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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是他死后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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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小诊所,门铃轻响,木门缓缓开启,风雪涌入的刹那,屋内的少年裹紧了自己单薄的被子,冻得发青的指尖攥着一本破旧医书。
“你就是宋舒?”
少年抬起巴掌大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惊愕。
看着那张与照片上如出一辙却憔悴许多但仍旧精致的小脸,军装男子一时哑然。
他关紧门:“我是你父亲委托来接你回去的,跟我走吧。”
清瘦的少年哆哆嗦嗦地掀开薄被,踉跄起身,他颤抖着手给倒了杯凉水:“你先喝点水。我……收拾一下。”
端着水的手腕瘦得惊人,指节泛白,杯底在木质桌面上磕出轻微响声。
早就已经入冬了,少年仍旧穿着单薄的秋装,寒风从门缝钻入,吹动他额前散乱的碎发,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
桌上那杯水映着窗外微弱的晨光,微微晃动,如同少年眼中挣扎的戒备与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低头翻找柜中衣物,动作迟缓,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宋舒并非beta,而是被刻意隐瞒身份的omega。自父亲将他遗弃于此地后,药剂短缺,抑制剂只能靠偷靠攒,每到信息素暴走的夜晚,他只能凭借意志硬扛。
而此刻,站在门口的男人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间破败的诊所——墙角还放着半瓶标有“镇痛”字迹的空药瓶。
环顾这个满打满算也不超过四十平的小诊所,谁能想到堂堂帝国宋家的omega竟会蜗居于此。柜中散落的药瓶、泛黄的病历本、桌上那支写不出水的笔,皆在无声控诉着被遗忘的岁月。
他接到委托时便觉得不可思议,在帝国,哪个omega不是被供在高阁之中,锦衣玉食?可眼前这个少年,竟蜗居在这么一个破败的诊所里,这里可是被称为垃圾星的地方。
“我收拾好了。”
少年乖巧地站在他面前,才刚到他胸口……比他家任性妄为的小侄子还矮半分。
少年收拾来收拾去,只有一个小小的银色拉杆箱,箱子边角磨损严重,拉链用铁丝勉强缠住,一个轮子早已不知去向。他仍旧是刚刚那身的秋装,连件厚实点的大衣都没有。
他到底知不知道外面在下雪?
他沉默地解下军呢大衣,轻轻披在少年颤抖的肩头,呢料厚重,带着体温与淡淡的烟草味,瞬间裹住那缕几近溃散的信息素。
宋舒猛然一怔,余光瞥见衣角金属扣的瞬间,记忆如汹涌潮水般翻涌——被抛弃、被找回、订婚、结婚……直至被囚禁,上一世,他死时才刚满二十岁。
大衣兜帽遮住了他半张脸,睫毛轻颤,喉间滚动着未出口的呜咽。
压下喉间哽咽,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穿过兜帽阴影,落在男人笔直的肩膀上。
他说:“不用的,我习惯了。”他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十七年,这颗星球被称为垃圾星不是没有缘由的,一年到头半年都在下雪,而另半年在沙暴,温差极大,不宜农作物生存,也不宜人类长期居住。资源匮乏,信息闭塞,连最基础的医疗供给都难以维持。
帝国的补助都不会发放到这个地方。
所以这里又被人们称为‘遗失的星’。
给他一颗颗扣好扣子:“好好穿着。”
为了方便扣子,男人是半蹲在他面前的,宋舒低头就清晰地看清了眼前男人英俊的五官鼻梁高挺,眉骨深邃,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如极地冰川般冷冽而沉静。他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宋舒一时失了神。
他知道他是谁。
帝国最年轻的s级上将齐承渊,掌管边境三十六星域的军事统领,也是齐家继承人。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颗被遗弃的星球,更不该为一个无名omega驻足。
可他来了,踏着风雪,打破十七年的孤寂。
他执行完任务本该即刻返回,却因母亲的委托绕了道来接他。或许是因为自己曾被他接回,三年后,当得知他离世的消息,他仍为他带去了一束花。那是宋舒一辈子收到过的唯一的花,虽然是在死后。
花是白色的,像这场永不停歇的雪。齐承渊站在墓前,指尖拂去碑上霜痕,一如当年替他扣好大衣最顶端那颗纽扣。
这就是他们唯二的交集了。
一次,为他那寒冷刺骨的人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一次,为他那凄凉惨痛的人生送去一束鲜花。
他毫不费力地拎起少年的箱子,宋舒眼睁睁看着肮脏的箱子玷污了他洁白的手套。
军靴一脚踩踏寒彻骨的积雪,留下一个宽大的脚印。踩着他的脚印,十七岁的宋舒有些吃力地跟在那人身后,踏过厚厚积雪。
等他们走远了,一个看着清冷的少女从废墟后走出,她凝视着雪地上两行并行的足迹,一深一浅,渐渐被风雪吞噬。
耳朵上的通讯设备沙沙作响:“不是……老大真就这么走了?”
少女眼中掠过一丝冷意,“他说要去报仇。”
“所以就真的抛弃我了???”
“我们有我们的事要做。”说完,不管对面怎么追问,她径直转身走入小诊所。
她捡起少年先前攥在手里的医书,指尖轻轻抚过那泛黄的纸页,将其小心地揣进怀里,转身望向窗外纷飞的暴雪。
这颗星球从不会因谁离去而停歇,可总有人记得那串渐行渐远的脚印。她低声自语:“等雪埋了旧路,我们也要走出新的。”
宋舒跟着他进了一艘军舰,舱门闭合的瞬间隔绝了风雪。
立马有副官迎上来,目光在看到宋舒时微微一顿,他只听自家上将说有件事要出去一趟,怎么也没想到上将这一出门就带回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少年啊。
他有些好奇:“上将,他是?”
齐承渊瞥了他一眼,并不多言:“启程回帝星。”
舱内恒温系统悄然运转,系统自动调节,寒意被隔绝在外。宋舒长长呼出一口气,雾气在温暖的空气中凝成白团。
齐承渊开了个空房间让宋舒住下,自己则转身走向指挥室。
舱外风雪肆虐,舱内寂静无声,唯有通风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
宋舒蜷在军用毛毯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大衣纽扣——那颗曾被齐承渊亲手扣好的纽扣。
此时的他全然没有了在齐承渊面前的乖巧和胆怯,满脸的阴鸷,他的脑海在不停地思索。
他的生父,诺亚研究所的负责人;他的未婚夫,A级alpha,卓氏集团家后人……那未婚夫还藏着一个beta情人。
上一世,他们对他百般折磨,将他囚禁于实验室,用针剂强行激发他的发情期,只为彻底践踏一个S级omega的尊严,记忆如冰锥刺入脑海。
现在回想,他竟不知自己怎么就沦落到那般凄惨境地。
满是冻疮的手抚摸上后颈的腺体,那处早已结痂的伤痕,隐隐作痛。他闭上眼,喉结滚动,压抑住翻涌的恨意。
他意识到自己重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后颈的腺体挖出来。鲜血顺着手腕汩汩流下,与雪水交融,在掌心迅速凝结成冰。剧痛让他清醒,他该报复的不是自己,而是觊觎他s级omega腺体的那些人。
他应该保护好自己。
破旧的箱子里,有一种药剂,那是他从一伙路过的盗匪手中抢来的抑制剂,标签早已模糊不清,但瓶身刻着“F-13”字样,那是F-13,是帝国早已禁止的腺体改变药剂,也可以称它为变性药剂。
一个能使omega变成beta的神迹。但这个神迹被太多的omega趋之若鹜,最后帝国不得不以它违背了自然法则而禁止。
这一法令颁布,有无数的omega在绝望中自杀,他们曾跪求一剂F-13,只为摆脱发情期的折磨与权贵的觊觎。
上一世,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刚二次分化觉醒为S级,他就被宋家联手囚禁,因为他一直不肯配合,被发情期活活折磨了整整两年。最后,他如同无数在绝望中自杀的omega一般,从高高的白塔上一跃而下。
那一天他知道自己熬不过下一次的发情期了,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他可以做一个听话的实验体,但想回曾经的学校再看一眼。他知道,远的地方他们不会同意,但和他们一丘之貉的学校,他们不会多想。
他挣脱了束缚,积攒了两年的力气将他推上白塔顶端的狂风中。他站在檐角,任狂风撕扯着单薄的衣袍,那一刻他其实没想跳的,他看到曾经为自己披上大衣的男人站在廊下,一个漂亮的omega奔向他,抱着他的手撒娇。
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
待两人路过,他跳下去了,死在了他的脚边。他的血,如同从脏污行李箱中沾染到白手套上的污渍,溅落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为什么要死在他脚边呢?
当然是看不得他好过啊。
宋舒恶劣地想。
他是将他接回来的罪魁祸首,是将他推入地狱的共犯,凭什么自己死了他却活得那么高高兴兴。
这是很没道理的,可他宋舒是坏人啊,坏人是不需要道理的。
果然,他对他愧疚了,他得到了人生中唯一的鲜花。
那束白百合被放在他冰冷的墓碑前,是他死后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