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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   沈墨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一字一句扎进林序鼓噪的耳膜。车厢内的空气仿佛被那残酷的选择题抽干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沉甸甸地压迫着肺叶。哥哥……下落……战区边缘……拖累……死。
      这些词在他脑海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撕裂他本就脆弱的神经。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瞬间爬满四肢百骸,让他牙齿都开始细微地打颤。他想把自己缩进角落,用毯子蒙住头,像过去三年里每一次面对危险和绝望时那样,逃避,等待,祈祷这一切只是噩梦。
      可这一次,他避无可避。沈墨就站在他面前,灰绿色的眼睛像两颗封冻的星辰,映出他此刻苍白惊惶、却又因为那个名字而骤然亮起一团混乱火焰的脸。哥哥。林澈。那个在淡蓝色液体中漂浮的、无声无息的剪影。
      沈墨指尖残留的、挑逗般的触感还烙在耳根后敏感的皮肤上,混合着腺体深处被强行激活后的隐痛,形成一种奇异而屈辱的知觉。她刚才近乎玩弄的“检查”,此刻像一记辛辣的耳光,打碎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他确实是猎物,是“样本”,是带着追踪器的诱饵。无论躲到哪里,黑暗都会如影随形。
      但……也是离哥哥最近的地方。
      这个认知像黑暗中骤然擦亮的火柴,短暂,灼烫,却瞬间点燃了他眼底那片濒临熄灭的灰烬。脆弱易碎的躯壳里,那点从哥哥失踪那天起就深埋的、被恐惧和孤独层层覆盖的执拗火星,猛地窜起,烧穿了瞳孔里的水光。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盯着沈墨,用尽全身力气,极慢、极重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很小,甚至带着颤抖。但那弧度里,却有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
      沈墨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她预想过林序会拒绝,会恐惧退缩,或者至少会犹豫挣扎。但没想到,这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小兔子,在听到哥哥下落的瞬间,竟能爆发出如此……孤注一掷的光芒。那光芒映在他红肿湿润的眼睛里,烧得他苍白的脸颊都透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晕,竟比平日温顺怯懦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生动。
      她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某种评估程序里。然后,她干脆利落地转身,走向工作台。
      “给你五分钟,处理自己的事。穿好鞋子,系紧鞋带。除了必要衣物和这个,”她扔过来一个巴掌大的、带吸附功能的黑色金属盒,“什么都别带。里面是你的监测贴片替代品和一次性强心剂,万一腺体崩溃或失血休克时用。记住,不到濒死,别碰强心剂,副作用会要了你的命。”
      金属盒落在林序手边,冰凉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四肢的虚软和心脏过速的狂跳,挣扎着坐起来。手臂的伤口被扯动,传来清晰的刺痛,反而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他笨拙地给自己套上鞋子(沈墨不知何时放在床边的一双耐磨的深色作战靴,尺码明显偏大),系好鞋带,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试了几次才成功。
      沈墨没有帮忙,也没有催促,只是背对着他,快速操作着终端,同时将车厢内必要的装备——几把枪械、弹药、电子干扰器、简易医疗包、高能口粮和水——分门别类地装进两个特制的战术背包。她的动作流畅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确,银色的短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尾巴绷直,尾尖微微上翘,显示出全然的专注。
      “我们不是去打仗,是去建立观测点。”沈墨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晰冷冽,“你的任务是保持绝对安静,绝对服从指令。看到任何东西,听到任何声音,没有我的明确允许,不许动,不许问,更不许发出任何声响。你的标记现在是个双刃剑,既能吸引‘母巢’的注意,也可能在一定距离内,微弱地感应到你哥哥的腺体状态——如果他还活着,并且腺体还在运作的话。”
      她将其中一个略小的背包甩到林序脚边:“背上。里面是你的维生物资和一套简易伪装斗篷。从现在开始,你呼吸的节奏,走路的轻重,甚至眼神的方向,都可能决定我们的生死,明白吗?”
      林序手忙脚乱地背起那个对他而言略显沉重的背包,带子勒过受伤的手臂,又是一阵疼。他咬着下唇,用力点头,兔耳因为全神贯注而微微竖起,又因为紧张而轻轻颤抖。
      “很好。”沈墨背起自己的主背包,检查了一下腰间和腿侧的枪套、匕首。最后,她走到车厢控制面板前,输入一串冗长的密码,启动了某种自毁或深度隐藏程序。车厢内响起低沉的、如同机械内脏运转的嗡鸣。
      她转身,看向林序。昏白的灯光下,少年单薄的身影被硕大的背包衬得更加瘦小,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已经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孤注一掷的决意所取代。脆弱,却不再仅仅是易碎品,更像一柄即将出鞘的、淬了毒的细刃。
      沈墨灰绿色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快得无法捕捉。她没再多说,只是示意林序跟上,然后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隔绝内外的金属车门。
      凌晨前最深的寒意与潮湿的空气如同冰水般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车厢内沉闷的气味。外面并非林序想象的城市街道或荒野,而是一个巨大的、堆满废弃集装箱和生锈机械的露天堆场。他们所在的“车厢”,竟然伪装成了一个废弃的货运集装箱,混迹在无数相似的铁皮壳子之中。远处,城市边缘的天际线泛着病态的暗红,更远处则是沉黑的山影。
      沈墨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无声地跃下车厢,落地轻盈如猫。她回头,对还在车门边犹豫的林序伸出手。
      不是搀扶,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和……短暂的连接。
      林序看着那只戴着战术手套、骨节分明的手,又抬头看向沈墨在昏暗光线下轮廓分明的侧脸。没有退路了。他闭了闭眼,抓住那只手,借力跳下了车厢。脚下是湿滑油腻的水泥地,冰冷瞬间透过过大的靴底传来。
      沈墨立刻松开了手,仿佛那接触只是必要的工具。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林序跟紧,然后便以极快的速度,贴着集装箱的阴影,朝着堆场深处某个方向移动。她的步伐奇异而敏捷,时快时慢,充分利用每一个掩体,每一次停顿都伴随着耳朵和尾巴的细微调整,监听、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林序跌跌撞撞地跟上,努力模仿着她的节奏,却显得笨拙而吃力。背包的重量,过大的靴子,手臂的疼痛,腺体的隐痛,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都在消耗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呼吸很快变得粗重,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目光紧紧锁住前方沈墨模糊的背影,仿佛那是黑暗汪洋中唯一浮动的灯塔。
      他们穿过迷宫般的集装箱阵列,越过生锈的铁轨和渗着油污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工废料和城市边缘特有的腐烂气味。偶尔有夜鸟惊飞,或远处公路传来重型卡车的轰鸣,都让林序的心脏狂跳不止。
      沈墨突然停下,蹲在一个巨大的废弃变压器后面,抬手示意。林序立刻学着她的样子蹲下,背靠冰冷的金属外壳,大口喘息,汗水已经浸湿了额发。
      沈墨没有看他,只是侧耳倾听,灰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几秒钟后,她极低的声音传来:“两点钟方向,三百米外,有移动热源,两个,速度不快,像是巡逻。绕过他们。”
      她说完,不等林序回应,便如同鬼魅般向左前方滑去,利用一堆废弃轮胎作为掩护。林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跟上。他的动作远不如沈墨灵巧,踩到一块松动的铁皮,发出“嘎吱”一声轻响。
      沈墨猛地回头,眼神如刀般射来。林序吓得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前方巡逻的热源似乎停顿了一下。
      沈墨没有任何犹豫,从腿侧拔出一把带着消音器的手枪,枪口指向声音来源的大致方向,但没有开枪。她只是维持着瞄准姿态,耳朵和尾巴绷紧到极限,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
      时间仿佛凝固。林序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铁锈味和自己身上散发出的、因为极度恐惧而变得格外清晰的甜暖信息素(幸好沈墨提前给他用了强效的信息素掩盖喷雾,此刻逸散得极为微弱)。
      几秒后,那两个热源似乎没有发现异常,继续沿着原来的路线移动,逐渐远离。
      沈墨这才缓缓放下枪,回头看了林序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责备,只有冰冷的警告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她没说话,只是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接下来的路程,林序几乎是用意志力在驱动双腿。每一次迈步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呼吸都极力压制。沈墨带领他穿过更荒僻的区域,翻过一道低矮的、布满碎玻璃的砖墙,最后钻进了一片位于城市边缘废弃工业区和荒草甸交界处的、半人高的蒿草丛中。
      蒿草带着夜露,冰冷刺骨,很快打湿了林序的裤腿和袖口。沈墨示意他趴下,自己则匍匐前进,用匕首清理着前方的杂草,开辟出一条勉强可供通行的路径。林序学着她的样子,在泥泞和杂草中艰难爬行,手臂的伤口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水,传来一阵阵刺痛。
      不知爬了多久,沈墨终于停了下来。她拨开面前一丛格外茂密的蒿草,前方豁然开朗——是一片微微下陷的洼地,长满了枯黄的芦苇。而在洼地对面,大约四五百米外,矗立着一片低矮、破败、像是废弃厂房的建筑群,隐没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只有其中一栋规模最大、形状也最怪异的厂房深处,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不似寻常灯光的惨绿色幽光,如同巨兽沉睡时半睁的眼缝。
      沈墨调出一个微型热成像仪,对准那片厂房观察了半晌,又用带有特殊滤镜的望远镜看了很久。然后,她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林序的耳朵说:
      “看到那点绿光了吗?根据头儿传来的坐标和结构图分析,那里就是旧港地下设施的一个隐蔽出入口,或者至少是通风、能源枢纽之一。‘母巢’的核心实验室入口,就在这下面。”
      她顿了顿,灰绿色的眼睛在芦苇阴影中转向林序,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们到了。观测点,就在这里。”
      “接下来,等待。等待头儿的信号,或者……”她的目光扫过那片死寂的厂房和那点诡异的绿光,“等待‘母巢’自己露出破绽。”
      “而你的标记,”她的视线最终落回林序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从现在开始,就是我们的饵,也是我们的警报器。感觉它,控制它,利用它。如果它开始剧烈波动,或者你感觉到任何……熟悉的牵引,立刻告诉我。”
      林序趴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望着远处那点象征着未知与恐怖的惨绿幽光,身体因为寒冷、恐惧和极度的疲惫而不停颤抖。但这一次,颤抖中却夹杂着一丝异样的灼热。哥哥……就在那下面。可能还活着。
      他后颈的腺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如同共鸣般的悸动。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片被泪水洗过的执拗火光,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微弱而顽固地燃烧着。
      饵也好,警报器也罢。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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