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光之囚徒 ...
-
天台的铁门没锁。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昨夜雨水的湿气和城市边缘的尘土味。张桂源推开门时，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呀”，像老楼在喘气。他没回头，知道没人跟着。脚下的水泥地裂了缝，野草从砖缝里探出头，枯黄卷曲，被风吹得轻轻晃。远处楼宇还沉在灰白色的雾里，太阳没升起来，光是压着的。
他走到边缘，站定。
手里那台旧笔记本打开着，屏幕泛着冷光。U盘插在侧边口，红灯一闪一灭，像心跳。文件夹已经解密，进度条停在98%——再点一下“确认”，所有缓存、录音、视频、日志，连同他这三年来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自语、每一次对着余宇涵海报发呆的瞬间，都会被彻底抹除。
他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没动。
不是犹豫。
是等。
他知道张奕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知道左奇函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他也知道，余宇涵——哪怕隔着三年时光、无数道门禁、层层加密的系统——也一定知道他站在这里。
他想让所有人都看见。
看见他亲手终结这一切。
风突然大了。吹得他训练服下摆翻飞，额前碎发扫过眼角，有点痒。他抬手拨了一下，指尖碰到皮肤，才发现自己出了汗。不是热的。是紧绷太久，身体自己在反应。
他盯着屏幕。
光标停在“格式化”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急，不重，踩在碎石上，有节奏地响。
张奕然从通风管后走出来，手机举着，镜头正对着他。屏幕上滚动着弹幕：
【开始了！】\
【张桂源疯了吧？】\
【张奕然直播勇！】\
【又一个余宇涵？】
张奕然嘴角挂着笑，但眼睛是冷的。他把手机架在锈蚀的栏杆上，调好角度，确保能拍到张桂源的脸和电脑屏幕。
“你有资格质问余宇涵？”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风，“你连他一首歌都没被允许合唱。”
张桂源没回头。
“我不需要他允许。”他终于说话，声音平静，“我只需要不再演你期待的戏。”
张奕然冷笑一声：“装什么清高？你也偷听录音！你也跪在他海报前哭！”
“我哭，是因为我终于看见了自己。”张桂源慢慢抬头，看向远处灰蒙蒙的天，“而你……你连哭都是为了被他听见。”
张奕然脸色变了。
他往前一步，鞋底碾碎了一片干枯的树叶。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个屁！”他声音拔高，“你以为你在觉醒？你不过是个被左奇函写进报告里的数据点！GZ-01，情绪波动指数7.3，行为模式可预测，情感依赖型人格——你连自己的痛苦都是被设计出来的！”
张桂源的手指动了。
点了下去。
“格式化中……99%”
张奕然猛地扑上来，伸手去抢电脑。
但没碰到。
杨博文从楼梯间冲出来，像一道影子，直接撞开张奕然，一把夺下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屏幕炸开蛛网裂痕，直播中断。
杨博文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眼眶发红。
“你们都被看着！”他吼出来，声音嘶哑，“左奇函不是操控者，他是Y.H.计划的囚徒！”
张桂源猛地回头。
张奕然从地上爬起，怒视杨博文：“你疯了？那是公司机密！”
“机密？”杨博文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三年前，左奇函签了《光之观测协议》——每日报送张桂源的行为数据，换取我不会被淘汰。所有报告……都是他用来保我的赎罪券。”
风忽然停了。
三个人站在原地，像被冻住。
张桂源盯着杨博文，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他知道左奇函和杨博文是情侣，知道他们一路走来不容易，但他从没想过——
“他写的每一句‘模仿过度’，都是为了让公司觉得你危险，从而减少对你资源倾斜。”杨博文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哽咽，“他说你‘眼神空洞’，是怕他们发现你真的在成长；他说你‘情感依赖’，是想让你被判定为‘不稳定’，避免成为下一个余宇涵。”
张桂源脑中轰的一声。
画面闪回——
左奇函递来水杯，轻声说：“别信剪辑后的声音。”
那时他以为是安慰。
现在知道，是警告。
深夜练习室，灯光昏黄，左奇函递上热毛巾，说：“你跳舞的时候，不像在模仿谁。”
那时他以为是鼓励。
现在知道，是确认。确认他还没被吞噬。
改歌词那晚，他撕掉“接班人”的标签，写下“我不是你”。左奇函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点头说：“你在找自己。”
那一刻，他在记录什么？
GZ_01：主体意识萌芽。
张桂源身体微微发抖。
原来那些支撑他熬过黑夜的温柔，全是枷锁中的馈赠。
左奇函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穿着黑色训练服，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A4纸复印件。标题是：《光之观测协议》。落款处有他的签名，日期是三年前。
他走到张桂源面前，站定。
“我没想骗你。”他说，声音低沉，“但我不能不说谎。公司要的是一个可控的‘余宇涵接班人’，而我要的是你活着，完整地活着。”
张桂源盯着他。
“所以你就把我当成实验品记录？”他声音很轻，“用我的痛苦，换他的安全？”
“不是换。”左奇函摇头，“是拖。只要公司觉得你‘不稳定’，就不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只要你不被捧得太高，就不会摔得粉身碎骨。”
“那你呢？”张桂源问，“你每天写报告，看着我崩溃，听着我自言自语——你心里好受？”
左奇函沉默。
然后，他抬起手，缓缓卷起左袖。
小臂内侧，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
“去年冬天，你连续七天没睡觉，就在B3层跳《沉没的王冠》。”他说，“我写了报告，说你出现幻听症状，建议暂停训练。公司批了。那天晚上，我坐在监控前，看你倒在地上，抱着膝盖哭。我想下去，但我不能。我只能写：‘对象情绪失控，建议心理干预。’”
他放下袖子，眼神没躲。
“我比你更早认识余宇涵。我知道他怎么被毁的。我不想看你走同样的路。”
张桂源喉咙发紧。
他忽然想起左奇函递来的水，热毛巾，点头时的微笑。那些细微的、温暖的瞬间，原来全都藏着刀。
可那刀，不是刺向他。
是替他挡下来的。
手机突然震动。
左奇函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出红色弹窗：
【HAN STUDIO ·系统警报】\
【终止指令：立即中断所有Y.H.计划相关行为】\
【否则启动清除程序】
天台的灯“啪”地灭了。
只剩城市微光勾勒出三人的轮廓。风又起，吹得衣袂翻飞，像要撕开什么。
张桂源低头看电脑。
进度条停在98%。
还差一秒。
他忽然合上电脑。
站起身。
将U盘从接口拔出，高高举起，对着张奕然，对着左奇函，对着整个沉睡的城市。
“那从现在起，”他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风声，“我不再是任何人的信号。”
他手腕一甩。
U盘脱手，划出一道弧线，在空中翻转，金属外壳反射出最后一丝微光。
它坠入深渊，消失在晨雾中，没有声音。
张桂源转身，走向铁门。
背影决绝，一步也没回头。
**深夜 · 23:48**
余宇涵房间。
黑暗中，只有一块屏幕亮着。
视频自动播放。
画面是中央舞台。张桂源脚踩碎镜，倒影裂成无数碎片，每一片里都有一个他，眼神涣散，嘴角扭曲。
余宇涵坐在椅子上，背影笔直。蓝光照亮他半边脸，神情难辨。
他指尖轻触屏幕上那个文件夹——“GZ_01”。
点开。
里面只有一个视频，命名：《追光者——初版编舞》。
他没点开。
只是静静看着。
然后，低声说：“开始了。”
天台。
左奇函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份《光之观测协议》。
他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
**“光已脱轨。”**
墨迹未干。
他合上本子，望向窗外。第一次，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
另一边。
张奕然蜷缩在宿舍床角，背靠墙，手机贴着耳朵。
录音在循环播放。
余宇涵的哭声。
低低的，压抑的，像从很深的地方传来。
他双眼失焦，嘴角微微抽动，手指反复点击“重播”。
镜头拉近。
他瞳孔里倒映着手机屏幕——波形图起伏如心跳，却越来越快，近乎癫狂。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没关系……”他喃喃，“我会让你哭给我听。”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