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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恋人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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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天台咖啡厅被染成一片暖金色,远处天际线堆叠着橘红与绛紫的云絮,晚风拂过时,悬挂的铜制风铃发出零星的清响。
马叮当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看见了坐在栏杆旁的将臣。他背对着霞光,轮廓被勾勒得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融进这片温暖的余晖里。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她没想过会这样快再见到他,快到她那些反复排练的镇定都还没能彻底扎根。
将臣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马叮当清晰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怔忡。他大概也没料到会这样快重逢。空气里有种微妙的凝滞,连风似乎都绕开了他们坐的那一角。
“坐。”将臣的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些许,他抬手示意,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
小青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那股无声的暗流。那不是言语的空白,而是一种过于浓稠的静默,仿佛空气本身都在他们目光交错的瞬间凝结、下沉。将臣抬手示意的动作,马叮当落座时那刻意挺直的背脊,都透着一股非比寻常的生硬与克制。小青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放轻了,下意识地朝白素贞身边缩了缩,仿佛靠近自家姐姐,就能避开那无形中弥漫开的、令人心悸的低气压。她虽活泼直率,此刻也本能地感到,有些东西,外人不应窥探,更不该打扰。
白素贞垂眸,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温热的瓷杯杯沿。她看得比小青更深。千年修为与自身那场刻骨铭心的情劫,让她对“情”字留下的痕迹异常敏感。她看见将臣眼中那瞬间的怔忡并非出于惊讶,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涌动,像深潭被投入石子,涟漪之下是看不见的暗流。她看见马叮当避开对视时,那纤长睫毛细微的颤动。
他们之间流淌的,绝非寻常故交或盟友的氛围。那是一种经过剧烈燃烧后,余烬仍带着灼人温度,却又被强行冷却封存的矛盾感。礼节之下是未愈的裂痕,平静之中埋着惊涛的伏笔。白素贞心中了然,这分明是一对曾经深刻纠缠、如今却不得不以某种“规则”或“距离”来重新界定的旧日恋人。
她悄然收敛了自身的存在感,给予这片无形的战场一点不必言说的余地。晚风拂过,她仿佛能听见那无声的过去在两人之间猎猎作响,如同此刻天际正在被夜幕缓缓吞噬的、最后的残阳。
马叮当在他对面落座,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在晚风里弯曲的竹子。她开口讲述来龙去脉,语调清晰冷静,目光却大多落在桌面摇曳的光斑上——那是穿过遮阳伞缝隙漏下的夕阳碎金,在她指尖明明灭灭。
将臣静静听着,眉头逐渐蹙起。他说话时,视线终于坦然地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还有一种被妥善掩藏的复杂情绪。马叮当迎上他的目光,指甲无声地抵进掌心。他看起来没变,又似乎哪里不同了;或许变的只是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从亲密无间,变成了一道需要“三件事”来衡量的契约。
“即使你们查到了很多关于昆仑镜的资料,”将臣的目光扫过面前三人,最后若有若无地在马叮当身上停留了一瞬,才继续道,“但它的本质,是上古之神用来封印和净化人间怨气的神器。数千年过去,其中镇压的怨气或许早已消散。可是白姑娘,”他看向白素贞,语气缓和了些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你想用它溯源寻人,要撬动的并非残留怨气,而是时光法则本身的反噬。这与你曾经的修为损耗不同,它会直接侵蚀你的本源。只怕……镜未全开,人已难支。”
小青脸色一白,急急抓住白素贞的衣袖:“姐姐!如果……如果我把我的修为全都给你呢?我只要一点能维持形体的就够了!”
将臣摇了摇头,这次看向小青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小青姑娘,情义可嘉,但此法近乎绝路。以你们二人如今状态合力,强行冲击封印,引发的反震之力足以摧毁你的根基。届时,你能侥幸活下去,已属万难。”
白素贞轻轻按住小青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抬眸看向将臣,又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马叮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与恳求:“若……加上马小姐呢?马家神龙之力至刚至正,与上古神兽青龙同源,或许能多一分把握?”
将臣沉默了片刻,指尖在咖啡杯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当白素贞提到“马家神龙之力”时,他摩挲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一丝极淡的、近乎隐秘的了然与欣然,在他眼底最深处的寒潭下悄然掠过。他当然知道马家神龙之力,那是马家女人代代相传、用以追猎与诛灭僵尸的至高力量,更是悬于他这位“僵尸王”头顶的利剑。而此刻,这份力量被提及,却是为了帮助另一段情缘,并且,需要他的应允与合作。
这让他无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决定性的夜晚。当她最终放下马家世代相传的使命,为他转身的那一刻。那不是妥协,而是选择。那份为他而做的“放下”,是他漫长生命中罕有能真正触动他的瞬间,是他暗自珍藏、不容他人窥见的秘密喜悦。如今,这份曾为他搁置的力量,正被她握在手中,用于她认为值得的、属于“马叮当”自己的道义与坚持。这个认知,奇异地冲淡了些许他对眼前之事的忧虑,带来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细微的熨帖。
“可以一试,”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再次转向马叮当,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评估,更有一丝极力压抑的不赞同,但此刻,或许还掺杂了一缕极难察觉的、近乎温柔的肯定——对她如今道路的某种无声认可。
马叮当读懂了那抹不赞同。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一旦决定,便是拼尽全力,甚至不惜己身。他更清楚,昆仑镜若真有闪失,其中可能逃逸的绝非寻常妖物,那是被上古之神亲手镇压的存在,一旦现世,必酿大祸。这份对苍生的潜在威胁,他不可能不考量。他是在提醒她代价,也是在委婉地阻止。这份认知让马叮当心头泛起一丝复杂的涩意——他依然会为她权衡利弊,却已不是以最亲近的立场。
然而,目光掠过白素贞平静下暗藏千年执念的眉眼,再看向小青全然依赖与焦急的神情,马叮当将那丝涩意用力压了下去。她何尝不知风险?马家的训诫与责任早已刻入骨髓。但眼前是另一段跨越生死、执着千年的情缘,是另一份孤注一掷的恳求。她做不到袖手旁观。她所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将风险控制在自己能承担、也能托付的范围内——托付给眼前这个她曾最信任、也最了解世间力量规则的男人。
一直静默旁观的马叮当,此时迎上了他的目光。黄昏最后的余晖恰好掠过她的眼睫,映得那瞳孔深处亮得惊人,也冷得坚定。她忽略了心底因他刚才那一眼而泛起的细微涟漪,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划破了短暂的沉寂:
“将臣,我会帮助白素贞她们打开昆仑镜的第一重封印。”她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清晰用力,既是对自己选择的确认,也是对他未言明之担忧的回应,“如果打开后,里面有未被净化的妖物逃出,我要你立刻杀了它们,然后,帮我们重新封好镜子。”
天台上的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将臣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看清她所有未言明的决心与风险。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方才更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慎重的确认:
“叮当,”他叫了她的名字,这个称呼在渐起的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你确定,这算是……‘那三件事’里的第一件?”
马叮当的指尖微微蜷缩,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是的。”她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将这个答案刻在心里,“这就是第一件事。”
将臣移开目光,望向远处彻底沉入地平线的最后一缕霞光,侧脸线条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当他转回视线时,眼中所有复杂的波澜似乎都已被妥善收起,只剩下一种沉静的应诺。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渐渐凉下来的夜色里,如同一个无法更改的烙印。
“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会为你完成。”
晚风再起,带着夜晚的凉意,吹散了咖啡杯上最后一点微薄的热气。承诺既下,如同悬在头顶的星辰,清晰,冰冷,不可逆转。而他们之间,那名为“过去”的帷幕,似乎也随着这声承诺,被更彻底地拉拢,隔开了所有本该流淌、却再也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与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