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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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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也没推辞,点了点头,拿起谢母准备好的新毛巾和谢清晏找给他的一套干净家居服,走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去疲惫,柔软的毛巾和带着皂角清香的衣物包裹住身体,这一切都提醒着他正身处一个安全、洁净、充满善意的空间。等他擦着半干的头发回到房间时,谢清晏已经快速洗漱完毕,换好了睡衣,正靠坐在床头就着台灯看一本古文书,暖光柔和了他清晰的侧脸线条。
“我好了。”江辞低声道。
“嗯。”谢清晏放下书,很自然地挪到床的内侧,拍了拍外侧空出来的位置,“睡吧。”
江辞躺到床上,伸手拉过被子,长袖滑落,露出手臂内侧一道极为可怖的划痕。
尽管只是一瞬,却被谢清晏敏锐的捕捉到。他心里闪过一丝心惊。
他抓住江辞的手臂,眼睛盯着那道划痕:“这是什么?”
这道划痕,是人为的,从手肘处蜿蜒至手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刺目惊心。
江辞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紧紧咬着牙根,不愿意泄露自己内心的恐慌。
“旧伤。”
轻轻两个字,仿佛用尽江辞的全部力气。
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蔓延过心脏,谢清晏放开手,没有继续追问。
江辞钻进被子里,谢清晏张了张嘴,他想问些什么,又发现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那是江辞不愿面对的过去,那道旧伤必定是他的秘密,如今这秘密被自己发现了。
谢清晏忽然感到一丝庆幸,他决定帮江辞保守这个秘密。
一米二的单人床,对于两个身形都不算矮的少年来说,确实有些拥挤。两人平躺着,身体不可避免地挨着,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他们都有些僵硬,尤其是江辞,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与谢清晏手臂相贴的那一小片皮肤上。
方才的插曲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
房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朦胧的光痕。
良久,江辞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身旁逐渐变得均匀悠长的呼吸声,知道谢清晏已经睡着了。脑海里无数画面浮现,复杂的情绪从心底翻涌上来。
他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轻得像一声叹息,又重得仿佛用尽了此刻所有的勇气,他对着已经熟睡的谢清晏,也对着这片接纳了他的黑暗,说出了那句他清醒时或许难以启齿的话:
“谢谢。”
没有回应。只有谢清晏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萦绕在枕畔,像最安稳的夜曲。
江辞听着这呼吸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一根一根松弛下来。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温柔描摹着谢清晏安静的睡颜。江辞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或许还有值得留恋的微光。
浓重的睡意如同温柔的潮水,将江辞彻底淹没。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他模糊地想,这或许是他很久以来,第一个不用担心噩梦会突然降临的夜晚。
而谢清晏,在睡梦中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无意识地朝江辞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身,唇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安然。
月光无声,守护着这一室静谧,和两颗在黑暗中悄然靠近的、孤独的星球。
——
清晨,吃过早餐,谢清晏和江辞一同出门。谢母追到门口,将两个还温热的饭盒塞进他们手里:“带上,午饭!小辞,晚上还来家里吃饭啊!”
晨光中,江辞接过饭盒的手指微微收紧,低低应了声:“谢谢阿姨。”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却比往常多了一丝说不清的平和。他们之间没有太多交谈,却有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然而,这份平静在踏入教室的瞬间,就被刻意制造的喧哗打破了。
李明正翘着二郎腿,声音拔得老高,脸对着他的同桌张强,眼神却斜睨着刚进门的谢清晏和江辞:“有些人啊,别以为在网上出了点风头就了不起了。该删的东西,不还是得乖乖删掉?”
张强立刻心领神会,捧场地哈哈大笑:“就是就是!李哥出马,一个顶俩!再拽的人,不也得认怂?”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在清晨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不少同学停下动作,目光在李明和谢清晏之间来回逡巡,带着看热闹的兴奋或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们期待着谢清晏的反应——是愤怒反驳,还是尴尬低头?或者,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江辞会再次爆发?
然而,预想中的冲突并未发生。
谢清晏仿佛根本没听见那些尖锐的话语,他神色如常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拿出饭盒,小心地放进桌肚。然后,他抽出早读要用的语文课本,翻开,目光沉静地落在字里行间,完全沉浸了进去,仿佛李明和张强只是背景里无关紧要的杂音。
江辞的动作更是干脆。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拉开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然后拿出一本厚厚的竞赛题集,低头演算起来。冰冷的侧脸和专注的姿态,将他与整个教室的嘈杂彻底隔绝开来,形成一个生人勿近的绝对领域。
他们一个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一个徜徉在理性逻辑的海洋中,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外界的聒噪与恶意完全屏蔽。
李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蓄足了力挥出一拳,却发现自己打中的不是坚硬的墙壁,也不是柔软的沙包,而是一片虚无的空气。对方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这种彻头彻尾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回击都更让他难堪。
他就像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而唯一的观众却背对着他,欣赏着另一片风景。
张强的笑声也尴尬地卡在了喉咙里,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低头假装整理书本。
教室里诡异的安静了几秒。几个原本等着看戏的同学也觉得没趣,纷纷转回了头。只剩下李明一个人站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拳头攥紧又松开,胸口堵着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闷气,简直要憋出内伤。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安然自若的身影,尤其是谢清晏那挺直的脊背和沉静的侧脸,一股邪火混合着说不清的嫉恨灼烧着他的理智。可对方那油盐不进、彻底无视的态度,让他连继续挑衅都找不到着力点。
最终,他只能狠狠踹了一脚自己的椅子腿,在更多人投来不满的目光前,愤愤地坐下了。
早读课的铃声适时响起,朗朗书声淹没了最后一丝不和谐。
谢清晏微微侧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仿佛与世隔绝的江辞,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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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时间的流逝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
谢清晏的生活变成了简单到极致的循环:学校、图书馆、家里的书桌。他像一块彻底干涸的海绵,疯狂汲取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现代知识。
数理化的公式定理被他死记硬背刻入脑海,然后他再试图用自己强大的理解力去融会贯通。台灯常常亮到深夜,他的眼底渐渐染上血丝,但那双眸子里的光亮却日益灼人。
江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却将补课的效率提到了最高。讲解更加精炼,划出的重点越发精准,甚至开始整理针对谢清晏思维特点的“解题口诀”。他看得出谢清晏的拼命,那是一种混杂着不甘、读书人的傲骨,以及想要在这个新世界站稳脚跟的迫切。
某个深夜,谢清晏对着一道反复出错的物理题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草稿纸戳破。
“够了。”江辞忽然伸手,按住了那张纸。
谢清晏茫然抬头。
江辞移开视线,语气是一贯的平淡,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模拟考而已。以你现在的知识储备,正常发挥,足够让很多人闭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这不是什么华丽的安慰,甚至听起来有些硬邦邦的,却像一颗恰到好处的石子,轻轻投入谢清晏焦灼的心湖,漾开一圈令人安心的涟漪。
谢清晏怔了怔,紧绷的肩膀慢慢松懈下来,看着江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侧脸线条,轻轻“嗯”了一声。
然而,在江辞自己心底,另一重担忧却如同暗流,在看似平静的日常下涌动。
谢清晏的奋进和两人之间日益加深的羁绊,让他贪恋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宁静。可越是贪恋,就越是恐惧。他害怕那个名义上的家会突然来打破这一切。一个电话,一次突如其来的探望,或是他父亲心血来潮的吩咐,都可能将他拖回那个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环境,也会将他和谢清晏这小心翼翼构筑起来的平静生活击得粉碎。
每次放学与谢清晏同行,他的警惕性总会不自觉地提高;每次手机震动,即便知道不太可能是那个家打来的,他心头也会莫名一紧。这份隐忧如同悬在头顶的剑,让他即使在最放松的时刻,心底也始终留着一根绷紧的弦。
他知道,眼前的平静,脆弱得如同晨露。
在这样交织着奋斗、关切与隐忧的日子里,时间悄然从笔尖溜走,从翻动的书页间滑过。
当教学楼前的倒计时牌又撕去几页,当空气里开始弥漫起特有的考试气息时,全市高三第一次模拟考的日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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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拟考当日,天色微阴,空气里夹杂着山雨欲来的沉闷。
教学楼前的空地上聚集着高三的学生,人声嘈杂,弥漫着无形的紧张。有人还在争分夺秒地翻看最后几页笔记,有人则深呼吸试图平复心跳。
谢清晏和江辞随着人流走上楼梯,前往各自的考场。他们的考场恰好相邻。
在通往三楼考场的走廊拐角,人群稍微稀疏了些。江辞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下来,谢清晏心有所感,也随之停下。
江辞没有看谢清晏,目光落在窗外灰蒙的天空,手却伸进自己的笔袋,摸出一支通体漆黑、笔身滚着暗金色细纹的中性笔。这支笔看起来与他常用的朴素款式不同,更沉,也更精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将笔递到谢清晏面前。
谢清晏低头,看着那支笔,微微一愣。
“用这个。”江辞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淹没在走廊的嘈杂里,但每个字都清晰,“笔触稳,出墨匀,写作文手感好。”他顿了顿,终于侧过脸,飞快地瞥了谢清晏一眼,又立刻移开视线,补充道,“别紧张,像平时写试卷那样答题,时间足够。”
没有华丽的鼓励,只有最实用的给予和最朴素的叮嘱。这支笔,或许是江辞能想到的、仅有的鼓励。
谢清晏接过笔,笔身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余温。他握紧笔,心头那最后一丝因陌生考试模式而产生的紧张,奇异地消散了。他迎上江辞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映出对方的身影,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调子,插入了这片短暂的宁静。
“哟,都快考试了还在搞重点帮扶呢?”李明不知何时晃了过来,脸上挂着讥诮的笑,眼神在谢清晏手中的笔和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江同学,你这同桌当得可真够尽责的,连考试用具都包办了?可惜啊,烂泥扶不上墙,准备得再充分,该现原形的时候还得现原形。”
他特意将现原形咬得极重,引得周围几个同样等着进考场的学生侧目,低声议论起来。
江辞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他缓缓转过身,正面朝向李明。他比李明高,此刻微微垂着眼帘,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直刺过去,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以及冰冷之下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没说一个字,只是那样看着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