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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王今日要参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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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花火树映皇城,朱墙黛瓦染烟火。
九重宫阙之上,乾圣宫宇悬满绛色宫灯,玉阶月明,照如琼楼玉宇。
乾圣大殿内,百官列于大殿两侧,觥筹交错。丝竹声声,贺词不绝,一派盛世荣华之景。
而这繁华大殿竟陪衬着那独占一隅绝佳美景的逍遥王,楚昭明。
不同于皇亲贵胄的正襟危坐,楚昭明一人斜倚席间,雪白锦袍浮着银线云纹,晃得人眼晕。
“殿下,这是西域新进贡的葡萄酿。”楚昭明身侧,一个小太监探头添酒。
“倒是个会讨巧的。”王爷眼尾轻佻,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瑶卮,醉眼朦胧。他腰间那块无暇羊脂玉并着诸多晶莹佩饰轻轻相撞,声响清越,却莫名让人想起冰雪的脆裂之音。
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几乎将“风流”二字刻进了骨子里。但凡多看一瞬,便能窥见那极致容貌下,冷白如玉的肤色里透出的,是一种摇摇欲坠的病气。
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偶尔会掠过刀锋似的寒光。
好一个风花雪月的逍遥王。
也是六皇子。
少年英才,天之骄子,本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王爷仰首,金樽饮尽,唇角有些许酒液顺着下颌而下,引得不少贵女侧目。若不是楚昭明是个无能的闲散王爷,求亲的奏章估计已经在御书房堆满了。
每逢宴席,楚昭明永远都是最秀色可餐的那个。
楚帝楚允璋立于殿上,明黄缎面绣九龙,青丝高束紫金冠。面容含笑,眼神却似有若无地俯瞰众臣,乍看像是悲悯含笑。
最终无声地缠绕在楚昭明身上,那眼神倒像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藏品,在估算其完好程度。
“逍遥王。“帝王开口,声音不高却能让满殿的喧嚣瞬间静下来。
好似被什么扰了清净,楚昭明不疾不徐地直起身子,温婉笑道“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平日潇洒惯了,楚昭明才懒得拱手作礼。
楚允璋轻敲龙椅,淡声道:“朕听闻,你今日得了把好琴。”
殿中众人神色一惊,与楚昭明交好的一些世家弟子都面露忧色。
谁人不知,逍遥王好琴,十七年华,隐月阁上一曲《烬雪谣》名动京城。全曲分三叠,以冰裂瓷声开篇,中段忽转铁马金戈,终章归于雪落空庭寂寥。
皇帝此时提起,并非闲谈。
“不过是臣闲暇之余的消遣,不值一提。”楚昭明笑意不减地直视皇帝,手中金樽不放。
高座之上传来一阵冷笑,让楚昭明也不禁紧张了些。
只听闻楚允璋的声音自高传来:“去,把先帝御赐的九霄环佩取来,让昭儿为诸位爱卿奏上一曲《贺圣朝》。”
满殿死寂。
九霄环佩,先帝御赐给容皇后,千年桐木为身,冰蚕丝为弦。
而《贺圣朝》……
正是先皇后临终绝笔。
楚昭明嘴角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在听到《贺圣朝》时,不禁僵了。
袖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将那个雪夜的记忆死死压回心底。他仿佛又看见那个雪夜,乾圣殿前的玉阶被染得通红,母后倒在那里,宫人噤若寒蝉,而高座上的父皇,只是投下一道冰冷的视线。
十岁孩童的世界,在那一刻随着母亲嘴角的热血,一同凝固了。
今日之后,京城或广为流传:逍遥王献《贺圣朝》得帝喜,赐九霄环佩。
皇帝此举,无异于当众折辱楚昭明。
他抬眸,笑意盈盈地迎上皇帝审视的目光,那笑意却未触及眼底分毫:“臣遵旨。”
琴很快被架了上来。
玄漆琴案上,九霄环佩琴身幽光,华贵无双。
楚昭明起身,步履有些蹒跚,似醉非醉,琴前甩袖落座,指尖轻抚琴弦,触碰到琴身内侧一道几不可察的细微接缝。这是母亲留下的暗记,他自幼便知。
而此刻,那道缝隙旁,竟多了一道崭新的划痕,像是有人近期用特制的工具,小心翼翼地打开过又合上。
既然如此,他便却之不恭了。
“献丑了。”
铮——
琴音声起,曲调华美,让人不禁想起当年那个隐月阁上名动京城的少年琴师。曲至最高潮,楚昭明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厉色,指尖猛地一滑。
裂帛之声乍起,七弦俱断。千年桐木轰然而裂,两样物事从中跌出,落在楚昭明的衣袖之内。
半枚玄铁私印,一方素娟,上面是以血书写的四个大字“宁碎不屈”,字迹凌厉,正是先皇后容镜辞的手笔。
“楚昭明,你放肆!”
楚昭明故作被吓到的神情,踉跄退后两步,匆忙跪下:“陛下恕罪!臣……臣只是一时手滑……”
楚允璋怒极反笑:“手滑?朕看你是存心蔑视圣意!”
无人所见之处,楚昭明指尖微动,将琴中滑出的一封密信拢入袖中。他伏地不起,众人看其惶恐不安。
琴在认贼作父,琴毁谋反坐实。
楚允璋认定了楚昭明不敢当场谋逆。
而楚昭明却不会忘记,那素娟之处,先皇后临死前写下的“宁碎不屈”。
楚允璋厉声呵斥:“来人!逍遥王楚昭明,骄纵无度,蔑视王法,即日发配北境军营,交由玄甲军晏烬宸严加管教!”
北境?晏烬宸?
世家子弟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冷颤。
在众人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将皇帝惹怒了。
真不知道到了那晏将军的手下,会是什么下场。
席间众皇子与世家重臣神色各异,讥诮、怜悯皆有。唯有那大皇子楚翊钧眉头紧锁,面露忧色。
“臣……遵旨。”楚昭明默默应下,抬起头时,目光与几位权臣短暂交锋,暗流涌动。
宴席之上噤若寒蝉,无人言说。也无人敢为其言。
……
戌时三刻。
楚昭明提前退了宴席,打道回府,实在是厌恶那攀炎附势的场合。
他坐在马车之内,透过窗子看过朱雀大街。
军营吗……
他生于朝堂长于朝堂,一生活在阴谋算计之中,那军营是何模样,甚至有些期待。
车内,楚昭明青丝披散,衬得俊美面容愈发苍白。摘下青玉冠,如同将王权一并摘下,这才是真正的逍遥。
指尖摩挲着密信,眼底的醉意早已散去,露出了不属于逍遥王的寒光。
“沈氏已动,北境危矣”
他轻嗤,指腹擦过“北境”二字,想起十年前母后临终的呢喃:“北境……沈家……”
左手抚摸着手腕佛珠,嘴中轻念:“我佛慈悲。”
“晏烬宸,算你好运。”
玄甲军统帅,镇国大将军晏烬宸,曾血洗北疆十部,目前驻军北疆,令人闻风丧胆。
他是皇帝最锋利的刀。
也是他的监刑人。
是时候该会会了。
此时仍是冬季,马车窗外,寒风呼啸。城中传来阵阵《折柳》曲声,似在临别。
楚昭明抬眸,像是与皇城灯火提前告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放下车帘,将那座煌煌皇城彻底隔绝在外。指尖摩挲着袖中密信,透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他闭上眼,无声地笑了笑。
也好。
北境的风雪,正是时候。
去会一会那人,也去清算这人间。
马车行至偏街,忽然停下。
“殿下,到了。”
楚昭明下了马车,夜风拂过衣袖,如月清冷。面无声色的等着前方街角闪来的一道黑影,单膝跪下:“参见殿下。”
“查清楚了?”楚昭明嗓音沙哑,与宫宴上的醉态判若两人。
黑影递上卷轴:“沈家三日前已秘密调兵三万至北境边境雁云关,北境守将暂无察觉。”
楚昭明凝视卷轴,沈家的胃口,倒是比他想得更大。
这就是权利吗?
若他有千军万马,母后何至于含冤而死……
“晏烬宸可知情?”
“玄甲军未动。”
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嘲。晏烬宸,你究竟是未察,还是……在请君入瓮?
“希望不是像表面一般愚蠢。”
他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沈家在北。
可笑。
那皇帝岂会不知?
不过是借他碎琴之机,将这碍眼的弃子掷往北境,一为敲打沈家,二为试探他这儿子是否还有几分用处。
好用,便是一枚新棋;无用,便死在苦寒之地。好一个帝王心计。”
好一个帝王心计。
“少主,此去北境凶险万分,不如……”
“不必。”楚昭明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即打断他,“晏烬宸不该是个傻子,既然陛下亲自‘贬官’,他自会好生招待。”
抬眸望北,隐见烽火。
“晏烬宸……”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喉间泛起点说不清是期待还是苦涩的滋味。
“晏大将军。这一局,别让我……太失望。”
“传信裴栖云:逍遥王奉旨监军,不日将至。”
“属下领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