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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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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镇的录制在一种古怪的、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节目组和观众都收获了远超预期的“素材”,心满意足地转场。
下一站,西南山区的度假酒店。《沿途》第二期的主题是“自然疗愈与团队协作”。
酒店坐落于半山腰,被茂密的原始森林环抱,空气清冽,带着植物根茎与泥土的湿润气息。远离了古镇的局促和喧闹,空间骤然开阔,却让某些无形的东西更加无所遁形。
分配房间时,导演组显然“吸取”了上一站的经验,没再强行把谢屿和陆昭塞进一个屋檐下,而是安排了他们相邻的两间山景套房,阳台之间隔着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至少对人类而言。
谢屿的房间整洁如常,他将不多的行李归置妥当,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山风立刻灌了进来,吹起他额前柔软的黑发。远处层峦叠翠,云海在山腰缓缓流淌,景色壮阔,足以涤荡胸中郁气。如果他胸中那点莫名的郁气,能被风景轻易涤荡的话。
他微微侧头,余光能瞥见隔壁阳台的一角。陆昭大概还没收拾好,阳台门紧闭着。
像某种默契,也或许是刻意的回避,抵达酒店后的整个下午,两人几乎没有碰面。直到傍晚的团队烧烤聚餐。
酒店后院的露天空地,篝火已经点燃,炭火在特制的烤炉里烧得通红。节目组准备了丰富的食材,美其名曰“增进嘉宾感情”。
谢屿换了件烟灰色的薄款针织衫,衬得肩线平直,他安静地坐在离烤炉稍远的藤编椅上,手里拿着一杯冰水,偶尔抿一口,目光落在跳跃的火焰上,又或者掠过忙碌的其他人,疏离而自持。像一只选择在高处窗台观察下方热闹、并不打算参与的家猫,尾巴悠闲地搭着,耳朵却灵敏地捕捉着每一丝动静。
陆昭则活跃得多。他仿佛要将古镇积累的憋闷全部发泄出来,围着烤炉打转,自告奋勇要展示“绝世烤技”,手里抓着好几串肉,在炭火上方胡乱挥舞,溅起一串油花和火星,惹得旁边一位女嘉宾惊呼着跳开。
“哎呀,小心点陆昭!”女嘉宾嗔怪。
“没事没事!保证外焦里嫩!”陆昭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灿烂,带着点没心没肺的活力。他额前出了层薄汗,几缕栗发黏在皮肤上,卫衣袖子挽到手肘,小臂线条流畅,动作大开大合,像只精力旺盛、在庭院里撒欢、试图引起所有人注意的大型犬。
谢屿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看着他因为烤焦了鸡翅而懊恼地“靠”了一声,又看着他被烟呛得咳嗽却还不肯让出烤架位置,嘴角那点无意识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慢慢敛去。
太吵了。他想。太亮了。亮得有些刺眼。
“谢老师,尝尝这个?”一位年长的演员前辈烤好了几串蘑菇,热情地递过来。
谢屿起身接过,礼貌道谢:“谢谢王老师。”
他刚坐下,准备尝一口,一个身影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他面前,带着一股炭火和油脂的混合热气。
“谢屿!”陆昭手里举着一串黑乎乎、看不出原型的物体,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要迫不及待分享,又像是带着某种幼稚的挑衅,“尝尝我这个!独家秘制!”
那串东西惨不忍睹,边缘焦黑,中间似乎还没熟透。谢屿甚至能闻到一丝糊味。
他抬起眼,看着陆昭。陆昭脸上还蹭了点炭灰,鼻尖冒着细汗,眼神灼灼,带着一种“你敢不敢接”的莽撞期待。
旁边的镜头早已悄然对准。
谢屿放下手里的蘑菇串,伸手,接过了那串“独家秘制”。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陆昭带着热度的手。陆昭的手抖了一下,却没立刻松开。
谢屿抬眼,眸光清冷。
陆昭像是被那眼神蛰了,迅速松手,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飘向别处,故作不在意地嚷嚷:“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屿低头,看着手里这串灾难。片刻,他撕下一小块勉强能看的部分,放入口中。
咀嚼。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怎么样?”陆昭忍不住问,身体微微前倾,像只等待夸奖、尾巴却紧张得僵直的狗。
谢屿咽下那口混合着焦苦和生腥的肉,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平稳无波:
“下次,可以试着先把食物烤熟。”
“噗——”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另一位嘉宾没忍住,笑喷了。
陆昭的脸瞬间涨红,一直红到脖子根。他瞪着谢屿,那眼神像是要扑上来咬人,却又因为谢屿那副一本正经陈述事实的样子而憋得内伤。“你……!”他夺回那串黑炭,愤愤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不吃拉倒!”
他气鼓鼓地转身,挤回烤炉边,抢过别人手里的烤叉,动作更猛了,仿佛把那烤叉当成了某个讨厌鬼的脖子。
谢屿重新拿起自己的蘑菇串,小口吃着,目光重新落回篝火。只是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毫米。
弹幕:
“哈哈哈哈谢屿杀人诛心!”
“陆昭:委屈,但我不说。”
“猫猫淡定投喂失败还反被嘲的狗狗。”
“陆昭气成河豚了!”
烧烤聚餐在喧闹中继续。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气氛更加活跃。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
谢屿本能地想拒绝,但节目流程和镜头之下,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简易转盘转动,第一个中招的就是陆昭。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陆昭喝了不少啤酒,脸颊泛红,眼睛亮得惊人,大手一挥:“大冒险!玩就玩点刺激的!”
出题的是那位笑点很低的女嘉宾,她眼睛一转,不怀好意地笑道:“那……给你微信最近联系的第一个人打电话,说‘我昨晚梦到你了’!”
众人起哄。
陆昭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摸出手机,解锁,点开微信。最近联系人列表展开的瞬间,他手指顿住了,脸色变了变。
镜头敏锐地推近。
谢屿坐在他对面,隔着跃动的火光,清晰地看到陆昭手机屏幕上,那个最近联系的、还没来得及改掉的备注——
“谢屿(对家)”。
后面甚至还跟了个狗头的emoji表情。
空气有几秒诡异的寂静。连起哄声都低了点。
陆昭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有些发白。他猛地抬头,撞上谢屿的目光。谢屿的眼神很静,像深潭,映着火光,却看不出情绪。
“打啊陆昭!不会是哪个小姐姐不敢打吧?”有人催促。
陆昭咬了咬牙,像是豁出去了,手指重重按下那个名字,开了免提。
嘟——嘟——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昭……和他放在桌子中间、开着免提的手机上。
谢屿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电话接通了。
“喂?”
清冷、平稳,透过电波略微失真,却依然能轻易辨认出是谢屿的声音。
篝火噼啪炸响了一下。
陆昭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他对着手机,声音因为紧张和酒精而有些发飘,硬着头皮,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我昨晚梦到你了!”
说完,立刻掐断。
死寂。
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口哨声。
“哇哦——!”
“陆昭你出息了啊!”
“梦到谢老师什么了?打架吗?”
“这大冒险太精彩了!”
陆昭低着头,胡乱抓了抓头发,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谢屿的方向。他抓起桌上的啤酒,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也无法浇灭脸上的热度。
谢屿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松开了。他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凉意。他看着对面那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里的家伙,看着他通红的耳廓和强装镇定的侧脸,心底那片深潭,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能及时察觉的涟漪。
游戏继续。
转盘转动,这一次,指针不偏不倚,指向了谢屿。
“谢老师!选什么?”
谢屿放下水杯,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圈:“真心话。”
提问权轮到了柏霖。他靠坐在椅子里,长腿交叠,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声响。他看向谢屿,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眼神深邃,带着惯有的、打量猎物般的兴味。
“谢老师,”柏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周围嘈杂稍微安静了些,“如果必须从在场所有嘉宾里,选一个人共同被困在荒岛一个月,你会选谁?”
问题抛出的瞬间,篝火旁的气氛变得微妙。几个女嘉宾掩嘴轻笑,目光在谢屿和其他男嘉宾之间游移。而几乎所有人的余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刚刚完成“壮举”、此刻正假装研究啤酒瓶标签的陆昭。
谢屿沉默了。
山风穿过林梢,带来远处不知名夜鸟的啼叫。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那副总是过于完美的面容显出几分生动的棱角。
他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干净修长。半晌,他抬起眼,目光掠过一张张或好奇或期待的脸,最终,落在那颗栗色的、毛茸茸的脑袋上。
陆昭似乎感受到了视线,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捏着啤酒瓶的手指收紧。
谢屿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玉石相击般的清冷质地,没有什么起伏,却字字清晰:
“陆昭。”
两个字。
篝火旁彻底安静了。连风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陆昭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甚至忘了掩饰。
谢屿看着他这副呆样,几不可闻地,几乎叹息般地,补充了后半句,声音轻得像掠过水面的羽毛,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至少,他能找到吃的。”
“噗——哈哈哈哈!”
短暂的死寂后,更大的爆笑几乎掀翻露台。
“神他妈能找到吃的!”
“谢老师你是认真的吗?”
“陆昭:你礼貌吗?”
“选你是因为你是寻回犬是吧??”
“陆昭表情裂开了哈哈哈!”
陆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啤酒瓶被他捏得咯吱作响。他死死瞪着谢屿,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像是要把谢屿生吞活剥,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侮辱。寻回犬?找吃的?谢屿这个王八蛋!
他“哐”地一声把啤酒瓶杵在桌上,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烧烤区域,大步流星地朝着酒店主楼的方向走去,背影都冒着火气。
谢屿坐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合着笑意和探究的目光。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食道,压下心头那一丝奇异的、灼热的悸动。
他看着陆昭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像一只被惹毛了、炸着毛头也不回跑掉的狗。
游戏还在继续,笑声依旧。但某些东西,已经在刚才那短暂的交锋中,悄然变质。试探的爪牙,莽撞的冲撞,冷静的“挑选”,委屈的逃离。
猫狗大战的第一回合,在酒精、篝火和众人起哄的背景下,以一种极其荒诞又极其真实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而远处主楼的阴影里,另一场无声的“游戏”也在上演。
许悠被柏霖的助理“叫走”帮忙拿东西,却在通往仓库的僻静走廊里,被柏霖堵在了墙边。
廊灯昏暗,将柏霖高大的影子完全笼罩住许悠。
“跑什么?”柏霖声音低沉,带着威士忌润泽过的微哑,他伸手,指尖拂过许悠紧张得不断颤动的睫毛,“一晚上,看了我十七次,当我没发现?”
许悠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他咬着下唇,不敢出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柏霖低下头,鼻尖几乎蹭到他的,气息灼热:“回答我。为什么一直看我?”
许悠的眼泪终于滚落,声音破碎:“柏、柏老师……求您……别这样……”
“别哪样?”柏霖的拇指重重碾过他湿漉漉的下唇,眼神暗沉,“是别这样碰你,还是别像现在这样,把你堵在这儿?”
他靠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魔鬼般的诱惑和不容置疑的强势:
“许悠,你偷走的东西,得用你自己来还。”
“今晚,来我房间。”
说完,他松开手,最后深深看了许悠一眼,转身,从容离开,仿佛刚才那番逼迫只是随口一提。
留下许悠一个人,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住膝盖,将脸埋进去,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
深夜,山间起了雾。
谢屿回到房间,洗漱完毕,却毫无睡意。他站在阳台,看着浓雾如乳白色的潮水,吞没了远山和森林,只剩下近处酒店轮廓模糊的灯光。
隔壁阳台,同样亮着灯。玻璃门紧闭,窗帘却留了一条缝隙。
他能看到陆昭隐约的身影在里面烦躁地走动,时而停下,时而又快速转圈。像个困在笼子里、无法平静的动物。
过了一会儿,那身影停在窗边,似乎在看着外面的浓雾。然后,谢屿看到陆昭拿起手机,按亮屏幕,指尖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放下了。
谢屿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屋内,关上了阳台的门,也将那弥漫的浓雾和隔壁未眠的身影,隔绝在外。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陆昭瞪圆的眼睛,涨红的脸,气冲冲离开的背影,还有电话接通时,那句带着颤音的“我昨晚梦到你了”。
以及,自己那脱口而出的“陆昭”。
为什么?
谢屿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
是因为他像狗一样,总能嗅到食物的所在?
还是因为……其他,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更复杂的原因?
山雾无声地包裹着酒店。两个房间,两盏孤灯,一只在黑暗中睁着眼反思自己是否伸爪太重的猫,一只在烦躁辗转中消化着被“选中”又遭“羞辱”复杂情绪的狗。
大战的硝烟,才刚刚开始弥漫。而那枚藏在行李箱深处的旧戒指,沉默地见证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