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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关于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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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分开,姜真祖的身影便如同排练厅里一道固执的阴影,总是准时出现在马叮当排演话剧的剧场。他不声不响地坐在观众席后排,日复一日,目光穿过舞台上方略显昏黄的灯光,专注地追随着台上的排练,仿佛那是他唯一能靠近她的方式。
“我宁愿被他们看见,也不宁愿放弃对你的爱,我宁愿他们用仇恨,将我的生命结束,也不宁愿放弃爱情去换取生命……”
低沉而执拗的默念声,如同盘旋在寂静空气中的飞虫,又一次固执地钻进马叮当的耳朵。这声音终于让台上的马叮当无法再忽视。她停下正在进行的走位,猛地转过身,裙摆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她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后排那个模糊的身影,眉头微蹙,带着被打断排练的不耐烦,声音清脆地穿透了空旷的剧场:“干嘛,唱片跳针了吗?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你一言,我一句的,很好玩吗?”
被点名的姜真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仿佛从沉浸的思绪中被硬生生拽出。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从阴影里稍微探出身来,脸上带着一丝被撞破的窘迫和茫然。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地辩解道:“我…我在想剧本里的意思。”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摊开的剧本页角。
“这么多天都没想明白吗?” 马叮当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促狭,她站在舞台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许是看他那副冥思苦想却不得要领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她忽然改变了主意,双手叉腰,干脆利落地建议道:“那就别想了,干脆做吧!” 她话音落下,随即朝他招了招手,指向舞台,“上来!”
姜真祖似乎没料到这个转折,愣了一下才站起身。他穿过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脚步显得有些迟疑,直到踏上舞台边缘的台阶。舞台的灯光比观众席明亮许多,照得他微微眯了下眼。马叮当已经利落地从旁边拖过一张道具用的高脚凳,拍了拍凳面:“坐这儿。” 姜真祖依言坐下,凳子略显窄小,他坐得有些拘谨,与马叮当并肩的距离让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清香。
空旷的舞台上,姜真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带着一丝生涩的紧绷:“我宁愿他们用仇恨,将我的生命结束,也不宁愿放弃爱情去换取生存。”
马叮当迅速进入角色,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而炽热:“罗密欧,如果他们阻止我们相爱。我就跟他们…” 就在情绪即将推向高点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舞台灯光下,她脸上那属于茱丽叶的激情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排练指导者的冷静审视。她看着明显还未投入情感的姜真祖,带着一丝无奈和指正的口吻说:“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她将剧本朝他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剧本上写着‘情深地’。” 随即,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而直接,带着一种引导和挑战的意味锁定姜真祖:“那请你情深地看着我吧,不然我怎么跟你再念下去?”
她凑近了些,也看向他手中的剧本,指尖点在那行字上:“你刚才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他近距离的目光带着探究,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马叮当迎着他的目光,那份困惑更深了,像蒙着一层雾。马叮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关键,恍然大悟般轻拍了下额头,脸上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笑容:“我差点忘了你还没谈过恋爱,” 她的语气变得循循善诱,带着点过来人的调侃,“那你有没有试过暗恋一个人?”
“暗恋?” 姜真祖重复着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而新鲜的词汇。他的眉头依旧微蹙,眼神里是纯粹的疑问和求知欲。
“就是你老是想见一个人,” 马叮当放慢了语速,声音轻柔下来,像是在描绘一幅细腻的画面,“还会偷偷去看他,但如果你见不到他,你心里就会觉得郁郁寡欢很不舒服。”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试图捕捉他理解的痕迹。
姜真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她的话。他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再抬眼时,眼神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认真和不解:“这就是爱吗,” 他问得直接而纯粹,“单方面也算爱吗?”
“这当然了!” 马叮当肯定地点头,眼中闪烁着一种笃定的光芒,仿佛在传授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你知道吗,一个人一辈子只要爱上一个人。也算是真正的爱情,而且是至死不渝地那一种。” 她特意加重了“至死不渝”几个字,试图将这份情感的厚重传递给他。“你明白吗?” 她追问,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你明白我说什么吗?”
姜真祖再次陷入沉默。他凝视着舞台地板上的一道木纹,似乎在脑海中努力构建着“至死不渝”的画面。剧场里很安静,只有远处通风管道细微的嗡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眼神里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多了一丝下定决心的光亮。“我想我有点明白了,”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沉稳,带着一种近乎实验的勇气,“这样吧。将你当成是我暗恋的人,试试看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坦然地迎上马叮当的视线,带着一种纯粹的角色扮演的认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想象中“暗恋”的力量吸入肺腑。当他再次开口念出那句台词时,声音里注入了一种之前没有的、压抑而深沉的情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缓慢流淌出来:“我宁愿他们用仇恨,将我的生命结束,也不宁愿放弃爱情去换取生存。”
马叮当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语调中那份微妙却显著的提升。“好一点了,” 她由衷地点头赞许,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但随即又俏皮地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不过还差一点点。” 她用指尖比划着那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差距。
“差一点点?还差什么?” 姜真祖立刻追问,那份刚刚建立起的、还带着点脆弱的信心似乎又有些动摇。他像个急切想知道答案的学生,身体不自觉地再次微微前倾。
马叮当没有立刻回答。她环顾了一下空旷的舞台,视线扫过那些堆在角落的道具和幕布,然后重新落回姜真祖脸上。她的眼神变得柔和而富有引导性,声音也放得更轻、更缓,如同在开启一个神秘的匣子:“不如闭上眼睛试试看,” 她自己也率先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如蝶翼般覆盖下来,“你现在幻想一下,我们身处维多利亚时代,我和你在一个宫廷舞会中。” 她停顿了一下,让想象的空间在寂静中展开,“而这个舞会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
随着她的描述,冰冷的舞台灯光似乎都变得柔和温暖起来。姜真祖也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最初的紧张慢慢舒展开。马叮当闭着眼,嘴角带着一丝引导者的微笑。两人仿佛真的置身于那个金碧辉煌却只属于彼此的盛大舞会,空气中弥漫着想象中的香槟气泡和古典乐声。他们虽然坐在凳子上,身体却随着无声的旋律微微晃动,肩膀轻轻摇摆,像是在跳着某种默契的华尔兹。空间在想象中无限延展,而现实中,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细微气流。一种无形的、略带紧张的暖流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接着该说什么,我忘了。” 姜真祖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被突然拉回现实的茫然和一丝被打断的留恋。他依旧闭着眼,眉头又轻轻蹙起,仿佛在努力挽留那个正在消散的华丽梦境。
马叮当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神还残留着一点引导时的迷离,随即被一丝温柔的笑意取代。她看着近在咫尺、依旧闭目沉浸的姜真祖,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接着不是说对白,是‘罗吻茱’。”
姜真祖猛地睁开了眼睛。骤然从想象世界跌回现实的强烈光线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脸上那份投入的宁静瞬间被纯粹的困惑取代。他甚至困惑地微微歪了歪头,像个完全没跟上节奏的孩子:“这是什么人?”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不解,显然对这个突兀的“名字”毫无头绪。
马叮当看着他这副全然懵懂、甚至有点可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肩膀轻轻耸动。她的笑意里带着无奈,也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有趣。她微微凑近他,两人的距离比刚才想象的舞会更近,近得几乎能看清他眼中自己小小的倒影。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解释道:“这不是什么人,是一个孤号,” 她特意在“孤号”上加重了语气,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明亮的光,“就是‘罗密欧亲吻茱丽叶’。”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目光直直地望进姜真祖骤然睁大、写满震惊和瞬间无措的眼睛里。
就在姜真祖闭着眼睛,感受到马叮当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双唇即将顺应那“孤号”的指引,触碰那片想象中的柔软时——
“你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