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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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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巫山笼罩在黑夜里,雾气围绕着,借着月光只隐隐约约看见山峰上一点亭台楼阁。
“铛——”
山谷中传来沉闷的钟鸣声,打破了这点夜晚的宁静。
从学堂里陆陆续续走下来几名穿着白衣道袍的小弟子,满脸稚气,各一手执一盏灯一手抱着书本,虽然下了学堂但几人嘴中还念着学堂上的内容,潺潺流水声从山谷之中传来,几人穿过大堂后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神游思绪。
“你们说清风君怎么还不回来啊,想我拜入云巫山一年了连清风君面都没见过。”
走在最前面的弟子闻言转过头道:“你急什么,就算清风君回来了,下个月选师大典上你也选不了清风君。”
那人一听马上反驳:“清风君不再收徒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是谁不想见一眼这位啊,听闻清风君剑术一绝,曾一剑引秋风大败紫阳君,名动三山,你们不想看看清风君的风采吗?”
他的眼神里满是崇拜,继续道:“而且你们难道不好奇吗,清风君亲传弟子一共有七位,怎么只带五位师兄下山呀,独留六师兄和七师兄,还命六师兄做这代理掌教。”
其余弟子一听也都纷纷表示疑问。
被反驳的那位弟子点点头,他故作深沉开口:“六师兄其人,人实打实的好但是却性子冷清古怪,终日独来独往。况且他武功高强,听说还钻研失传已久的符箓秘术,就连长老们都卖他几分面子,清风君留他做这代理掌教也不为过。
说完他环视一周,声音放低道:“再说那时六师兄还在闭关呢。七师兄年岁与你我都差不多,五位师兄年岁已到,天分又高,清风君定然要带他们下山历练一番。七师兄天赋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说不定再过几年等我们到了下山历练之时,七师兄成了我们的领队师兄呢。”
有人立马接话:“紫阳君现在下落不明,要是我将来下山历练之时恰巧碰见这老贼,又顺手除掉了这个危害江湖的叛徒,从此我的名字天底下都会知道,你们说到那时我云巫山在江湖威名会不会超过‘儒三家’呢。”
“我现在就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衍裕!”
大家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山谷之中回荡。
虽是少年稚气的玩笑话,但是不少人还是盼望这种事情能够发生在自己身上,心中汹涌澎湃,似乎已经开始遥想以后下山历练功成名就的场景了。诚如话本里所言,隐居山林的少侠一朝出山,名动天下,就连江湖三大家也要退避三分锋芒。
从前山学堂至后山的院落这条路并不是很长,不过他们在路上闲聊走走停停竟然让他们硬生生拖了半个时辰还没到。
直到有脚步声靠近,对面回廊中漆黑看不清来人是谁,众人思绪还未完全回来,来人已经走近。小弟子们这才看清来人,一身白衣道袍,脸色却十分凝重。
弟子们各站两旁,恭敬行礼:“七师兄。”
归元也放慢脚步微微一颔首,冲这些师弟们一笑,算是与他们打过招呼了,随后加快步子往后山而去
其中一个圆脸弟子看着归元远去的背影小声好奇嘟囔:“这么晚了师兄是去哪啊!”
旁边的同窗笑嘻嘻回答:“师兄行色匆匆定然是找六师兄。”
方才还在讨论的两位师兄如今又被提起,而恰好他们还见到了其中一位,那圆脸弟子听到“六师兄”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也没了刚才的八卦之色,马上闭上了嘴。同窗见状笑的更大声了:“哎呀,哈哈哈……丰行你要笑死我了,六师兄又不在这你怕什么?”
其余弟子也哈哈大笑起来。
被唤作丰行的小弟子转头看了一眼还未远去的归元小声道:“你们小点声,别被归元师兄听见了,咱们刚刚随意议论的那些你们忘啦!”
说完他又想到什么加一句:“小心他去告诉六师兄,到时候咱们都完了。”
闻言其余弟子也都马上安静下来了,远处还未走远的归元自然也听到了,他耳力极好,尽管师弟们压低声音了,于他而言也不过正常说话,心中乐呵一笑。
其实别说这些只见过六师兄几面的弟子了,他这天天和六师兄见面的都害怕。
一个人居然能三两天都不说话也不见人,太可怕了。
穿过前山,路过几角回廊,终于又重回宁静。归元在一处屋门口放慢脚步,他理了理道袍随后扣门:“洛萳师兄,师父来信了。”
屋内没有任何动静。
归元算了一下时间,这个点他六师兄应该还没睡呀!
他深呼吸后又再一次敲门,这一次归元听的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归元眨了眨眼还在思考什么声音,屋里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进。”
归元这才推门进去,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屏风隔绝着外来视线,归元站在屏风前观察着屏风上的字。屋内灯光昏暗,只有对面的书案上点着一盏烛灯,旁边是坐着一个人,隔着屏风能看到人影微微弯腰应该在找什么。
归元意识到那是谁不敢多看马上偏头,结果好死不死看到靠墙角的柜子上面赫然摆正着几个森森头骨,每个头骨上面还贴上了各种看不懂的符纸,旁边的窗户是半开着。
借着月光,归元正与一个空洞的眼眶遥遥相望。
归元:“……”
这也太吓人了吧!
“归元,害怕就不要多看。”
一道身影从屏风另一处走出来,此人身长玉立,面容清俊,昏暗的烛火映在那张如同精雕细琢般的脸上,看过来的眼神看似冷淡不好相处却并不无情。
归元脑子里还是那头骨空空的眼眶,被这熟悉的声音唤回过神才恭敬行礼道:“洛萳师兄。”
洛萳点点头,随意倚靠在屏风旁,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发尾连同发带上的流苏一齐垂在胸前,归元这才注意到他师兄衣袖上的褶皱和脸上还未淡去的书页痕迹。
结合刚才东西摔落的声音,归元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洛萳又深夜看书结果睡着后被自己吵醒了。
被人扰人清梦的洛萳很快回归清醒,他将视线落在归元手上的信上,意思不明而喻。
归元也想起自己的目的赶紧将信递给洛萳。
洛萳道了声谢,接过信才意识到屋子的昏暗,只好先将屋内其余几盏灯都点亮,还不忘示意归元坐下,随后才开始看信。
归元低着头,脑子里一会儿是前山小弟子们的喧闹,一会又是门口柜子上那些骇人的头骨。
那么多师兄里,归元不知为何同那些刚入门的弟子一样最惧怕的就是他这六师兄了,也许来源于他那张好看但却对谁都是很冷淡的脸,仿佛冬日寒风袭来,让周围的一切都感到不寒而粟,平时无论说不说话都让人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归元一抬头就能看见外面柜子上那些头骨,只好低下头,盯着满地的黄纸符箓发呆。
他想,如果换成别人肯定很难在这种地方入睡,可他的六师兄不一样!
他不仅能在这些东西的注视下安然入睡,睡醒后还能泰然自若的继续研究。
坐在对面的洛萳很安静,不过归元还是注意到了他六师兄此刻应该情绪不太对,不是被扰人清梦的烦,洛萳从不会对他们发这种脾气的。
思来想去应该来源于那封他们师父寄过来的信。
洛萳将信收起来,眉头紧锁。
信中寥寥几笔,都是报平安的话,其实并无问题。
——不过有问题的却是信最后的落款时间。
洛萳问:“这封信你何时拿到的?”
“就在刚才,山下检查信件的弟子送来的,我看是师父的信就马上送来了。”
“途中可有谁拆开过这封信?”
归元斩钉截铁道:“从未。”
洛萳又不说话了,低着头思索着什么,归元急切问:“可是师父他们怎么了?”
洛萳却说:“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是半年前的。”
一年前,清风君带领洛萳的五位师兄下山,洛萳被委托为代理掌教和其余师叔共同协理,这期间洛萳虽然一直闭关研究但与在外的师父一直都有书信来往,落款时间也都是对的上。
可是如今归元拿回了一封本应该半年前就到的信,洛萳不敢多想。
如果清风君半年前的信没有安然无恙寄过来,那后面与他们一直通信联系的又是谁呢?
如果清风君他们对这封信此并不知情,那寄信之人会是谁,竟然也知道他们云巫山的寄信地点。
归元追问:“六师兄到底怎么了,可是师父他们......”
归元不敢说下去了,慢慢将头低下去。
洛萳垂着眼将这封信夹在书里,安慰道:“不要做无谓的猜测。”
归元也不敢多想了只是胡乱的点点头,风吹动了烛火,凉意在身边蔓延开,归元感觉到冷马上去关窗。
见天色已晚当即起身行礼告辞,洛萳突然叫住他:“你先去空山师叔那一趟,嘱托召集一下各位师叔在议事堂等候,我随后就到。”
归元不明所以,洛萳继续道:“昔日师父下山时将山中很多事务交予我处理,如今我先将山中部分事物交予你,剩余事务就交给其他师叔吧。”
“那师兄你?”
洛萳:“我会下山。”
尽管已经猜到答案,但亲口听到洛萳说出来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归元起身的动作都顿住了,看见对面脸上严肃的表情,他知道洛萳决定的事很难更改。
良久,他还是小声道:“师兄,我恐不堪此任。”
洛萳站起身来将一枚令牌放入归元手中,脸上又恢复了刚才平淡的神色,深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归元,语气平缓却不容置喙:“切勿妄自菲薄。”
归元茫然抬起头,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是说:“师兄我很怕,如果……”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只低着头小声啜泣。
洛萳平生最见不得人哭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洛萳心中叹息,归元如今才不过十三,还是小孩子心性,把这样的担子交给他确实有些为难。
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归元听到他师兄轻声道:“别哭。”
本意是想着安慰一下小师弟的,但归元猛的一下就后退了几步,他看着面前不明所以的洛萳眨了眨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三下五除二了用袖子擦去脸上未干的泪水,忙不迭的就跑出了洛萳的院落。
到了门口还不忘行礼,临了又补充道:“师兄晚安,我,我好困,我先睡了...不对,我先去师叔那边。”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原本寂静的院落瞬间将这声音无限放大,甚至有些回声,归元低着头跑的更快了。
洛萳看着归元逃窜似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觉得有些好笑。
归元速度很快,除去闭关的长老都已经到了议事堂。长辈在旁,洛萳还是不太习惯这么多人围着自己,只得稍微往后退几步,对诸位长辈一一行礼,将方才之事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一下。
最后,他说:“我会去一趟墨家。”
无名站起身,捋了捋下巴上的长胡子,纳闷道:“墨家,你要去太华山,可墨家人不是隐退了吗?”
墨家在二十多年前的百家争霸中选择了退隐山林,太华山就此成了无人踏足之地。传说太华山被墨家人封了,这么多年来也有不少能人异士想要上山一探究竟可最终都会无功而返。
洛萳道:“这是师父留下的话。”
既如此各位长老也都放心了,只是小辈出门难免会多嘱咐几句,更何况洛萳被清风君带回来后从未没下过山。
延青长老问:“阿洛此行可要带上一个师兄弟,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其他人纷纷侧目,看向延青长老的目光中都有几分震惊,空山长老低头假意咳嗽很想不说话,但这里面他属最大只好硬着头皮问:“是啊,阿洛你要不带个师弟?”
洛萳摇头拒绝了,他们也都知道洛萳的性子,询问过后也没有再强求,几句嘱咐后洛萳对这些长辈行礼告辞:“山中之事劳烦诸位师叔了。”
话已至此洛萳不再久待,只身背了步光剑转身离去。
晨曦微露,天光初现,山上学堂中传来弟子温习的朗诵声。
秋日寒风吹动衣袍,洛萳回望了一眼望不到顶峰的山,峰峦隐秘在云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