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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行动结束后的第三天下午,特别行动队难得没有紧急任务。
      许羡华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线索网,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切出一道道明暗相间的条纹。
      这一个月,他像上紧发条的机器。白天带队、分析、出勤,晚上把自己埋在案卷和报告里,用工作填满每一个清醒的时刻。陈队劝过他几次,让他别这么拼,他只是笑笑:“睡了七年,该补回来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补觉的问题。
      是毒瘾。
      虽然生理依赖已经戒断,但心瘾还在。深夜独处时,那种熟悉的渴望会像毒蛇一样缠上来,噬咬神经。每当这时,他就会起身,冲冷水澡,做俯卧撑,直到精疲力竭。或者打开那盆薄荷,摘一片叶子含在嘴里,让清冽的苦味占据所有感官。
      今天下午,那种渴望又来了。不强烈,但顽固,像背景噪音一样挥之不去。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四月的阳光涌进来,有些刺眼。楼下院子里,几个年轻警员在打篮球,笑声和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隐约传来。
      那是另一个世界。阳光下的,正常的世界。
      而他,站在窗后,像个隔着玻璃看展品的参观者。
      门被敲响。
      “进。”许羡华没回头。
      是凌知。他提着一个纸袋,走进来,随手关上门。
      “陈队说你中午又没吃饭。”他把纸袋放在桌上,“楼下新开的米线,尝尝。”
      许羡华转身,看了眼纸袋。热气从袋口冒出来,带着鸡汤和香料的香气。他确实饿了,但没食欲。
      “放着吧。”他说,“一会儿吃。”
      “一会儿就凉了。”凌知把袋子打开,拿出一次性碗筷,“现在吃。”
      语气不容置疑。
      许羡华看他一眼,没再坚持,走过去坐下。米线很烫,他吃得慢,一口一口,像完成任务。
      凌知坐在他对面,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吃。阳光从侧面照过来,许羡华低头时,后颈的头发有点长了,遮住了那道弹片留下的疤。凌知记得那道疤的位置——在脊椎第三节旁边,再偏一点,就是瘫痪。
      “看什么?”许羡华突然问,没抬头。
      “看你头发该剪了。”凌知说。
      许羡华抬手摸了摸后颈:“嗯。”
      又吃了几口,他放下筷子:“饱了。”
      碗里还剩大半。
      凌知没逼他,只是收拾了碗筷,扔进垃圾桶。然后他走到窗边,和许羡华并肩站着,看着楼下打篮球的年轻人。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许羡华顿了顿,“那些打了篮球,还能回家吃晚饭的人,真幸福。”
      凌知侧头看他。许羡华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你也可以。”凌知说。
      “我知道。”许羡华笑了,那笑容有点苦,“理论上可以。”
      实际上呢?
      实际上,他晚上还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绑在椅子上注射毒品,梦见老刀狞笑的脸,梦见澜沧江的水淹没口鼻。实际上,他吃饭时还是会下意识检查食物,出门时还是会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听到突然的声响时还是会本能地去摸枪。
      七年卧底留下的烙印,比任何伤疤都深。
      “许羡华。”凌知叫他。
      “嗯?”
      “今天下班,我们去看电影吧。”
      许羡华愣住:“什么?”
      “看电影。”凌知重复,“最近有部缉毒题材的,听说拍得不错。去看看,放松一下。”
      “我……”
      “就当陪我。”凌知打断他,“我很久没看电影了。”
      许羡华看着他。凌知的表情很认真,眼睛里有一种他无法拒绝的东西——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邀请。
      邀请他回到正常的世界。
      “好。”他终于说。
      ---
      电影院在市中心,人很多。情侣,朋友,家庭,捧着爆米花和可乐,说说笑笑。许羡华穿着便服——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但他还是不自觉地观察四周,评估每一个可能的威胁。
      “放松。”凌知在他耳边轻声说,“这里很安全。”
      许羡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肩膀。
      电影确实不错,剧情紧凑,演员演得也好。但许羡华看得很难受——太假了。真正的卧底不是那样,真正的毒贩也不是那样。那些枪战、追逐、英雄救美,都是戏剧化的想象。真正的黑暗,是无声的侵蚀,是日复一日的伪装,是看着同伴死去却不能救的无力。
      电影放到一半,主角被注射毒品那段。镜头给得很细——针头刺入皮肤,液体推进血管,主角痛苦挣扎,然后眼神涣散。
      许羡华的身体绷紧了。
      他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恶心感从胃里翻上来。幻觉里,他又闻到了消毒水和□□混合的味道,又感觉到了针头刺破皮肤的刺痛。
      他站起来,低声说:“我去洗手间。”
      没等凌知回答,他就快步走出放映厅。
      洗手间里没人。许羡华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脸。一下,两下,三下。水很凉,刺得皮肤发疼,但压不住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恶心。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他盯着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个穿着白T恤、看起来和普通年轻人没什么两样的人,真的是他吗?
      还是说,真正的他,已经永远留在了澜沧江边,留在了那个被注射毒品的夜晚?
      门被推开。凌知走进来,看着他。
      “你还好吗?”
      “没事。”许羡华关掉水龙头,用纸巾擦脸,“就是……不太舒服。”
      “那我们走吧。”
      “不用,电影还没完……”
      “电影不重要。”凌知说,“你重要。”
      许羡华看着他。洗手间惨白的灯光下,凌知的表情很平静,但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好。”他听见自己说。
      ---
      他们没有立刻回家。凌知开车,沿着环湖路慢慢开。傍晚的风从车窗吹进来,带着滇池的水汽和草木的清香。
      “想去哪儿?”凌知问。
      “随便。”许羡华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哪里都行。”
      凌知没说话,只是继续开车。开了大概半小时,车停在一处僻静的观景台。这里能看到整个滇池,夕阳正在西沉,湖面被染成金红色,美得像一幅油画。
      两人下车,走到观景台边缘。栏杆是木质的,被风吹日晒得有些斑驳。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凌知突然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一个人来,看着湖,什么也不想。等太阳落山了,心情就好了。”
      许羡华看着湖面。风吹起涟漪,金光碎成千万片。
      “有用吗?”他问。
      “有用。”凌知说,“湖水那么大,能容下所有心事。”
      许羡华沉默了一会儿:“凌知。”
      “嗯?”
      “如果……如果我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呢?”他看着湖面,声音很轻,“如果那些噩梦,那些恐惧,那些……渴望,会跟着我一辈子呢?”
      凌知没立刻回答。他靠在栏杆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湖面。
      “许羡华,”他说,“你知道吗?我刚从边境回来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走不出来。每天晚上都梦见橡胶厂的火,梦见老刀的脸,梦见自己开枪杀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听见警笛声就浑身发抖。”
      他顿了顿:“总队长让我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时间,需要治疗。但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陪着。”
      许羡华转头看他。
      “那时候是你陪着我。”凌知继续说,“每天给我发信息,问我吃了没,睡了没。周末拉我出去散步,看电影,哪怕我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你也陪着。你从来没说‘你要坚强’,‘你要走出来’这种话。你只是……陪着。”
      夕阳的余晖照在凌知脸上,他的眼睛很亮。
      “现在,轮到我了。”他说,“我陪你。不管是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只要你还愿意往前走,我就陪着你。”
      许羡华看着他,喉咙发紧。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个动作——他伸出手,握住了凌知的手。
      凌知的手很暖,掌心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茧。他回握住许羡华的手,握得很紧。
      风大了些,吹起两人的头发。夕阳完全沉下去了,天边只剩一抹暗红。湖对岸的灯光亮起来,星星点点,像撒了一把碎钻。
      “凌知。”许羡华突然说。
      “嗯?”
      “我想……试试。”
      “试什么?”
      许羡华转头看他。天色暗了,看不清表情,但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光,微弱,但坚定。
      “试试……过正常人的生活。”他说,“像普通人那样,吃饭,睡觉,看电影,看夕阳。”
      “好。”凌知说,“我们慢慢试。”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星星出来了。滇池的夜晚很静,只有水声和风声。
      “回去吧。”凌知说。
      “好。”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车里的广播开着,放着一首老歌,旋律舒缓。许羡华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灯火。
      那些噩梦还在,恐惧还在,渴望也还在。
      但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身边有一个人,握着他的手,说会陪着他。
      这就够了。
      ---
      车停在许羡华家楼下。他住的是公安厅的家属院,老房子,但安静,安全。
      “到了。”凌知熄火。
      许羡华没立刻下车。他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楼道口昏黄的灯光。
      “要上去坐坐吗?”他问。
      凌知愣了下,然后点头:“好。”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收拾得很干净。客厅里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沙发,一个茶几,一个电视柜。墙上什么也没挂,空空荡荡。
      “有点空。”许羡华说,“搬进来后,一直没时间布置。”
      “挺好的。”凌知说,“干净。”
      许羡华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但没人在看。新闻主播在报道什么,声音成了背景。
      “凌知。”许羡华突然开口。
      “嗯?”
      “今天……谢谢你。”
      “又说这个。”
      “这次不一样。”许羡华看着他,“谢谢你……让我觉得,也许我真的能重新开始。”
      凌知放下水杯:“你一直都能。只是需要时间。”
      “我知道。”许羡华顿了顿,“但我怕……怕时间不够。”
      “什么不够?”
      “怕我还没完全好,就老了。”许羡华笑了,那笑容有点苦涩,“七年,加上康复,快九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九年?”
      凌知看着他。灯光下,许羡华的脸依然苍白,但眼睛里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不再是空洞的绝望,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性的希望。
      “许羡华。”凌知叫他的名字,很郑重。
      “嗯?”
      “看着我。”
      许羡华抬眼看他。
      凌知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动作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你还活着。”凌知一字一顿,“这就是最大的胜利。其他的,慢慢来。一年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十年。我们有的是时间。”
      许羡华看着他,眼睛里有水光。但他没让眼泪流下来,只是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他已经平静了。
      “好。”他说,“我们慢慢来。”
      凌知笑了。那笑容很温暖,像春天的阳光。
      然后,他做了个让两个人都愣住的动作——
      他倾身,吻了许羡华。
      很轻的一个吻,落在唇角。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时间在那一秒静止了。
      电视里的新闻还在播,窗外的车流声还在响,但许羡华的世界里,只剩下嘴唇上残留的温度,和凌知近在咫尺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惊慌,没有后悔,只有温柔和坚定。
      “凌知……”许羡华的声音哑了。
      “我在。”
      “你……”
      “我喜欢你。”凌知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从你第一次把我从坤爷手里救出来开始,或者更早。我喜欢你,想陪你走下去,想和你一起,过很多很多个九年。”
      他说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
      许羡华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七年卧底训练出的所有应变能力,在这一刻全部失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呆呆地坐在那里,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凌知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会一直喜欢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我都会喜欢你。”
      他顿了顿,笑了:“是不是很傻?”
      许羡华摇头。他想说话,但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最后,他伸出手,抓住凌知的手,握得很紧。
      这不是回答,但凌知懂了。
      他反握住许羡华的手,十指相扣。
      电视里的新闻播完了,开始放天气预报。主持人说,明天晴天,温度适宜。
      窗外,夜色温柔。
      客厅里,灯光温暖。
      而两个历经生死的人,握着手,坐在沙发上,像两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凌知。”很久之后,许羡华开口。
      “嗯?”
      “再吻我一次。”
      不是命令,不是请求,只是一句陈述。
      凌知看着他,然后笑了。他倾身,再次吻上去。
      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
      是一个真正的吻,温柔而坚定,带着所有的理解,所有的接纳,所有的承诺。
      许羡华闭上眼睛,回应他。
      在唇齿交缠的间隙,他听见凌知在他耳边轻声说:
      “欢迎回家,许羡华。”
      “这次,是真的回家了。”
      许羡华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他。
      是啊,回家了。
      从黑暗的彼岸,渡回有光的此岸。
      从孤身一人的战场,回到有人等待的港湾。
      七年六个月零二十一天。
      他终于,真正地,回家了。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清辉洒满人间。
      而屋里,两个相拥的人,终于找到了彼此的归途。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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