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似乎老天刻意的要和她过不去。
阴雨天使得飞机延迟了,任素拖着行李箱坐在机场的角落,她倒没兴致去买些什么,只垂着脑袋,看起来烦心的很。
“素姐,你听的什么歌?”
任素摇摇头,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到窘迫,她轻声道:
“一首外国老歌,名字我也念不上来。”
手机屏幕翻转,指尖不小心从屏幕划过,歌曲的界面恰好被翻过去了。
页面退出后是相当明显的屏幕壁纸,孙小敏无意去瞧看,但那壁纸的内容实在是突兀。
一个坐标,而且是手写上去的。
任素收回手机的快,她找回那首曲子的页面,这次学聪明了,小心的递了过去。
“是罗马音啊,日本歌,真的挺老的了……”孙小敏说道。
“哦,对了,素姐你壁纸上的坐标是什么?”
任素摇摇头,她重新找出那个坐标,看了两眼,随意打发过去。
“是我家的位置。”
……
雨一直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机场广播用中英文交替播报着延误信息,平静的语调在空旷的候机厅里反复回荡。
任素坐在不锈钢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仿佛稍一松懈,整个人就会瘫软下去。行李箱立在脚边,黑色的壳子映出顶上惨白的灯光,也映出她自己一个模糊变形的影子。她没去咖啡厅,也没逛免税店,只是坐着。
孙小敏倒是坐不住,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天气真耽误事,任素偶尔应一声。
机场永远是人流交汇又离散的地方,拖着行李箱的步履匆匆,等待的人百无聊赖。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雨幕将世界隔成模糊的两半,起落的飞机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变成缓慢移动的剪影。
然后,某个方向的空气忽然凝滞了一下。
任素下意识抬起眼。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自然地向两侧让开一条通道。不是有意的,是一种被无形气场推挤开的退避。几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在前面,沉默而警惕地扫视四周。后面,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着。
喻汀。
他穿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大衣,没系扣子,里面是简单的黑色高领毛衣。头发比演唱会上看到时似乎长了一些,衬得脸部的轮廓更加清晰利落。他没戴墨镜,也没戴口罩,就那么坦然地走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任素的呼吸停了。
真的,一口气哽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血液似乎也忘了流动,四肢瞬间冰凉,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撞着肋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七年。隔着屏幕、广告牌、舞台的遥远距离,和此刻不到三十米的,空气可流通的真实距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一种是被稀释了无数倍的影像,一种是被猛然推至眼前的带有温度和气场的存在。
喻汀朝这个方向走来。他微低着头,似乎在听身旁助理模样的人说话,偶尔极轻微地点一下头。
然后,毫无预兆地,他抬起了眼。
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冰冷的座椅和闪烁的显示屏,笔直地,落在了任素脸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任素没有思考过,她几乎一直被本能趋势着他在和喻汀交集。
任素却被这目光钉在了原地。
她觉得自己被扔进滚油里,从五脏六腑开始煎炸。她尝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不是甜,不是苦,是一种尖锐的刺激性的腥鲜,带着金属的凉意,蛮横地唤醒她消失多年的味蕾记忆。
是喻汀的味道。
隔着三十米空气,隔着七年时光,隔着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和自我告诫的白天,那味道还是精准地捕获了她。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被淹没在机场嘈杂的背景音里。手指死死抠住冰凉的椅面,指甲几乎要折断。不能动,不能站起来,不能扑过去。理智像一根细得快要断裂的丝线,勉强维系着她摇摇欲坠的躯壳。
喻汀的脚步没有停。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秒,那目光平静地移开了,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中的掠过。
真刻意。
人群随着他的移动而涌动,一些认出他的粉丝兴奋地举起手机,试图靠近,又被保镖礼貌而坚定地隔开。骚动像涟漪扩散。任素被这股人潮的推力带动,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是那双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朝着喻汀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然后又是一步。
行李箱被她忘在身后。耳机线不知何时被扯掉,苍老的歌声戛然而止。世界的声音重新涌入,却都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广播声,脚步声,兴奋的议论声,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混成一团模糊的轰鸣。只有视野中心那个浅灰色的背影,清晰得刺眼。
她被人撞了一下肩膀,踉跄着向前扑去。高跟鞋一崴,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先着地,钝痛传来,但她感觉不到。她的视线在摔倒的瞬间也没有离开,死死黏在喻汀的背影上,甚至在他即将拐向VIP通道口时,他仿佛有所感应,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侧过半张脸。
隔着一地狼藉和涌动的人头,他们的视线似乎又一次对上。任素趴在地上,头发散乱,手心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火辣辣地疼,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湿痕。
喻汀转过头,消失在通道口。保镖拦住了想跟进去的人群。那扇门无声地合上,将他与这边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任素还趴在地上。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直到孙小敏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素姐!你怎么了?摔到哪里了?快起来!”
手臂被用力搀扶。任素借着力道站起来,膝盖一阵刺痛,大概擦破了。她握紧孙小敏的手慢慢站稳,拍了拍大衣上的灰尘。
动作缓慢,食欲没有因为喻汀的消失而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她不得不紧紧闭上嘴,用舌尖顶住上颚,才能勉强抑制住那汹涌的,想要吞咽口水的本能冲动。
“我没事,”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没看清路,滑了一下。”
孙小敏狐疑地看着她泛红的脸和异常明亮的眼睛,还想说什么,任素已经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找她遗落的行李箱。
回到原先的座位区域,那里已经被人占据。她拖着箱子,在稍远的地方找了个角落重新坐下。孙小敏跟过来,递给她一瓶拧开的水。任素接过来,小口抿着。
她戴上耳机,重新播放那首歌。沙哑的女声唱着离别与时光,但此刻听起来无比苍白。音乐无法覆盖生理的轰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VIP通道紧闭的门,尽管知道喻汀早已离开。一种无形的引力,从那个方向传来,拉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最最本能的,属于cake对fork的原始吸引,像沉寂多年的火山,在自以为已经冷却的灰烬下,轰然苏醒,岩浆奔流。
那不是欲望,欲望起码还有些许理智。
那是饥饿,纯粹刻在基因里的饥饿。它不讲道理,不论伦理,无视七年光阴筑起的所有堤坝,只需一个照面,一次气息的勾连,就足以摧枯拉朽。
任素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解锁,黑屏,又解锁。最后,她点开了微博,那是一个无意识寻找锚点的动作。
特别关注列表里,只有一个人。
喻汀的微博头像是一张黑白侧面剪影。她点进去。
最新一条,发布于三分钟前。
没有配图。只有一行字,干干净净:
“等你记起我,你就吃掉我。”
任素顿了顿。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一片惨白。窗外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击着玻璃幕墙,发出催人心慌的声响。候机厅里的广播再次响起,提醒她们航班的登机口变更。
孙小敏在一旁收拾东西,嘴里念叨着终于可以走了。
任素一动不动地坐着,盯着那行字。
喻汀怎么会发出这么一段没头没尾的文字。
“等你记起我,你就吃掉我。”
这句话太直观了,就像邀请任素去咬一口般。
任素猛地按熄了屏幕,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胃部的痉挛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任素又想起那句“我不敢了”,小时候说过一次就够了,她没那个进监狱的冲动。
再说,喻汀想来也不是个会记住她的性子。
登机的队伍开始移动。孙小敏拉了她一把:“素姐,发什么呆呢?走了。”
任素站起身,拖着行李箱,跟在孙小敏身后,汇入缓慢向前移动的人流。脚步机械,脑海里却翻腾着惊涛骇浪。喻汀的脸,喻汀的眼睛,喻汀弹琴时的侧影,喻汀在人群中平静看过来的目光,还有手机屏幕上那行冰冷刺骨的文字……所有画面交织碰撞,最后定格在许多年前,那个午后的教室,她偷看他时,他忽然转过脸,与她视线相接的瞬间。那时他眼里,是不是也曾有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痕迹。只是她当时被翻涌的食欲和罪恶感淹没,未曾读懂……
怪可悲,你可怜我,但我只是饿了。
通过廊桥,机舱内温暖干燥的空气包裹上来,混合着航空香氛的味道。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系安全带时,手指有些发抖。孙小敏靠窗,她靠过道。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轰鸣着脱离地面。失重感传来,城市在舷窗外急速缩小,变成一片被雨水模糊的光斑。
任素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黑暗中,那句话依旧在眼前闪烁,带着荧荧的光。
“等你记起我,你就吃掉我。”
周闻徽还挺会写词。
这句的下一句是:
“即便嫉妒到心扉,我也缄口不言,你想不想,尝一口,我的味道……”
有些事情任素根本说不了,社会上对fork的定义是有危险性的群体,她本本分分的工作这么久,可不能因为欲望又毁掉了。
还是忍住,毕竟这事情没人理解,也找不到人分享。
飞机穿过云层,进入平流层。机身平稳下来。空乘开始分发饮料。孙小敏要了橙汁,小声问她喝什么。
任素摇摇头,表示不需要。她口干舌燥,却对任何液体都提不起兴趣。喉咙深处,那种腥鲜,属于喻汀的味道幻觉,依旧顽固地萦绕着,刺激着她敏感而痛苦的神经。
她重新拿出手机,打开,看着那条微博。下方的评论已经飞速增长,粉丝们激动地解读着,猜测这是新剧台词,或是新歌预告,抑或是某种哲学性的表达。
任素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良久,最终没有点赞,只是小心的把歌词的后半段评论了上去。
窗外是漆黑无垠的夜空,偶尔有星光穿透云隙,微弱而遥远。机舱内灯光调暗,人们陆续陷入睡眠或各自安静的娱乐中。一种与世隔绝的漂浮感。
任素忽然觉得无比疲倦。
他甚至没有用力。他只是出现,看一眼,说一句话。
多么不公平。
我就是好饿而已……
“等我记起你……”我无能为力。
任素思绪不可避免的牵扯到了曾经做学生的时候,直至飞机落地,她还没从回忆中起身。
南城也下雨了,密密麻麻,扯地连天。
“叮铃……”
电话声响从口袋里传来,闷闷的。任素快速接起来,看了眼来电人,标着名字,但她一时记忆不起来,应该是许久没联系了。
“你好?”
“任素,你还好吗?我是顾甜湘,好久没联系了。”
任素仔细回想,最后才想起,这是她高中同学。当时不熟,所以没什么印象。
“你好啊,好久不见。有什么事情吗?”她语气相当客气。
“也没什么,我们这些同学组织着最近在胶南老家附近办个同学会呢?你不在班级群,所以来问问你……”
任素寒暄了几句,最后还是进了班级群。
她做学生的时候爱请假,加上走读,虽班上朋友不少,但真正熟络的没几个。
进群后,她试探着发了条问候信息。
从群列表里看,不缺几个人了,班级里老师也在。
同学聚会的事情她半推半就的答应了下来,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她离老家居然是最近的一个。
还有一个原因,喻汀不会去,因为群里并没有他的信息。
任素挑着一个相当好的时间回的胶南老家,这地界改了名字,甚至已经不叫胶南了。
直到走进包厢,见到这群同学,她才总算笑出来。
“任素,你这些年可没怎么变。”
客套话,任素也回着,她自知长相平平,等会话题就从她身上移开了。
“哦,对了,你应该还能联系到吧?就喻汀。”
真是不巧,任素笑容顿了顿,回复道:
“他转学后就没联系过了,人家现在成了大明星,联系方式早就变了。”
在场的几人听完任素的话后都是一脸有些茫然的表情。
还是顾甜湘先开的口。
“任素啊,你不知道他的事吗?”
任素低了低头,她真心希望在场的人不要继续说下去喻汀的事,她和喻汀那点子破事万一点破就糟了。
“怎么了?甜湘,我不知道啊?”任素小心回道。
顾甜湘叹口气道:
“他当时转学后出了场车祸,听说什么都记不得了。还是老师告诉我们的,让我们别再打听,人家不是不想来,是压根忘记我们这群同学了。”
任素眉头皱起,她呢喃着车祸两个字,越想越苦恼。
失忆和喻汀怎么联系起来的。
“哦,原来是这样,真让人难过。”嘴上不自觉的回复着。
看来那微博上的话真是巧合了,喻汀竟然失忆了,这对任素来说,算不上坏事。
毕竟她干的事情可谓惊悚。
“我想你应该知道的,毕竟高中的时候喻汀不经常和你放学一起走吗?”
“嗯,你误会了,我和他其实一点都不熟,他和我一起走只是为了……”讲到这,任素猛然顿住了嘴巴。
差一点,就将最重要的话说出去了。
喻汀和她一起放学,是因为喻汀需要免费的自行车司机,好快点送他回家。
想起来都羞耻,任素打这哈哈糊弄过去了这个话题。
喻汀真的不记得了,任素魂不守舍的思考着这个问题。那她是不是也可以忘记……想来不能,看见屏幕上那张面孔,任素还是无法自控般的吞咽口水。
偏偏给一个不想像动物的人身上安插了世界上最原始的习性。
但任素又深知自己的卑鄙之处,她从来没有和别人主动挑明过自己fork的身份,哪怕和喻汀闹出那档子事情后,也没去登记自己cake的名字。
毕竟这种事情比有案底更可怕,现下烦躁不安的情绪也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她又自找没趣的翻阅起喻汀的微博,最早的一条来自于学生时期。
也是一条纯文字。
“mons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