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流口水是种什么感觉,舔腻或是辛辣又是什么滋味。

      任素近乎七年没感受过了。

      这种欲望是感受过才滋生出来的,舌尖如果只能知道疼痛,那未免太无趣难熬些。

      年轻的时候,还能不知羞耻的索取味蕾上的刺激,现如今孤身一人,日子虽不寂寞,但胸腔那里和口齿之间总缺着什么。

      是什么。

      任素知道,但难以启齿。

      从南北纵向的泉城路步行到地铁站,迎面的所有广告牌上都有一个相当好看的面孔。

      现在当红的演员——喻汀。

      走进那广告牌细细瞧看,连睫毛都清晰可见。

      任素本就食欲不振,看到喻汀后更确认不吃早饭的决定了,握紧地铁卡匆匆进了站。

      逃似的进了厕所,用凉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有些苍白的脸,任素不免又叹口气,时间对待喻汀可比对她好多太多。

      算来也算个谈资,她和如今当红演员高中时还做过一段时间“兄妹”,可惜被任素的食欲毁掉了。

      做一个守法的人,在未被发现fork身份前,任素认为自己绝不可能步入电视里那些罪犯的后尘,岂料最终还是私心作祟。

      看见喻汀就走不动,五脏六腑都一同痛起来,然后是唇齿舌的欲望,饮食男女都避免不了口欲。何况尚年幼的任素。

      说起来都是泪……

      人家都以为她是馋人家喻汀的身子,这话说来不假,但想必当时痛骂任素不顾伦理天天像入魔一般看自喻汀的人指定没想到,一语成谶,任素竟真的想吃掉人家。

      任素揉揉眉心,点开热搜,第一条——[喻汀新剧“好好吃饭”开播。]

      找到喻汀的微博,置顶也是新剧宣传,宣发的封面很吸引眼球。是一把金属叉子,下面的圆形陶瓷盘里学着主演的名字。

      最中间的那个就是喻汀。

      这么多年的时间,任素只要一看见喻汀,先涌上来的是食欲,然后是一种莫大的恐惧。

      类似于“我不敢了。”这种。

      毕竟fork袭击cake这种案列已经让任素臭名昭著了。再加上喻汀从小县城走出去成了大明星,这种事情就更不能提起。

      即使现在经常能在各种地方见到那张面孔,可任素还是相当清楚的知道,真实的喻汀和那些广告,影视剧,综艺……等等里的人设都大相径庭。

      你但凡真正的和喻汀面对面说过话,就会彻底明白这个人的奇怪之处,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也可能是当时任素饿太久了,一下子填饱肚子后有些惊慌。饿过头的胃一下子被填饱了,撑坏了。

      反正这种感觉深深留在她脑海里了,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必要记起。

      “博谭站到了,请各位乘客从右边车门下车……”

      秋风不饶人,任素关闭手机,拢了拢衣服。

      坐到工位上后才重新翻看起消息来,出差通知相当显眼,任素立即点开,仔细翻阅起来。

      邮件措辞简洁,公事公办的口吻。她滑动鼠标,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地名和日期,最后停在“同行人员:孙小敏”这行字上。也好,孙小敏在同部门里算得上好说话的,能冲淡些路途上不可避免的静默。

      窗外的苑山路开始沉入傍晚的灰蓝,广告牌的灯次第亮起。喻汀的脸在冷白的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任素关掉电脑,屏幕暗下去,那张脸也消失了。指关节有些发僵。

      孙小敏在打卡机旁等她,手里转着车钥匙。“素姐,大后天早上七点二十,高铁站见?”她顿了顿,脸上浮起一点微妙的开心神色,压低声音道:“对了,周闻徽的演唱会,就在咱们出差那城市,周六晚上。我朋友临时去不了,多出一张票……位置还不错。一起去吧?就当放松。”

      任素把笔记本塞进提包,拉链的声音很利落。她对流行音乐倒谈不上多么感兴趣,但送上门的唱会会门票着实没理由拒绝。

      “当然好了。谢谢你,小敏。”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不大,落在下班时分空旷的走廊里,有些突兀。

      高铁向北行驶。窗外的景物由密集转为疏朗,丘陵的轮廓在薄阴的天色里起伏。孙小敏戴着耳机,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着看不见的节拍。任素看着窗外,玻璃上淡淡映出自己的影子,和飞驰而过的模糊的绿混在一起。

      酒店房间干净得近乎肃穆,白床单,木色家具,空气里是标准化清洁剂的味道。任素放下行李,走到窗边。楼下是陌生的街道,车流像一条无声闪烁的河。

      她忽然感到一种熟悉的空洞,不是在胃里,是在胸腔靠上的地方,喉头以下。像忘记吞咽某一口空气。

      周六傍晚,她们随着人流涌向体育馆。霓虹把每个人的脸涂上变幻的颜色。孙小敏很兴奋,说话时呵出小团白气。任素拢了拢大衣领子,风钻进来,带着北方秋天特有干爽的锋利。

      场内真是另一番天地。声音先于光到来,低沉的嗡鸣从脚底升起,鼓动着胸腔。然后是灯海,一片片暗下去,又一片片燃起,温顺地跟随无形的节奏摇摆。任素坐下,柔软的椅背包裹上来,舒适非常。

      周闻徽出场时,欢呼声具有实质的重量,砸在耳膜上。他唱歌,说话,汗水在追光灯下亮晶晶的。任素看着,目光却无法真正聚焦。音乐太满了,填塞了所有缝隙,反而让人出神。

      然后,某一首歌的前奏响了。

      是不同的声音。清,冷,脆。像冰棱折断了落在石板上。

      一束刺眼的舞台灯切开了台上斑斓氤氲的雾气,笔直地落在舞台侧面。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架三角钢琴,漆面反射着幽暗的光晕。一个人坐在琴凳上,背影挺直,肩线平缓。

      他转过身,脸孔被高清屏幕瞬间攫取,放大。毫无缓冲地推向每一双眼睛。

      喻汀。

      没有笑,甚至没有什么表情。眉眼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遥远。他略一点头,算是致意,手指便落了下去。

      琴声流出来。冰冷平滑。

      像一把质地坚硬的玉石尺子,度量着这首歌原本滚烫毛糙的情感,将它修剪得规整节制,甚至有些漠然。他弹得极其精准,每个音符都在该在的位置,没有半点冗余的颤音或延宕。这精准本身,构成了一种疏离的暴力,将周闻徽歌声里的痛楚,衬得像一种略显吵闹的表演。

      任素的背脊一点点僵直。

      不是视觉上的辨认,是更深处的,细胞层面的骚动。

      先是唇角,再是胃部先于意识收缩,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酸液猛地涌上喉头,带着灼烧般的刺痛。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瞬间盈满口腔,又立刻变得黏腻苦涩。七年了。这具身体像一座忘记关紧门的废墟,此刻北风呼啸着穿过每一个本以为已经堵死的缝隙。

      她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力,直到尝到隐约的血腥味。那尖锐的痛感比钉子扎人,暂时将任素楔在座椅上。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再慢慢泛红。

      舞台上,喻汀的侧脸在屏幕上保持着那种无动于衷的完美。他微垂着眼睑,看着琴键,真认真。

      任素记得那种眼神。他看她,看别人,看一切,用的就是这种眼神。那绝对不是轻视你,只不过是不在意而已。

      偏偏这种,是任素最难以接受的。

      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咯”一声,像是某种锁扣崩断。她猛地站起身,撞到了孙小敏的胳膊。孙小敏诧异地转头,嘴里还跟着哼唱。任素没看她,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侧着身,挤过一条条包裹在热烘烘气息里的腿,低声重复着“借过”,声音干哑得像砂纸摩擦。

      通道里相对昏暗,喧闹被隔开一层,变成了沉闷的轰鸣。她快步走着,几乎要跑起来,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急促的声响。厕所的标志亮着幽绿的光。

      推开隔间的门,反锁。世界陡然被压缩成这一个惨白狭小的方块。她扑到马桶边吐的昏天暗地。只有剧烈的痉挛,从胃部一直抽紧到喉咙,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一阵阵徒劳的撕心裂肺的收紧。最后,任素脱力地跪坐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塑料马桶圈,大口喘气。

      水龙头开到最大,冷水哗哗地冲。她掬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泼在滚烫的眼皮上。

      外面演唱会的声浪隐隐传来,鼓点像遥远的心跳。她在洗手台前站了很久,直到手指被冷水浸得发麻起皱。用纸巾一点点吸干脸上的水,理顺头发,拍打大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回到座位的路显得很长。灯光在她经过时明灭,照着一张张沉浸在激情中的面孔。孙小敏看到她,凑过来小声道:“素姐,你没事吧?脸色好差。”

      “没事,”任素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有点闷,出去透了透气。”

      台上,周闻徽正在说话,气息有些不稳,带着笑。“……感谢我们特别特别棒的钢琴嘉宾,喻汀!虽然他已经下去了,但我得说,他一来,把我这舞台档次都拉高了不止一倍……”

      观众笑起来,鼓掌。

      “好了,接下来,是今晚的互动环节!”周闻徽走向舞台边缘,灯光跟着他。“让我们看看,幸运会降临到哪位朋友身上——”

      他身后的大屏幕亮起,镜头扫过观众席。一张张脸快速闪过,带着期盼的,大笑的,挥舞手臂的表情。光标跳动着,任性的从那些面孔上扫过。

      任素抬眼看着。胃里好受不少。

      光标骤然停住,放大。

      那张出现在巨大屏幕上的脸,还残留着水渍未干的痕迹,苍白,平静,眼神里有一丝尚未完全收敛的疲惫。

      是她的脸。

      被放大到每一处细微的纹路、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额角一缕没完全整理好的湿发,也被忠实地呈现出来。

      喧嚣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随即是更大的声浪。

      “有请这位女士上台!”

      聚光灯不容分说地笼罩下来。光里有细小的尘埃在狂舞。孙小敏捂住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用力推她。

      任素坐在光里。那光太亮,刺得她微微眯起眼。她能感到无数视线粘在皮肤上的触感。

      任素没有动,仿佛还没理解这指令的含义。

      主持人又热情地邀请了一次。

      她终于站起身,腿有些软,但支撑住了。沿着那道光的通道,走向舞台。

      脚步落在台阶上,很稳。欢呼声和音乐重新涌来,包裹着她,推着她向前。舞台的地板光可鉴人,反射着迷乱的灯光。周闻徽笑着迎过来,递给她一支话筒。他的手心很热,碰触短暂。

      “这位幸运的朋友,怎么称呼?”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来,有些失真。

      “任素。”她对着话筒说。声音传遍全场。

      “任小姐,今晚感觉怎么样?”

      “很好。”两个字,干巴巴的。

      周闻徽似乎习惯了各种反应的观众,笑着圆场:“看来是有点紧张。没关系,我们玩个简单的。你来点一首我的歌,清唱两句,或者,说一个你最喜欢的歌词片段,都可以。”

      任素握着话筒。塑料外壳带着别人的体温。她看向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光海的边缘融进黑暗里,看不清具体的脸。只有孙小敏那片区域,还能辨出她用力挥手的轮廓。她又抬起眼,看向舞台侧面,那片喻汀曾坐过的的阴影。钢琴还在,像个沉默的黑色碑石。

      喉咙发紧。不是紧张,是另一种东西哽在那里。

      “我。”她开口,声音通过电流放大,带着一点轻微的嗡鸣,“不太会唱歌。”

      “没关系,随便说点什么。”周闻徽鼓励道,很有耐心。

      任素沉默了几秒。体育馆的喧嚣似乎在远去,变成背景里模糊的潮声。她对着话筒,清晰地说:

      “你上首专辑的《嫉妒》吧。'等我想起你,我就吃掉你。'”

      孙小敏一直在车上循环播放这首歌,任素听的都要长茧子了。

      周闻徽也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反应很快:“哇,看来是我的深度歌迷,这句……嗯,很有味道。谢谢任小姐!”

      观众报以善意的掌声和笑声。任素把话筒递回去,指尖冰凉。周闻徽又说了几句玩笑话,便请她下台。聚光灯移开,滚烫的灼烧感从皮肤上褪去。她沿着来路走回黑暗,脚步比来时快了一些。

      孙小敏在她坐下后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素姐,太感谢你了,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

      任素没说话,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她静静地看着,直到所有灯光亮起,人群开始蠕动、退场。

      散场的人流缓慢地移动着,像一条疲惫的河。夜风更冷了,吹在发烫的脸上。孙小敏还在兴奋地复盘刚才的互动,讨论着周闻徽和喻汀。

      “喻汀弹琴的时候,那种感觉……啧,说不出来,就觉得他好像不属于这里。”孙小敏哈着气,“不过真是好看啊,镜头拉那么近都挑不出毛病。素姐,你以前真认识他啊?高中同学?”

      “嗯。”任素应了一声,目光看着前面的人影幢幢。

      “真可惜,要是关系好,还能要个签名呢。”孙小敏不无遗憾,但很快又被其他话题带走。

      回到酒店房间,关上门,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标准化的寂静,和来时分毫无差。任素脱下大衣,挂好。走到浴室,又洗了一次脸。这次用的是温水。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恢复了少许,但眼底有些倦怠的阴影。她伸出舌头,看了看。粉色的,健康的,干燥的。没有任何多余的口水。那种让她恐惧战栗的潮涌,退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发生。

      只是胸腔里那个空洞,似乎还在。它没有被填满。

      任素关掉灯,躺到床上。酒店的被褥有一种蓬松的虚假温暖。窗外的城市光晕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苍白的光。

      闭上眼睛,不是喻汀的脸,也不是舞台的强光。是更久远的一些碎片。

      午后,旧风扇吱呀转动,她在本子上无意识地划着道道。食堂油腻的餐桌,对面坐着低头安静吃饭的人,睫毛很长,对周遭的吵闹充耳不闻;还有自己那时无法理解的,胸腔里烧灼般羞于启齿的渴望——那渴望曾如此具体地指向一个身影,后来又抽象成一种纯粹的,生理的缺失感,再后来,连这缺失感也麻木了,只剩下习惯性的空洞。

      等我想起你,我就吃掉你。

      那句子毫无预兆地又跳出来。

      没有想起谁。她只有饥饿,和饥饿褪去后,这长久伴随的无法被任何食物填充的虚空。

      睡意迟迟不来。想来过去太久,那饥饿已经成了一种通天彻地的委屈罢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