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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来乍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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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说我是疯子。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天真的残忍,像小公主用镶宝石的匕首戳人,不知道那真的会流血。
可我怎么会承认呢?
明明是他,陆鸣安,亲手点燃了第一簇火苗。
明明是他把我引上这一条路的。
第一次见到哥时我四岁,而哥七岁。
那时候哥被他爸爸也就是陆叔叔,我名义上的继父吧,我妈之前一直让我改口叫爸爸,但是我叫不出口。
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就应该和暴力赌博沾边,叫一个给予温暖和耐心的人叫“爸爸”我叫不出口。
哥当时抱着一只胖乎乎的橘猫,站在旋转楼梯的中间,好奇地向下望。
他穿着柔软干净的米白色毛衣,头发有点长到腰侧,柔软地贴在耳侧,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冒出一个四岁孩子能想到的最贴切又最不切实际的比喻——他真像童话书里的公主。
不是那种需要被拯救的,而是住在闪闪发光的城堡里,被所有人呵护着,连灰尘都不忍心落在他身上的真正的公主。
陆叔叔提前给他做了好几个月“思想工作”。
所以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对新来的“入侵者”露出敌意。他放下猫走下来时,我表面维持着怯生生的表情,实际上已经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像只随时准备炸毛或逃跑的野猫。
我见过太多厌恶的眼神,听过太多恶意的言辞,对于“新家”和“新哥哥”,我不抱任何温暖的期待。
可他没有。
哥他比我高不少,我当时比他矮了一个头,这在当时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我营养不良。
当时能活下来已经算四岁的小孩厉害了。
结果哥只是很自然的抓起我的手,笑的眼睛弯弯像月牙:“你好啊陆岑,我比你大三岁,我叫陆鸣安,平平安安的安,好巧啊,你也姓陆,说不定我们还是本家。”
平平安安的安。
六个字像一句咒语,瞬间击中了我,在那个连呼吸都带着不安的年纪。
“平安”是比糖果和玩具更奢侈的妄想。
而他说这句话时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就像“平安”是天生就该属于每个人的,包括我。
而哥的那句“说不定是本家”让我当时差点没能维持住脸上怯生生的表情冷笑出声。
本家?
不,绝不可能。
我那个流淌在我血液里的散发着劣质酒精和暴力腥臭的“陆”,怎么可能是他口中这个明亮温暖而且代表着“平平安安”的“陆”?
那个被我亲眼目睹殴打母亲,最终被我冷静地收集证据然后亲手送进监狱的男人,他配不上这个姓氏,更不配和陆鸣安有任何一丝一毫的关联。
后来,是我亲手把那个肮脏的“陆”送进了他该去的地方。
证据,伤痕,冷静的陈述。
法官都说我这个年纪的孩子,镇定得让人心疼。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镇定,是剥离。
我把那个污点从“陆”这个姓氏上剜掉了,流再多的血也不在乎。
我的“陆”,是泥沼,是黑暗,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的“陆”,是光,是温暖,是我不敢奢望的“平安”。
那一刻,看着陆鸣安全然信任和接纳的笑容,一种极其矛盾的情感在我胸腔里冲撞。
一边是自惭形秽的冰冷,另一边,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我想靠近这光,想弄脏这光,想……把这光,据为己有。
他把我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弟弟,当成了可以分享姓氏的“本家”。
他牵起我的手,把我从那个冰冷的、充满敌意的门口,带进了他温暖明亮的世界里。
看,哥。
是你先向我伸出手的。
是你把“平安”这个遥不可及的词,和我联系在了一起是你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全然不设防的纯粹的善意。
所以,后来那些日日夜夜滋长的越来越滚烫的几乎要把我和他都吞噬的感情,怎么能全算在我头上呢?
哥,是你先伸出手的。
是你先给了我光和暖的错觉。
是你让我尝到了“被接纳”的滋味,然后又想收回吗?
不可能的。
公主殿下既然亲自走下了台阶,牵起了泥泞里的野狗,就该想到,野狗会认主,会忠诚,也会……死死咬住唯一的温暖,至死方休。
我垂下眼,掩住眸底翻涌的暗色,回握住他的手,学着记忆中在电视里看过的普通孩子该有的样子,轻轻晃了晃,小声说:“哥哥好。”
看,我学得多快。
从警惕的野猫,到温顺的弟弟,只需要他一个笑容,一句话。
这条他无意中引领我踏上的路,我会好好走下去。
走到他身边,走进他的生活,然后……融入他的骨血。
至于代价是什么,我从来不在乎。
疯子?
如果爱你是疯,那我宁愿从未清醒。
所以,哥,这条路,是你带我走的。
而我,只会沿着它,走到黑,走到你身边,再也不会放开。
后来我就住在了陆家这个像城堡一样的大房子里。
母亲和陆叔叔的婚礼举行的很盛大。
陆叔叔并没有因为母亲是带着小孩就亏待他,反而对我和哥都是一视同仁。
婚礼现场我觉得无聊无趣躲在了后花园,看见我哥站在那边抱着那只橘猫,他的面前站了几个和他一样同龄小孩。
“安安,你就不害怕,你这个弟弟来和你抢家产啊?”
“就是啊,安安,你脾气太好了。”
抢家产?笑话。
那时的我,连“家产”具体是什么都懵懂。
但那些话,那些试图离间,试图玷污我和他之间这脆弱新生的“兄弟”关系的言语,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了我四岁的心底,并且再也没有拔出来。
四岁的我,躲在廊柱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石面。
看,即便换了个地方,即便穿上了好衣服,“外来的”、“算计的”这些标签,还是会像影子一样追过来。
然后,我听见了我哥的声音。
不是平时对我说话时那种带着笑意的哄劝般的温和,而是清晰的带着不不高兴的拒绝。
“岑岑是弟弟。”他抱紧了怀里的猫,橘猫“喵”了一声,似乎在表达不满被勒得太紧,“你们不要这么说他,他很好的,再说他,我们就不要一起玩了。”
那几个孩子显然没料到一向好脾气的陆鸣安会这么直接地维护我,讪讪地又说了几句别的,很快就散开了。
夕阳的光重新安静地洒在他身上,他脸上的严肃褪去,低头蹭了蹭猫脑袋,小声嘀咕:“乱说话……岑岑才不是那样。”
那些孩子的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音节,每一点语气里的试探和恶意。
今年我已经二十四了,二十年了,一字不差。
我甚至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出他们当时那种故作成熟又难掩稚拙的神态。
我哥后来常笑着说,我记忆力好得吓人,像科幻小说的超忆症,过目不忘。
他总用这个来打趣我背书快,或者能准确复述出他某年某月某日随口说过的一句什么话。
但他错了。
我并非什么都记得。
世界的纷杂,路人的面孔,无关紧要的对话,留不下任何痕迹。
我只记我在意的。
而我所有的“在意”,很早以前,就只围绕着一个人,一件事。
那些孩子的话之所以刻骨铭心,不是因为它们的恶意,而是因为它们是我哥第一次,如此明确而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为我划清界限。
他用他看似柔软却不容置疑的立场,在我与那个可能充满排挤和算计的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最初的屏障。
尽管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那有多重要。
是他在告诉我,在这个崭新的令我无所适从的“家”里,有一个人,会把我划进他的领地之内。
话说远了。
后来我从阴影里走出来,装作刚刚找到他的样子,拉了拉他的衣角:“哥,里面好吵。”
他立刻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毫无阴霾的笑容,把猫咪往我面前递了递:“那我们再待一会儿,你看,它好像也很喜欢这里。”
我伸手,小心地摸了摸猫咪柔软的毛。
你看,哥。
是你先挡在我前面的。
是你先给了我“特殊”和“维护”。
那么,从此以后,你的笑容由我来守护,你的“平平安安”,也由我来定义。
任何试图伤害你、离间我们的人或事,我都会……妥善处理。
用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