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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未命名的你 ...

  •   清晨六点,地下三层的自动门滑开时发出一声轻响,像骨头错位。

      我站在门口,没动。冷气从里面涌出来,扑在脸上,带着隔夜汗水和地板清洁剂混在一起的味道。灯亮了,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照出满地狼藉:护膝滚在墙角,水瓶倒在地上,瓶口还滴着水;镜面左侧有一道明显的掌印,边缘已经干了,留下一圈灰白的汗渍。

      我的视线慢慢移过去。

      旧置物架上,那枚银戒还在。

      它就躺在那里,棱形金属泛着冷光,像一枚钉子,插进昨夜所有混乱的记忆里。我没走近,也没退后。只是站着,呼吸很轻,仿佛一重一点,这屋子就会塌。

      过了很久,我才走过去。

      手指碰到戒指的瞬间,冰凉刺骨。不是金属本身的温度,而是它承载的东西太冷。我把它拿起来,翻过来——内圈那行小字清晰可见:“回声不是终点。”

      我盯着那六个字,看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合上掌心,转身走到包边。拉开夹层,抽出《古典和声学》那本琴谱。纸张泛黄,页脚卷起,是我高中时用过的。我把戒指塞进最深处,用力压平,再把书塞回去,拉好拉链。

      像封印一个不该存在的证据。

      换上干净训练服,黑色紧身背心加长裤,袖口卷到手肘。耳机接入,播放列表自动跳到《灰烬回声(重编·未发布)》。我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手指一划,退出。切到节拍器,单调的“滴——滴——”响起,每分钟六十拍。

      开始拉伸。

      肩膀、腰腹、膝盖,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近乎刻板。我逼自己专注,逼自己相信:昨夜什么都没发生。那只是一场高强度训练后的幻觉。是他路过,说了几句话,走了。仅此而已。

      可身体记得。

      右肩旧伤隐隐发烫,是昨天撞上镜面的位置。脚踝的淤青在绷带下闷着痛,每一次屈伸都像有根针在戳。最要命的是胸口,空了一块,又塞满了东西,堵得慌。

      我咬着牙,做完第三组深蹲,额头冒汗。正要起身,平板突然震动。

      通知弹出:

      【云端同步完成 | 文件:Dance_Rec_D3-07.mp4 | 时长:00:00:15】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慢了一拍。

      手指点开。

      画面黑白晃动,镜头低角度,拍摄的是我的背影。我正对着镜子跳舞,动作缓慢,手抬到一半又落下,脚尖划地,转身迟疑——正是昨夜最后那段即兴。无声,无时间戳,但拍摄角度精准对应D3-07摄像头位置。

      我猛地抬头看向墙角。

      红光一闪一闪,规律得像呼吸。

      它真的在录。

      而且,它把录像发给了我。

      我点开文件详情,调取传输记录。来源IP被加密,跳转三次,最终指向公司主服务器。我尝试反向追踪,系统提示“权限不足”。但我顺手查了缓存日志——发现一个异常访问记录:张奕然的员工账号,凌晨2:17曾进入同一云端路径。

      时间对不上。

      他不可能在那个点出现在公司。除非……有人借用了他的权限,或者,他根本就没走。

      我盯着那串字符,手指发抖。

      不是愤怒,是冷。

      一种被人扒开衣服、摊在台面上任人观看的冷。

      我把平板扣在桌上,站起来,走到镜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发青,嘴唇干裂。我抬手摸了摸脖子,那里有一道浅红,是昨晚抓耳机线时勒的。现在还在。

      我忽然笑了。

      笑得有点哑。

      你们想看,是吧?那就看个够。

      我重新戴上耳机,切回节拍器。起势,第一组breaking动作:六连踢接侧空翻。落地时脚下一滑,踩到那片干涸的水渍,重心偏移,膝盖狠狠砸向地面。

      “砰!”

      声音很大。

      我没停,立刻接背转,完成整套衔接。肌肉酸胀,肺部拉扯,但我逼自己更快。第二遍,第三遍。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限,像在用身体砸墙。

      我要让这具躯壳记住——疼才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

      七点三十分,我抱着包走出练习室。

      走廊灯光惨白,脚步声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拐角处,一个人靠在墙边刷手机,听见声音抬头。

      是张奕然。

      他穿着宽松的白色卫衣,头发微乱,像是刚醒。看见我,嘴角一扬:“哟,桂源,练通宵了?”

      我没理他,继续走。

      他跟上来,步伐轻松,语气像聊天:“昨晚公司内网直播,你看了吗?”

      我停下。

      他知道我在等下文。

      他笑:“奕哥我随便聊了句‘理想前辈的未公开曲目’,结果弹幕炸了。有人说《灰烬回声》有重编钢琴版?真有这事?”

      他盯着我,眼神忽然锐利,“你和他……是不是有点太默契了?”

      我看着他。

      他站在我面前,身高差了两公分,眼神却像压着我。他平时总笑,现在不笑,反而更危险。

      我说:“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他耸肩,转身走开,丢下一句:“反正,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东西,传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

      他说完就走了,脚步声渐远。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抖。

      他知道。至少他知道一部分。

      九点整,编舞教室。

      我坐在角落,打开音乐工程软件,导入《灰烬回声(重编)》。昨夜是即兴,今天我要把它变成完整的编舞。钢琴前奏缓慢沉重,像踩着碎玻璃走路。我设计第一个动作:右手缓缓抬至胸前,像捧着什么易碎的东西,然后猛然攥紧,摔向地面。

      中段加入Breaking元素,但节奏打乱,不再是炫技,而是挣扎——膝盖砸地、背部撞击镜面,复刻昨夜伤痛。我加入一段地面翻滚,肩膀反复摩擦地板,模拟失控。副歌部分,我设计一个极慢的旋转,头微仰,目光直视前方,仿佛穿透人群,看向某个特定的人。

      动作完成时,我满身是汗。

      这不是舞蹈,是告白,也是挑战。

      午间休息,我去了休息区。

      试图删除那段15秒录像,发现文件已被锁定,系统标注:“监管副本保留”。我给私人邮箱发测试邮件,附件无法上传。公司网络屏蔽了外部传输端口。

      我抬头看天花板的摄像头,低声说:“你们想看,是吧?那就看个够。”

      没人回应。

      空调吹着冷风,我坐在角落,手里捏着水瓶。周围人来人往,谈笑、自拍、补妆,没人注意我。我忽然觉得荒谬。

      我爱的人留下戒指,而监视我的人拿着钥匙。

      下午两点,编舞考核厅。

      灯光亮起,评委席坐着三位导师。余宇涵坐在最右侧,低头翻评分表,始终未抬头。他穿黑色高领毛衣,左手戴着那枚银戒——不对,那枚不在了。他左手空着。

      我站在候场区,心跳很稳。

      前两人跳完,轮到我。

      我走上中央,灯光落下。

      导师问:“曲目?”

      我说:“原创编舞,配乐为《灰烬回声》钢琴重编版。”

      全场微怔。

      余宇涵终于抬头。

      目光落在我身上,极短一瞬,又垂下。

      音乐响起。

      我起舞。

      第一个动作,右手缓缓抬至胸前,像捧着什么,然后猛然攥紧,摔向地面。膝盖砸地,背部撞击地板,复刻昨夜的失控。中段加入Breaking,但节奏破碎,动作充满滞涩感,像在挣脱什么。副歌来临,我缓缓旋转,头微仰,目光直视评审席。

      我知道他在看。

      我能感觉到。

      最后一个动作,我单膝跪地,抬头直视前方。全场寂静。

      余宇涵握笔的手顿住。

      他低头签字,笔尖用力过猛,划破纸张,墨迹晕染成一片黑影。

      他没抬头,也没动。只是那片黑,像烧穿的洞,再也补不回来。

      考核结束,没人鼓掌,也没人说话。

      我站起身,走下台。

      汗水浸透后背,冷风一吹,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全是灰,指甲缝又渗进地板的碎屑。

      回头望了一眼评审席——空了。

      他走了。

      走廊尽头,张奕然倚在墙边,低头看手机。

      屏幕亮着,聊天窗口弹出新消息:

      对方昵称:???

      消息内容:视频已发送

      他嘴角微扬,抬眼看向我,眼神复杂,像是胜利,又像是失落。

      我站在原地,忽然明白:

      昨夜的门没关,不是邀请。

      是陷阱张开的第一道缝隙。

      \[未完待续\] | \[本章完\]我站在原地,没动。

      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带着空调的铁锈味和地板蜡的酸气。张奕然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视频已发送”像根刺,扎进我眼底。

      他没关掉界面,是故意的。

      我们之间隔着十五步的距离,但他已经赢了——他知道我看懂了。不只是看懂那条消息,是看懂整个局:监控不会自动推送文件,云端权限不会自己跳转,凌晨两点十七分的访问记录也不会凭空出现。有人在引导,有人在筛选,有人把昨夜的一切剪成片段,准备发给下一个能掀翻棋盘的人。

      可他眼神里没有全然的得意。

      那点笑挂在嘴角,像是排练过,但眼睛没跟上。他也在等反应,在等我崩溃、质问、失控。他在赌我会跳进他的节奏里。

      我没动。

      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贴着背心的布料滑到腰际,冷得像条蛇。我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低、稳、拖得有点长。像在数拍子。

      然后我动了。

      不是冲他去,也不是转身走。我低头拉开训练包侧袋,掏出耳机,慢动作般塞进耳朵。音乐没开,只是把世界挡在外面。

      他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我越过他,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实。后颈的汗毛竖着,知道他的视线黏在我背上,像胶水,越挣越紧。但我不能回头,一回头就成了被驱赶的猎物。

      拐过安全通道,灯光暗了一格。我靠墙站住,摘下一边耳机。

      身后没有脚步声。

      他没跟来。

      不是放弃,是在计算下一步怎么传得更远。

      我把耳机摘了,锁进包里。手指碰到琴谱硬壳的边角,想起那枚戒指还夹在里面。它不该存在,可我又没勇气扔。藏,是最懦弱的占有方式。

      电梯下来,一楼大厅人多了起来。实习生抱着平板穿行,编导组在茶水间大声讨论镜头调度,有人放歌,前奏刚响就被同事按掉。日常的声音重新灌进耳朵,可一切都隔着一层膜。

      我在前台停下,刷工牌取快递。

      三单,全是设备配件。线材、转接头、散热贴。我扫了一眼寄件人,空白。

      不对。

      我翻过包裹,条形码下方有一行极小的手写字:“别用公司网传东西。”

      笔迹陌生,但字间距压得很紧,像是急着写完怕被人看见。

      我盯着那行字,心跳漏了一拍。

      有人在提醒我。

      不是张奕然,他不会做这种事。他要的是火,不是灭火。

      也不是余宇涵。他不会写字条,他用动作说话。签字划破纸张,就是最狠的一句“我看见了”。

      那会是谁?

      我抱着快递转身,正对上电梯门开。市场部几个姑娘走出来,嘻嘻哈哈说着什么直播数据。其中一个瞥见我,声音低了半拍,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两秒,又迅速移开。

      她们知道。

      不止知道我练通宵,是知道更多。关于《灰烬回声》,关于那个视频,关于我和谁太“默契”。

      我穿过中庭,走向器材室。

      路上经过一面玻璃墙,反光里我的脸像被洗过一遍,苍白,紧绷,眼底有黑影。我忽然想起考核时那个旋转动作——头微仰,目光穿透人群。那时我以为我在看余宇涵,可现在想,也许我真正想让看到的,是那些躲在屏幕后面的人。

      器材室门开着,管理员老陈在整理货架。我报了编号,领替换用的无线收音模块。他递给我时多看了我一眼:“新系统下周上线,所有私人存储都要迁移到中央服务器。”

      “强制?”我问。

      他点头:“说是防数据泄露。从练习室到宿舍,全网同步。”

      我捏着新模块,塑料壳边缘硌着掌心。

      他们不是在查谁偷录视频。

      他们在清场。

      把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打开,晒在光下。

      我走出器材室,没回练习室,去了天台。

      门禁需要双认证,但我记得余宇涵有一次顺手帮我刷过卡。指纹还在权限名单里,还没删。

      门“嘀”了一声,开了。

      风猛地扑上来,带着城市高空的尘土味和远处工地的焊烟。我走到围栏边,往下看。车流像蚂蚁,人影如墨点。这里没人能偷听,也没摄像头——上次消防检查报告说过,天台监控线路三个月没修好。

      我打开手机,插上新模块,连上私人热点。

      导入《灰烬回声(重编)》工程文件,压缩,加密,打包成伪装格式,命名“体能训练BGM\_循环版”。然后上传,目标地址不是邮箱,不是云盘,是我早年注册的一个废弃音乐论坛账号。那里没人管,服务器在国外,IP跳转三次,够绕开公司防火墙。

      上传进度条缓慢爬行:17%……34%……58%

      我盯着屏幕,手心出汗。

      只要传完,我就有了备份。哪怕他们清空本地,我也能从另一端拿回来。这不是信任问题,是生存问题——当你的记忆、创作、情绪都变成可被调取的数据,唯一活路就是留一手。

      89%……96%……

      手机震动。

      一条短信:

      【系统提示:检测到异常外联行为,热点连接已强制中断】

      我猛地抬头。

      天空灰白,云层低垂,像一块压下来的铁板。

      再看手机,连接断了。文件只传到96%,残缺不全。

      我试着重连,失败。

      换另一个热点,再试,还是失败。连不上任何外部网络。

      我站起身,往门走。

      刚抬手要推门,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上来了。
      不是一个人。
      说话声越来越近。

      “……真传出去了,后果不止是警告。”男声,陌生,语气硬,“高层已经盯上练习室D区了。”

      “我知道。”是张奕然,“但我不可能是唯一看到的人。”

      “你最好祈祷不是。”对方说,“否则,你就是那个‘传播节点’。”

      脚步声停在门外。

      我退后两步,靠墙站定。

      门把手转动。

      我握紧手机,像握住最后一颗子弹。

      门开了。

      张奕然先进来,脸色比楼下那会儿沉。他看见我,没惊讶,像是早料到我会在这儿。他身后是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公司合规部的,手里拿着平板,屏幕亮着,正播放一段画面——

      是我的背影,黑白影像,动作缓慢。

      D3-07那段录像,又被调出来了。

      西装男看向我,语气平稳但不容回避:“张桂源,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关于昨晚练习室的录音录像,以及你与余宇涵之间的……特殊互动。”

      我没有回答。

      风吹得更猛了,卷起我袖口的布料,拍打着手臂。

      张奕然站在我和门之间,没说话,但眼神变了。不再是试探,不再是玩味。

      是警告。

      他在等我说一句话,一个解释,一个破绽。

      可我知道,只要开口,就会掉进他们的语言陷阱里。

      所以我闭着嘴,盯着那块平板。

      录像还在循环播放。

      我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抬起手,迟疑,落下。

      那一刻,我不是在跳舞。

      我是在求救。

      而现在,他们拿着这段求救信号,当成罪证。

      我慢慢抬起眼,看向张奕然。

      然后,我笑了。

      笑得极轻,几乎没动嘴唇。

      但我知道他懂。

      意思是:你想当清道夫,可以。

      但脏的不会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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