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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将军,我来监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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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的雨缠着逍遥王府未熄的烛火,一同未眠。
楚昭明自回府就把自己扔在屋子里两个时辰了,偌大的北境十部舆图在面前摊开。
玉手轻抚,停留在“雁云关”三个字,嘲弄攀上嘴角。
楚朝疆域,曾何其辽阔。
如今辉煌之下,祖宗基业竟凋零得只剩这孤悬于外的险关。
虽心绪万千,他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潇洒散漫的模样,看不出半分被放逐皇子的落魄。
明日便要远离这吵闹的地方,虽说都是楚帝的谋划,自己也只是被当成个棋子丢出去,但去北境看看大漠孤烟,看看那顶着寒风守护着楚朝的玄甲军。
或许,那片相对干净的战场,反能让他这身不由己的棋,走出几步属于自己的路。
心中竟踏实了几分。
他似是无意从雁云关划向玄甲军的驻地。
那位少年将军,晏烬宸,二十年岁便领兵征战讨伐十二大部,究竟是何能耐?
若不算太蠢,或许……楚昭明不禁心想,与他相处一番也许有趣。
“云辞。”他轻叩桌案,声音刚落,一道墨色身影便已跪在面前,衣摆沾着未干的雨渍。
“殿下。”
“说。”
“隐月阁接令。”云辞气息已平,只余些许难以察觉的喘息,“按您的吩咐,三组留京,已分别潜入二皇子府、沈氏别业与兵部车驾司。”
楚昭明听到“兵部”二字时抬了下头。
“另七组精选了十二精锐,”云辞续道,“明日将混入仪仗,随行护卫。”
“这是名单。”说罢,云辞递上一卷丝绢,上面用特制墨汁写着小字,遇光方显。
楚昭明接过,丝绢还染着屋外寒意,借着烛光览阅,看着“兵部车驾司”与“沈氏别业”几行字,略有心思,眼中寒意令人窥不见底。
“沈家在近日可有异动?”
“外松内紧,但表面看不出高手调动的痕迹。倒是沈贵妃宫中的掌事太监,往沈府跑得勤快。”云辞禀报的简练。
未作停顿:“还有一事,二皇子那位刀疤近卫,三日前秘密前往了京西的玄道观。”
楚昭明研究名单的手停了一瞬。
云辞最后补上一句:“我们的人确认,那观主衣袂间,沾着未散的牛羊腥气。”
“北狄商人吗……”楚昭明唇角勾起冷嘲,“本王的这位二皇兄,手伸的够长啊。云辞,你留在京城,替本王看着这些人。”
“属下明白。”云辞应下,突然面色凝重,“圣上对王府起了疑,已密诏影卫,监控所有往来信件。”
楚昭明扶额,轻揉太阳穴,大抵是头疼又犯了。
他自然知道楚帝生性多疑,否则也不会设此局。也罢,京中风月这场大戏,他已懒得再演。
“传令下去,京中影子,蛰伏为主。没有本王亲令,按兵不动。你也需编造些明面上的信件。”
“是。”云辞领命,神情静默如古井无波。
“你先歇息,明日拂晓,依计行事。”
云辞不再多言,行礼后转身想要离去,但又突然折返回来,支支吾吾地说:“殿下,这是四叔刚刚让我交给殿下的,说北境苦寒要您保重身子。他说不要告诉您是他给的,但我觉得我得说。”
看着云辞递上来的瓷瓶,楚昭明的神情有些顿住,他前几日才与云辞口中的四叔争吵过,大概意思就是不想让隐月阁介入朝堂纷争。
立场不同,无需多言,但四叔这个人本质还是极好的。
“知道了,下去吧。”他握着那尚存体温的瓷瓶,紧绷神情竟柔和几分。
墨影融于夜色,书房也重归冰冷。
楚昭明靠坐在椅背上,依旧抬手揉着眉心。早年出宫的旧伤总是让他在夜色寂寥时头痛不已。
正欲起身入榻,门外就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殿下,夜深了,老奴备了盏安神汤。”传来的是掌事李公公的声音,苍老却又充满关切。
李公公是楚昭明幼年时就待在身边的人。
楚昭明松了口气,警惕的神情又恢复了那副慵懒倦怠的模样:“进来吧。”
李公公端着汤药进来,托盘上还放着一盘梨花酥。
并未答话,放下后只是默默的将每一扇窗都细细检查,枯老的双手按紧了窗檐,不忍得进来一点寒风。
检查完毕随即说道:“殿下,北境风霜如刃,不比京城。”
话未说尽,李公公看着桌案后的楚昭明依旧没有停止揉捏眉心的动作,嘴角还强撑着那惯有的弧度。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哽咽,只剩一口浑浊的叹息。
旁人只知逍遥王风流潇洒,可只有王府内人才知平日里潇洒风月的逍遥王,每日竟要靠胭脂俗粉来掩饰那毫无血色的面容。
楚昭明喝了那碗安神汤,氤氲热气模糊了苍白脸颊,更是融化了那层薄薄胭脂:“公公费心了。”
李公公走进,把一个包袱放在了案角,露出几个瓷瓶:“寺里刚听闻消息,几位长老便便急忙差人送来了些药物。”
他最终拿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瓶子,声音压的极低:“这里有些寻常药物,还有还魂丹,是方丈特地找寺中长老求来的。方丈说,当年先皇后……”
话音突兀地断裂,略显惶恐:“他们让老奴务必交代,北境地属边关,寺中根基在中原,北上不易。若实在危险,若实在危险,可点燃那柱青灯梵。千里之外,莲台必现。”
李公公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颤抖。
“多谢诸位了。”楚昭明将包袱内的药物小心收好,倒也有些欣慰地笑了出来,“本王只是去北境处理政务,又不是去送死。”
他低着头,不敢让殿下看见自己的脸:“老奴惭愧……不能跟着殿下身边伺候。殿下放心,王府交给老奴,绝不会有半分差池。”
李公公退下前,似是无意地补充一句:“北境的晏将军……听闻其年少时,用的是容家剑法。”
深深一拜,良久才直起身,眼眶通红地退下。
一人在灯下独坐,原本想要休息的心思早已消散。
他看着四叔送来的瓷瓶,寒山寺送来的包袱。
这些人,总能在他深陷泥沼之时,捂热他寒冷的内心。
这些温暖的负累,竟比皇权更重。
但也正是这些温暖的“负累”,让他必须走下去,必须赢。
楚昭明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玉质温润,雕着海棠,背面刻着一个容字。
曾经显赫一时的武将世家,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他的母后因入宫才躲过一劫。
怎会是容家剑法……
雨声暂歇,楚昭明走到窗边迎着寒风。
自回宫以来皇帝猜忌,兄弟忌惮,甚至连朝臣们也对他敬而远之。
唯有佯装风流荒唐,沉迷酒色,才能让这京城短暂的接纳他。
……
翌日清晨,晓寒入骨,逍遥王府门前马车聚集。
正式的圣旨已下,即日便走。
前来送行的官员甚少,唯有几个有过交集的世家公子前来问候。几位皇子也无一露面,只有大皇子楚翊钧派了侍卫送来几件厚实的大氅与一些御寒之物。
楚昭明一身绯色常服,亦身着华贵狐裘,衬得面色白皙,唇间有着不寻常的殷红。那是他临行前,对着镜子,为自己点上的最后一笔“逍遥王”印记。
在云辞的搀扶下,他步履沉稳地上了马车。直到帘幕彻底垂下,隔绝了所有视线,他挺直的脊背才倏然一松,靠在车壁上,压抑地轻咳起来。
京城的寒冷尚且如此。
车队缓缓启动,驶过京城清晨的街道。街道两侧的百姓被官兵拦着,可拦不住人们对这位落魄王爷的幸灾乐祸。
“看,那就是逍遥王啊,殿前失仪被赶去北境了!”
“我赌他在北境活不过三个月,那地方可不是京城,风沙刀的很。”
“活该,风流成性,就该去吃吃苦。”
议论声隔着车帘传来,仿佛未闻。
楚昭明斜倚在车厢内,眼眸半阖,隔着车窗也能感受到这座皇城的虚伪。
驶出那朱雀城门,楚昭明不禁抬手,轻叩车厢。
“殿下有何吩咐。”车队应声而停,侍卫长策马来到车窗旁,小心询问
楚昭明掀开车帘,并未言语,只是回望那朝阳之下矗立不倒的朱红城墙,晨曦初升,似金光璀璨。
这皇城的繁荣灯火,暖得让人恶心。
晨曦衬托着他的侧脸,那双总是半掩情绪的眼眸彻底睁开,但只剩冷冽。
北风呼啸,如召如唤。
刺骨寒意激得随行众人阵阵寒颤,唯独那抹绯色身影迎风而立,仿佛天地间再无一人一物能动摇他分毫……
这北风的滋味,竟比皇城里的暖酒更让他觉得干净。
“走……”话音刚出,他才意识到自己声音微微沙哑。
马车再次摇摇晃晃启程,向北而去。
车厢内,楚昭明总是无意地抚摸腕间佛珠,他闭上眼,仿佛能感受到北境风雪。
车行午时,已离京五十里。
随行的侍卫墨尘来到车旁,低声道:“殿下,前方有驿站,可要歇息?”
“不必,继续赶路。”楚昭明的声音从车内传来,“尽早离开京城范围。”
“是。”
车队继续前行,碾过官道,扬起尘土。
楚昭明适时掀开车帘透风,看着京城的繁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贫瘠荒凉。
京城歌舞升平,边境民不聊生。
皇城渐远,阴谋更甚。
楚允璋,你亲手将棋子扔出棋盘。
从此天高海阔,我便是唯一的执棋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