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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章 第一节 新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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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元年的春风，似乎都比往年要来得更急切些。
风里裹挟着新翻泥土的气息、工匠赶工的漆料味，还有隐隐约约、从皇宫方向飘来的、新铸礼器在阳光下蒸腾出的金属腥气。盛京城仿佛一架被上了满弦的巨弩，每一处关节都绷紧了，蓄着势，只待那一声号令，便要向着崭新的天命呼啸而去。
四月初六，天朗气清。南郊圜丘，祭天告地。
当浑厚悠远的钟磬之音，伴随着新铸的“崇德”号炮轰鸣，越过重重宫墙与坊市，最终抵达豫亲王府上空时，整个府邸都为之轻轻一震。
正院里，达哲穿着新制的亲王妃吉服——石青色八团龙褂，外罩绛色缂丝朝袍，头戴镶着东珠与红宝石的嵌宝钿子，正襟危坐在正厅主位。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下颌微扬，保持着嫡福晋应有的端庄仪态。只是那紧扣在扶手上的、戴着鎏金镂空护甲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堂下，侧福晋叶赫那拉氏、几位格格，以及有头脸的管事嬷嬷们，依序而立，屏息静听。每个人都穿着按新朝礼制赶制出来的衣裳，颜色比往日鲜亮，纹饰也多了几分张扬，映着一张张或兴奋、或忐忑、或暗藏思量的脸。
雅若站在达哲身侧稍后的位置，同样是一身新制的旗袍，却是沉稳的藕荷色，绣着疏朗的折枝玉兰，发间只簪了两支素银点翠的簪子，耳坠也是小小的珍珠。在满屋子的珠光宝气与新鲜颜色里，她这一身，显得格外素净，也格外……不合时宜的低调。
她微微垂着眼睑，目光落在身前一方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仿佛在专心聆听那遥远的礼乐，又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有她自己知道，掌心正沁出细细的汗，粘在光滑的衣料上。
新朝。
大清。
皇上。
豫亲王。
每一个词，都像一枚沉重的砝码，压在她的心头。这不是简单的名号变更，这意味着全新的秩序，更严苛的礼法，更激烈的权力博弈，以及……更多涌入这座王府的目光与野心。
礼乐声终于渐渐停歇。厅堂里那种紧绷的寂静，却仿佛更浓了。所有人都知道，仪式结束了，真正的变动，才刚刚开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前院便传来了动静。苏德亲自来传话，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喜气与紧张：“禀福晋，王爷从宫里回来了！圣上恩典，赐宴功臣，王爷命奴才先回府传话，各院好生预备着，晚些时候，怕是有恩旨和赏赐下来！”
堂下众人眼睛都是一亮，交换着兴奋的眼神。
达哲深吸一口气，稳住声音：“知道了。传话下去，各处当差都打起精神，仔细伺候。备好醒酒汤和热水，等王爷回府。”
“嗻！” 苏德利落应下，退了出去。
厅里的气氛松弛了些，却也多了几分暗涌。叶赫那拉氏眼波流转，笑着上前一步：“恭喜福晋，贺喜福晋！王爷得皇上如此信重，咱们府上，往后更要显赫了。”
她的话，引来一片附和之声。几个年轻些的格格，更是忍不住低声议论起皇上会赏赐什么，宫里又会有什么新规矩。
达哲脸上端着得体的笑，一一应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身侧的雅若。这几个月，她越发依赖雅若。雅若就像她手里最稳的那根定海神针，无论多慌乱，只要看到雅若沉静的眼神，她就能定下心来。
此刻，雅若却仿佛没注意到达哲的目光，她依旧微垂着眼，似乎在思索什么。直到达哲借着喝茶的间隙，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她才恍然抬眸。
四目相对，达哲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期待与一丝茫然——新朝了，她该怎么做？而雅若的眼神，却像深秋的潭水，平静之下，是洞察一切的清明，以及一丝……达哲看不懂的沉重。
雅若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达哲稍安勿躁。然后，她上前半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王爷得沐皇恩，是阖府的荣耀。此刻更需谨言慎行，守好本分，莫要因一时喜气，忘了规矩体统，给王爷招来不必要的口舌。”
她的话，像一盆恰到好处的冷水，让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叶赫那拉氏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旋即又扬起：“乌格格说得是。咱们自然是替王爷高兴，更要替王爷守好内院，才是本分。”
众人纷纷称是，方才那点浮躁的喜气，被压了下去，转为一种更为审慎的兴奋。
达哲感激地看了雅若一眼，定了定神，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准备接旨的香案，检查各处的灯火陈设，安排晚间的宴席……一项项，虽繁琐却井然有序。
雅若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目光扫过满屋子心思各异的女眷，最后落在庭院里那株刚刚抽出新芽的老槐树上。新叶嫩绿，在阳光下透着一股勃勃生机，却也脆弱得经不起一场倒春寒。
新朝的阳光，能照多久呢？
她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握成了拳。指尖触到袖袋里一个硬物——是那枚从不离身的金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一点点沉淀下来。
无论外面如何风云变幻，她得先替达哲，替她们自己，在这刚刚启幕的、名为“崇德”的新戏里，站稳脚跟。
前院隐隐传来喧哗声，夹杂着马蹄和车辙声，越来越近。
多铎，回来了。
带着新朝的恩宠，无上的荣耀，以及……随之而来的，未知的洪流。
雅若抬起眼，望向厅门之外。阳光刺目，她微微眯起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