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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镜中之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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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天光仍被浓雾锁在地平线之下。练习生基地B栋的走廊像一条被遗忘的通道,感应灯只亮了一半,昏黄的光线照着地面湿漉漉的水痕,像是昨夜有人哭过。
张桂源推开门,脚步轻得几乎没声。三楼舞蹈室的门虚掩着,他伸手一推,冷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带着地板蜡和汗水干涸后的酸味。他没开主灯,只按下墙角射灯的开关。一道窄窄的光柱斜打下来,落在镜面中央,像舞台追光,孤零零地罩住他一个人。
他站在光里,低头看着脚上那双舞鞋。右脚外侧的胶带又翘起一角,像是伤口反复撕裂后结的痂。他没去按平它,只是轻轻碾了碾地面,试了试摩擦力。
音响放在老位置,播放器屏幕还亮着。他昨晚偷偷改了文件顺序。现在循环播放的是《沉没的王冠》——但不是原版,而是他自己剪辑过的版本。副歌前多了三秒空白,节奏被打乱,高音部分被降了半拍,像是故意制造一个“喘不过气”的节点。
音乐响起。还是那熟悉的旋律,可听感陌生了。少了那种神坛般的庄严,多了点……挣扎的味道。
他起舞。
动作不再是复刻。右手抬起至胸口时,他突然停住,指尖微微发抖,像是真的在承受某种压迫。这不是余宇涵的动作,是他自己的反应。滑步后撤时,左脚比右脚慢了半拍,身体重心偏移,几乎要摔倒,但他硬是用腰腹力量拉了回来。
镜子里的人影模糊了。不是因为汗水,是因为动作不再完美贴合记忆中的画面。他不再是那个精准到帧的复制品。他在“断”,在“卡”,在“错”。
可也正是这些断裂,让他的影子开始有了轮廓。
一遍。\
两遍。\
第三遍时,呼吸已经乱了。T恤后背湿透,紧贴脊椎沟,冷汗顺着尾椎往下爬。他没停。他知道这不对,他知道这不像他——可他更知道,如果再这样“像”下去,他就真的没了。
门缝外,杨博文站着。手里提着一杯热豆浆,杯壁腾着白气。他没进去。他知道这时候不能说话,不能打扰。他只是看着,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一次次摔倒、爬起、调整、再跳。
他记得昨天在楼梯间,张桂源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像被人抽走了骨头。可现在,这个人又站起来了,哪怕动作歪斜,哪怕节奏错乱,他还在动。
杨博文轻轻靠在墙上,把豆浆放在地上。他不想惊动他,也不想让他觉得“有人在可怜你”。他只是在这里,像一棵树,不动声色地守着光。
音乐循环到第五遍。张桂源终于停下。他扶着镜面喘气,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响。镜中倒影扭曲,眼神却不再空洞。
他知道自己不像了。\
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了。
杨博文这才走过去,捡起豆浆,拧开盖递过去:“喝点热的。”
张桂源接过,没说话,小口啜着。热流滑进胃里,身体慢慢回暖。
“今天没放原速?”杨博文问,声音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我想……试试别的节奏。”他答,嗓音沙哑,但语气稳。
杨博文点点头,没再多问。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不是“我想改”,而是“我要试”。不是犹豫,是决定。
他们都没提张奕然。可这个名字像根刺,扎在空气里,谁都知道它存在。
上午八点,休息室人声渐起。
练习生们陆续抵达,拖着行李箱,抱着水壶,叽叽喳喳地围在公告栏前。手机拍照声“咔嚓”不断,话题全是一个:致敬考核。
“你报哪首?”
“我翻《光年之外》,童禹坤原版,加现代舞编排。”
“我搞《破晓》,朱志鑫那版Rap,炸场用的。”
笑声不断,气氛热烈。像一场庆典,而不是生死战。
张奕然进来时,整个房间安静了半秒。
他穿一身荧光黄训练服,裤脚卷起,露出脚踝上的银链。手机挂在脖前,屏幕亮着直播界面,标题写着:“#致敬考核预热|我的重构计划”。
他没看别人,径直走到音响旁,插上U盘,按下播放键。
一段新编Rap炸响。旋律源自《沉没的王冠》副歌,但节奏快了一倍,鼓点密集,人声经过电音处理,锋利如刀:
“王座已空,谁来加冕?\
我不是影子,我是新王宣言。\
过去封神,现在由我改写,\
你仰望的光,终将为我臣服。”
房间瞬间沸腾。
“牛啊!这编曲太狠了!”
“这是要把原版踩在脚下了?”
“他是不是要翻唱《沉没的王冠》?”
张奕然嘴角扬起,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音乐暂停。他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门口。
张桂源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拎着水壶,脸色平静,眼神却沉得像井。
“我要翻的,不是原曲。”张奕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压住了所有嘈杂,“是**重构**它。真正的理解,不是模仿,是打破。”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钉在张桂源脸上:“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学怎么像另一个人。可光,从来不是靠复制点亮的。”
空气凝固。
没人接话。可所有人都懂这话冲着谁去。
张桂源没动。可他握着水壶的手收紧了,指节泛白。他知道张奕然在说什么。他在说你连模仿都做不好,你还谈什么追光?
他转身就走。背影僵直,像被什么狠狠推了一把。
杨博文想追,手刚抬起,就被左奇函拦住。
左奇函摇头:“让他走。”
“可他——”
“有些话,得听进心里才会痛。”左奇函低声说,“痛了,才会长。”
杨博文停下,看着张桂源消失在走廊尽头,眉头紧锁。
张奕然望着那个背影,笑容微敛。眼底没有得意,只有一丝冷意闪过——像猎人看见猎物终于踏入陷阱边缘。
午间十二点,录音隔间。
百叶窗拉下,只留一条细缝。阳光斜切进来,照在桌角一张手写歌词纸上。
纸页已被涂改无数次。原曲词句被划掉,旁边添满批注:“低语”、“压抑”、“喘息”、“撕裂”。副歌前加了一段独白式吟唱,字迹潦草,像是边写边抖。
张桂源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按下录音键。
音乐起。他开口。
初段平稳,嗓音清冷,带着克制的痛感。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可到了副歌前的转音——
气息失控。
声音劈裂,发出一声刺耳的破音。
他立刻停止,重来。
第二次。\
第三次。\
第四次。
每一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崩。
镜头特写:他咬唇,额头冒汗,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发白。镜子里映出他扭曲的脸——嘴唇紧抿,眼眶发红,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第七次失败。
他猛地扯下耳机,抓起歌词纸,狠狠撕成碎片,砸向墙壁。
碎纸如雪纷飞,落在地面、桌面、键盘上。一片纸角飘到麦克风前,轻轻晃动。
他靠墙滑坐,双手抱头,压抑地喘息。胸口剧烈起伏,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镜子里,他的脸模糊在阴影里。\
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不是在哭。\
他是在质问自己。
“连声音都不像他……我到底是谁?”
这句话没说出口,可空气里全是它的回音。
门无声推开。
左奇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台老式录音笔。黑色外壳,边角磨损,像是用了很久。
他没说话,走进来,把录音笔放在桌上,轻轻按下播放键。
滋啦——\
电流杂音。\
然后,是沙哑的哼唱。
《沉没的王冠》的旋律,但更粗糙,更原始。尾音颤抖,带着疲惫的喘息。不是神坛上的宣告,而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的低语。
突然,人声插入。年轻,低沉,充满不确定:
“我也曾怕……自己只是别人的回声。”
是余宇涵的声音。
张桂源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左奇函。
左奇函平静道:“这是他出道前半年,在这间录音室录的demo。公司没要,说‘不够亮眼’。”
张桂源喉咙发紧:“他……也怀疑过吗?”
“怀疑?”左奇函看着他,“他差点放弃。连续三天没来训练,第四天出现在录音室,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制作人说他‘没情绪’,他当场摔了耳机,吼了一句:‘你们要的不是歌手,是提线木偶。’”
张桂源怔住。
“后来呢?”
“后来他重录了十七遍,直到最后一遍,才让所有人闭嘴。”左奇函盯着他,“可你知道最狠的是什么吗?”
张桂源摇头。
“那天晚上,他坐在录音室角落,录音笔开着,自言自语了一句:‘如果我这辈子都活不成自己,那就别活了。’”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张桂源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纸片。那些他撕碎的词句,像他此刻的信念,支离破碎。
可左奇函的话,像一根火柴,擦亮了什么。
“他不是天生就是光。”左奇函站起身,走向门口,“所以他才成了光,而不是影子。”
门关上,轻得像没动过。
张桂源坐在地上,久久不动。
可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迷茫,不再是痛苦。\
是一种东西,正在重新点燃。
晚间八点,个人练习室。
台灯亮着,照亮一张全新的歌词纸。
标题被重重写下:《**我不是你**》。\
副标题小字:“致所有活在光里的影子”。
旋律设计融合原曲神韵:主歌保留低语式吟唱,副歌高音改为撕裂感呐喊,加入呼吸停顿与节奏错位,形成“挣扎—爆发—回归”的叙事弧。
他轻声哼唱,不再追求完美音准,而是让声音承载情绪。破音就让它破,颤抖就让它抖。他不再怕“不像”,他要的是“是我”。
笔尖在纸上滑动,删改越来越少,字迹越来越坚定。
他站起,面对小镜子,开始配合动作设计。
不再是复制ending pose。\
而是创造属于自己的定格。
右手抚胸,缓缓张开五指,像在释放什么,又像在迎接什么。
镜中,他的影子终于不再模糊。
晚间九点,公告栏走廊。
张奕然站在公告栏前,手中捏着新报名表。
他凝视原表上自己填写的曲目:《沉没的王冠(Rap重构版)》。目光停顿几秒,突然伸手,撕下。
纸片飘落。
他提笔,在新表上写下:《**追光者**》。
镜头特写:报名表右下角,曲目栏并列两人名字——\
张桂源、张奕然。
他嘴角微扬,眼中战意升腾。
你逃不掉的。\
我会在你最在意的地方打败你。
晚间九点半,走廊镜面。
张桂源从练习室走出,肩上搭着毛巾,手里拎着水壶。脸上有疲惫,但眼神平静。
前方,张奕然迎面走来。
两人无言,擦肩而过。
就在交错瞬间,走廊尽头的镜面反射中,他们的目光在玻璃中交汇。
一瞬间,没有挑衅,没有怯懦。
只有彼此看清对方眼中的火焰——
一个为证明“我能超越你”,\
一个为宣告“我不再是你”。
镜面缓缓模糊,水汽氤氲,像是未来舞台上那场对决的预演。
脚步声远去,一前一后,消失在黑暗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