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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谢屿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亲手把陆昭按进化妆间的荧光粉墙漆里。
      现在就是个好时机。
      空气里飘着定型喷雾甜腻的香气,混着后台经年不散的灰尘味,隔音门外传来颁奖典礼前场模糊的音乐和鼎沸人声。而这一切,都不及眼前这张脸让谢屿血气上涌。
      陆昭的手指还揪在他的领带上,那点昂贵顺滑的真丝料子被拧成了糟心的咸菜干,勒得谢屿喉结发紧。陆昭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那身据说由某高奢品牌春季高定提前空运来的白色礼服,胸前蹭上了一道碍眼的灰痕,大概率是刚才被谢屿掼到化妆台边上时蹭的。
      “松手。”谢屿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压得低而沉,像弓弦绷到极致的前兆。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翳,遮住了眸子里的火,只剩嘴角抿出的一条冰冷直线。
      “你先踹的!”陆昭瞪着眼,那双总是显得过分精神、甚至带点莽撞亮光的眼睛此刻几乎要喷出火苗,他非但没松,反而揪得更紧了些,身体前倾,鼻尖几乎要撞上谢屿的下巴,“谢屿你他妈属驴的?逮哪儿踹哪儿?老子明天还有杂志封面!”
      “呵,”谢屿极轻地嗤笑一声,终于抬起眼,目光像浸了冰的刀片,慢条斯理地刮过陆昭因为激动而泛红的脸颊,“那正好,给你杂志添点行为艺术。毕竟陆老师的演技,”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淬着毒,“也就肢体语言还勉强够看。”
      “我去你妈的戏渣!”陆昭炸了,另一只手也抬起来,眼看就要去揪谢屿那一丝不苟的头发。
      谢屿眼皮都没眨,屈起的膝盖精准地顶向陆昭的小腿骨。
      “嗷——!”陆昭吃痛,手上力道一松,整个人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得身后堆着杂物的架子哐啷一响。
      几乎是同时,“咔嚓”。
      极其轻微,但在骤然因疼痛而安静下来的狭小空间里,清晰得刺耳。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谢屿猛地转头,陆昭捂着腿龇牙咧嘴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化妆间虚掩的门缝外,一个举着手机、满脸“挖到宝了”兴奋神情的年轻男人仓皇缩头,脚步声凌乱地逃远。
      陆昭:“……”
      谢屿:“……”
      死寂。只剩下两人因为方才一番缠斗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在甜腻的空气里交缠,生出一种荒谬的尴尬。
      陆昭先动了,他松开捂着小腿的手,胡乱抹了把脸,眼神飘向天花板:“……这月第几次了?”
      “第三次。”谢屿面无表情地整理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领带,手指灵活地将那团咸菜干恢复成优雅的温莎结,只是动作比平时稍重了几分,“加上上个月停车场那次,上上个月慈善晚宴后台那次,以及年初品牌活动休息室那回——媒体愿意算上的话,第一百零八次。”
      他语气平板无波,像在念财务报表。
      陆昭哑火,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同样被弄乱的头发,几缕不听话的栗色发丝翘了起来,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刻意营造的精致,多了点符合年纪的毛躁。“妈的……”他低声骂了句,不知道是骂狗仔,骂谢屿,还是骂这糟心的命运。
      两小时后,庆功宴觥筹交错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酒店套房门外。
      谢屿刚冲完澡,黑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卸去了舞台妆和西装革履,只套了件简单的深色丝质睡袍,整个人透着一股倦怠的冷感。他靠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手里平板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屏幕上是热搜界面。
      #谢屿陆昭后台互殴# 后面跟着一个暗红的“爆”字,热度一骑绝尘。
      词条里,九宫格高清动图无声却激烈地循环播放着:他冷着脸踹过去,陆昭揪着他领带低吼,两人肢体交缠,眼神如果能杀人,对方早已千疮百孔。评论区和营销号一片狂欢,“世纪对家”、“活久见”、“这俩是真的恨吧”、“打起来打起来!”……
      手机在旁边的茶几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经纪人周婧的名字。
      谢屿划开接听,开了免提。
      “谢屿!你看看热搜!你跟陆昭……”周婧的声音又急又冲,穿透电波。
      “看到了。”谢屿打断她,声音没什么起伏。
      周婧被他这平静无波的语气噎了一下,随即更急:“看到你还这么淡定?王导那边本来有个本子在接触,刚旁敲侧击问我你最近是不是情绪管理有问题!还有,陆昭那边团队刚才联系我了,说他们有个想法……”
      谢屿终于动了动眼皮:“什么?”
      “《沿途》。”周婧吐出两个字,语气复杂,“那档新开的旅行纪实综艺,主打真实无剧本。他们想让你们俩一起上。”
      谢屿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婧语速飞快,“我也不乐意。但这是两边团队和公司高层权衡后的结果。现在这‘热度’,硬压没用,反而越描越黑。不如……顺势而为。观众不就爱看你们撕吗?《沿途》的导演说了,要的就是这种‘真实化学反应’。”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上了点劝说的意味:“谢屿,你这两年转型,需要曝光也需要话题。陆昭那边,流量是顶,但也急需拓宽路人盘、扭转‘花瓶’印象。这节目是个机会,对你们俩都是。就当……演场戏。演一场观众爱看的,不死不休的对手戏。”
      谢屿没立刻回答。他侧过头,看向窗外。城市霓虹流淌成一片模糊的光河,映在他没什么温度的眼底。
      不死不休的对手戏?
      他和陆昭,从五年前那个夏天,从“星尘计划”成团夜开始,似乎就注定了要绑在一起,比较、竞争、厮杀。他是考核全A的C位,陆昭是人气断层的门面。他们曾是队友,更是从出道起就被公司和粉丝推着站在擂台两端的对手。组合解散后,单飞,一个扎进剧组磨演技,一个在流量顶端风生水起,看似殊途,却总被各种名义拽回同一个场合,继续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演一场戏。
      他轻轻扯了下嘴角,没什么笑意。
      “合同条款发我看看。”他说。
      电话那头,周婧明显松了口气:“好,我马上发你。陆昭那边已经口头答应了。”
      《沿途》的录制来得很快,或者说,资本推动下的效率高得惊人。
      第一站是西南边陲一个以湿热和蚊虫著称的古镇。节目组“贴心”地安排谢屿和陆昭共享一个颇具当地特色的二层小竹楼——美其名曰,节约资源,深入体验。
      效果立竿见影。从机场到古镇的路上,两人之间的低气压就已经让跟拍的VJ和工作人员呼吸困难。一个冷着脸看窗外,一个戴着耳机抱着胳膊假寐,全程零交流。直播间弹幕却厚得几乎看不见人脸,全是“打起来”的拱火和双方粉丝的控评厮杀。
      竹楼条件有限,卧室分开,但客厅共用。头两天,两人完美贯彻了“视而不见”方针,谢屿看书,陆昭打游戏,偶尔在厨房狭路相逢,错身而过时连衣角都不愿碰到一起。只是空气里总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古镇潮湿的水汽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着。
      第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节目组原定的户外计划,改为室内直播,主题是“整理行囊,分享旅途必备”。
      谢屿的东西井井有条,收纳得当。陆昭的行李箱则敞开在地板上,略显凌乱,符合他一贯给人的不拘小节的印象。直播镜头扫过,粉丝们忙着舔颜和吵架。
      谢屿按照流程,简单展示了自己的几样实用物品,便打算坐到一边。导演却在一旁举起了提示板,上面写着:“互动!看看对方的行李箱!”
      谢屿瞥了一眼镜头,又瞥了一眼正蹲在行李箱旁,似乎也在犯愁怎么展示才不算崩人设的陆昭,心底那点不耐又开始滋长。但他还是走了过去,在陆昭“你干嘛”的警惕眼神中,随意地用手指拨拉了一下箱子最上层散落的几件衣物。
      动作敷衍,纯粹为了完成任务。
      指尖却忽然触到了一个硬质的、藏在叠好的衬衫底下的方角。
      陆昭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一下,伸手想拦:“哎,那没什么……”
      谢屿已经下意识地将那个扁平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抽了出来。
      很小,很旧,边角处的绒面已经有些磨损。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细小的电流,倏地窜过谢屿的指尖。
      直播镜头敏锐地对准了这个意外发现。弹幕瞬间刷过一片问号。
      在陆昭骤然僵住的神情和导演兴奋的示意下,谢屿顿了顿,掀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珠宝或什么私密物品。
      黑色内衬上,安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款式简单,甚至有些粗犷,不是任何奢侈品牌的风格。银质的指环,因为年代久远,光泽已变得温润内敛。戒面微微凸起,刻着一个有些模糊的、小小的星座符号——射手座。指环内侧,似乎还有更细微的刻痕,但看不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雨点敲打竹楼的声音,直播间背景音乐的声音,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潮水般退去。谢屿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咚。咚。咚。
      这戒指他认得。
      是他十九岁那年,拿到第一个团体冠军奖杯后,用那份微薄的奖金,自己画了图,偷偷跑去银饰店打的。内侧刻着他和……某个人的名字缩写。幼稚,赤诚,又滚烫。
      组合解散前那场混乱不堪的告别演唱会后台,他在兵荒马乱中弄丢了它。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再没找到。以为早就遗落在哪个积灰的角落,或是被当垃圾清理掉了。
      可现在,它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陆昭行李箱的夹层里。被妥帖地收在一个旧丝绒盒子中。
      谢屿抬起头,看向陆昭。
      陆昭的脸色白了又红,眼神躲闪,慌乱,还有一丝被撞破秘密的狼狈和……别的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直播间弹幕已经疯了。
      “什么东西???”
      “戒指???”
      “谁送的?陆昭藏的?”
      “这戒指看起来有点年头了啊……”
      “谢屿表情不对!”
      “卧槽有故事!!”
      “导演镜头怼脸啊!给特写!”
      导演在镜头外激动地握拳,示意继续。
      谢屿却“啪”地一声合上了丝绒盒子。
      指尖冰凉。
      他将盒子递还给陆昭,动作看起来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在轻微地颤。
      陆昭接过,飞快地塞回行李箱深处,耳根通红,始终没再看谢屿一眼。
      直播还在继续,导演试图救场,cue流程,但接下来的时间,谢屿魂不守舍,陆昭坐立难安,之前那种冰冷的对峙变成了某种更诡异、更暗流汹涌的僵持。直到直播信号切断,工作人员开始收拾设备,两人依旧僵在原地。
      夜色彻底笼罩古镇,雨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屋檐断续的滴水声。
      竹楼隔音并不好。
      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尴尬中,隔壁那栋稍大些的、安排给另一组嘉宾的竹楼里,隐约传来一点动静。
      先是模糊的低语,接着,什么东西轻轻撞在木板墙上的闷响。
      一个低沉带笑的男声,透过不太严实的木墙缝隙,隐约飘了过来,咬字清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
      “……躲什么?”
      停顿,气息似乎更近了些,带着某种戏谑的压迫感。
      “上次偷亲我喉结的胆子呢?”
      是柏霖。那位以演技和难搞著称的年轻顶流影帝。
      而被他按在墙上的……
      谢屿混乱的脑海里,突兀地闪过白天在候场区瞥见的一幕:柏霖的专属休息室门开了一条缝,那个总跟在柏霖身后、安静清秀的新人助理许悠,正微微踮着脚,手指有些发抖地,为坐着闭目养神的柏霖整理衣领。而柏霖,在许悠的手指无意间擦过他脖颈时,几不可察地,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时只觉得那新人紧张得过分。
      原来……
      谢屿下意识地看向陆昭。
      陆昭显然也听到了,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方才的慌乱被一种更深的震惊取代,眼睛瞪得圆了些,像某种受惊的大型犬类,呆呆地望向传来声音的墙壁方向,又飞快地瞄了谢屿一眼。
      两人的目光在潮湿窒闷的空气里短促相撞。
      谢屿捏紧了手指,掌心被戒指盒边角硌过的地方,隐隐发烫。
      窗外的古镇沉入湿黑的夜色,远处零星灯火在雨后氤氲的水汽中晕开模糊的光晕。
      这趟“旅途”,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撕开了那层名为“对家”的薄纱,露出了底下错综复杂、始料未及的底色。而他们,都被迫站在了这迷局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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