。黑色训练服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小臂,青筋微凸。他左手银戒反着光,右手还虚握在空中,像是还没从抓我那一瞬间回过神。
房间里只剩下钢琴声,缓慢流淌。
我们谁都没说话。
他目光落在我脚边的水渍,又缓缓移到我脸上。眼神不像刚才那样沉静,反而有些裂痕,像是某种东西正在内部松动。
“你……”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你不是走了吗?”
他没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然后慢慢收拢,攥成拳。
“那首曲子,”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音乐盖住,“你不该听到的。”
“那你为什么要传给我?”
他猛地抬头。
我盯着他,心跳快得发疼。“文件是昨晚传的。那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我会练到这么晚。你传它,就是在等我听见。”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还是说,”我往前一步,“你在监控里看过太多次我跳你的舞,所以……你想知道,如果换一种方式,我会怎么跳?”
他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让我胸口猛地一缩。
原来他也怕。\
怕我说出来。\
怕我看清。
我笑了下,很轻,带着血味。“你可以骂我疯。可以叫保安赶我走。甚至可以直接删掉账号,让我再也听不到那首歌。”
我顿了顿,声音压下去:“但你没有。你站在这儿,听了整整三分钟。你明明可以装作没来过,可你推开了门。”
他闭了下眼。
再睁开时,眼里不再是悲悯,也不是警告。\
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近乎狼狈的动摇。
“张桂源。”他叫了我的名字。
第一次。\
不是练习生编号,也不是冷淡的“你”。\
是名字。
两个字落下来,像钥匙插进锁孔。
“别再跳了。”他说,声音沙哑,“我不想看你……把自己毁掉。”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我问,声音开始抖,“假装没看见你?假装那晚的手套不是落在我手里?假装我每天练到吐,不是因为我想靠近你一点点?”
他睁大眼。
“我知道我不该想这些。”我继续说,语速越来越快,“我知道你是余宇涵,是神坛上的人。而我只是个连公演都没上过的练习生。可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不是追不上你——”
我停住,喉咙发紧。
“我最怕的是,有一天你彻底消失,而我连说一句‘我喜欢你’的资格都没有。”
话落,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钢琴最后一个音符消散。
他站在那儿,脸色白得吓人。
然后,他抬手,摘下了左手的银戒。
我愣住。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把它放在门边的旧置物架上——那里原本堆着废弃护膝和矿泉水瓶,现在多了一枚棱形金属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这次没有关门。\
金属门敞开着,通向走廊尽头幽暗的灯光。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枚戒指,像看着一道无法跨越的界线。
过了很久,我才走过去,伸手碰它。
冰凉。带着他的体温。
我把它拿起来,翻过来一看——
内圈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回声不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