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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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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灰点”的金属腔体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剩下维生系统单调的嗡鸣和远处城市隐约传来的、被层层过滤后的模糊脉动。低烧像一层湿冷的薄膜裹着林序,意识在昏沉与片刻清醒间浮沉。腺体的隐痛是永恒的底色,偶尔加剧,像黑暗里蛰伏的兽在磨牙。
他侧躺着,面朝着车厢冰冷的内壁,棕灰色的兔耳无精打采地垂在枕边,耳廓内侧柔软的绒毛随着他并不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手臂的伤口被妥善包扎,但移动时依然会传来清晰的刺痛。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节省体力,也逃避这令人窒息的、充满未知的等待。
沈墨的存在感却无处不在。即使在她似乎闭目养神的时候,林序也能感觉到那道锐利目光的余温,如同实质的扫描,落在他后颈,落在他蜷缩的脊背,落在他那对总是泄露太多情绪、此刻却显得格外萎靡的兔耳上。她的信息素——冷杉与岩石的锐利气息——稳定地弥漫在狭小空间里,与消毒水、机油和营养剂的味道混合,构成一种奇特的、属于“安全”与“危险”交界处的气味图谱。
林序不知道第几次从浅眠中惊醒,心口残留着梦魇的悸动。他睁开眼,视线模糊地看向车厢另一侧。沈墨没在摆弄设备,也没在看终端。她就坐在那个折叠凳上,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交握,下巴抵在手背上。银色的短发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灰绿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他看不懂的、近乎研究的专注。
被他发现,沈墨也没有移开视线,反而嘴角极轻微地向上提了提,那弧度转瞬即逝,却让林序心头莫名一跳。
“做噩梦了?”她的声音不高,在密闭空间里带着一点独特的回响,沙哑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不像平常的公事公办,也不像偶尔的调侃。
林序喉咙发干,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想把自己缩得更紧,兔耳不安地抖动了一下。
“梦见什么了?蛇?还是你哥哥?”沈墨继续问,语气平缓,甚至算得上温和,但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却像探针,试图撬开他脆弱的防御。
“……都有。”林绪低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粗糙的垫子。他不太想回忆那些混乱恐怖的画面,尤其不想在沈墨这样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回忆。
沈墨没再追问,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继续看着他。视线缓慢地移动,从他的眼睛,到苍白的脸颊,到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最后,定格在他那对暴露在空气中的、柔软的兔耳上。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然后,沈墨忽然动了。
她站起身,动作依旧轻盈无声,像大型猫科动物舒展筋骨。她没有走向工作台或车门,而是径直走到了林序躺着的简易床边,蹲了下来。这个距离近得让林序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了硝烟、清洁剂和她自身冷冽信息素的味道,能看清她银色睫毛下那双灰绿色瞳孔里细微的光影变化,甚至能感觉到她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
林序身体瞬间绷紧,下意识想往后缩,但背后就是冰冷的车厢壁。
沈墨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紧张,或者根本不在意。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他的兔耳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你的耳朵,”她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像在陈述一个有趣的事实,“每次你害怕、紧张,或者……像现在这样,想把自己藏起来的时候,就会这样。”她伸出手,食指的指尖,隔着一段微小的距离,虚虚地、极其缓慢地,沿着林序一只兔耳的外廓线条,从耳根向耳尖,凌空划了一道。
没有真正触碰。但那种被注视、被“描摹”的感觉,比直接的触碰更让林序头皮发麻。他的耳朵敏感地颤了颤,尖端绒毛炸开一小撮,耳廓内侧泛起一层薄薄的、羞窘的粉色。
“很敏感,对吧?”沈墨的指尖停在了他耳尖上方一点的位置,灰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恶劣的兴味,但深处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垂耳兔的耳朵,神经末梢分布密集,是重要的感知和散热器官,也是情绪的表达器。理论上,适当的、温和的抚触,可以缓解紧张,降低心率,甚至对安抚受惊的Omega有辅助作用。”
她用一种近乎学术讨论的语气说着,指尖却再次缓缓移动,这次是沿着耳廓内侧那圈格外柔软、颜色也更浅的绒毛边缘,极轻极慢地、隔空画着圈。林序能感觉到自己耳廓的温度在升高,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他想躲开,身体却僵得像块石头,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沈墨那带着薄茧、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眼前进行着这场无声的、充满掌控感的“挑逗”。
“不过,对陌生的、带有威胁性的触碰,反应也会格外剧烈。”沈墨继续说道,指尖忽然向下一压,几乎要碰到那颤抖的耳尖绒毛,却又在最后一毫米停住。林序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耳朵瞬间向后紧贴住头皮,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沈墨看着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和瞬间苍白的脸色,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带着气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却清晰无比,像石子投入深潭。“别怕,小兔子。”她收回了手,没再继续那令人心悸的“隔空抚触”,但身体依旧蹲在原地,灰绿色的眼睛牢牢锁住他,“我只是在观察。确保你的应激反应还在可控范围内。毕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后颈被头发遮盖的位置,“‘母巢’对你的兴趣,可能和你这副……容易受惊,又格外‘可口’的模样,脱不开关系。”
“可口”两个字,她咬得有点重,舌尖似乎轻轻擦过上颚,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警示。
林序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混合着羞愤、恐惧和一种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悸动。他别开脸,不想再对上沈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兔耳紧紧贴着头发,试图将自己藏起来,但那暴露在外的、泛着粉色的耳廓边缘,却泄露了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沈墨没有再逼近,也没有离开。她就那么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试图把自己蜷缩起来的模样,灰绿色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职业性的评估,有一闪而过的玩味,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她看着那对因为主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抖、绒毛凌乱的兔耳,看着少年苍白皮肤下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看着他紧紧抿住却依旧泄露出一丝脆弱弧度的嘴唇。
这个小兔子,明明怕得要死,明明脆弱得一碰就碎,却偏偏有一股不肯认输的、烧在眼底的执拗火光。这种矛盾,像最精密的陷阱,也像……某种她久违的、属于“活着”的温度。
她忽然又伸出手,这次不是虚划,而是用指背,极其轻缓地、近乎试探地,蹭了蹭林序那只紧贴着头皮的兔耳的耳根后方——那是兔类兽人腺体副交感神经相对集中的区域之一,对于亲密的同伴或信任的伴侣,适当的触碰能带来强烈的安抚感。
林序浑身剧烈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一股陌生的、混合着酥麻和战栗的感觉,从被触碰的那一点瞬间窜遍全身,直达尾椎。腺体深处那持续不断的隐痛,竟然奇异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冲淡了一瞬。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抽气,眼睛惊惶地睁大,看向沈墨。
沈墨的指尖停在那里,没有继续动作,只是用指腹感受着那细小绒毛下皮肤的细微颤栗和迅速升高的温度。灰绿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沉淀下来,变得幽暗。“放松,”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却又奇异地掺入了一丝别样意味的沙哑,“我在检查你的神经反射。过度的紧张和恐惧,会加速标记的异变,也会让你的信息素紊乱,更容易被追踪。”
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林序混沌的大脑却无法分辨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专业需求,有多少是……别的什么。他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姿势,任由那带着薄茧、微凉又带着奇异力量的指尖,在他最敏感脆弱的区域之一,停留,施加着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压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车厢内只有两人交错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维生系统永恒不变的嗡鸣。沈墨的信息素似乎也变得微妙,冷杉的锐利中,混入了一丝更加深沉、更加……具有“圈定”意味的东西,如同野兽在确认自己领地上的所有物。
就在林序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默而充满掌控感的接触逼疯时,沈墨的终端突然发出一声尖锐但极其短促的蜂鸣——不是警报,而是最高优先级通讯请求的特定提示音。
沈墨的手指瞬间撤回,快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眼神一凛,所有的慵懒、玩味和那丝莫名的幽暗瞬间褪去,只剩下猎豹般全神贯注的锐利。她甚至没再看林序一眼,疾步走回工作台,迅速接通通讯,并将一个微型耳机塞入耳中。
林序瘫软在垫子上,大口喘着气,耳根后皮肤被触碰过的地方依旧火烧火燎,心跳如擂鼓。他听着沈墨用极低、极快的语速与通讯另一端交流,破碎的词句钻进耳朵:
“……确认?……伤亡?……样本状态?……‘核心’实验室?……明白,保持静默,等待进一步坐标……‘灰刃’情况?”
每听清一个词,林序的心脏就沉下去一分。样本……核心实验室……哥哥……周凛……
沈墨结束了通讯,站在原地,背对着林序,肩膀的线条绷得很紧。几秒钟后,她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没有多余表情的冷静,但灰绿色的眼睛里,风暴正在积聚。
她看向林序,目光复杂,有凝重,有决断,还有一丝……近乎残酷的平静。
“我们有新坐标了。”她声音清晰,字字如冰珠砸落,“头儿他们找到了‘母巢’的一个核心实验室入口,里面……有大量生命维持设施的信号,和一个……高度疑似你哥哥林澈的生物信息素读数残留。”
林序的呼吸骤停。
沈墨走到他面前,蹲下,这次没有触碰,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钉穿:
“听着,小兔子。这不是游戏,也不是安慰。我们可能找到了你哥哥的下落,但也可能正踏入最致命的陷阱。头儿需要支援,而‘母巢’对你志在必得。”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留在这里,相对安全,但什么也做不了。或者,”她灰绿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幽火燃烧,“跟我走,去那个坐标附近建立临时观测点,为头儿的突入提供外围情报支持,同时……也是离你哥哥最近的地方。”
她看着他骤然苍白的脸和那双瞬间蓄满惊恐、却又骤然爆发出惊人光芒的眼睛,语气近乎冷酷地补充:
“选后者,意味着你将主动踏入战区边缘,暴露在‘母巢’更直接的搜寻下。你的标记,你的恐惧,你的一切弱点,都可能成为拖累,甚至导致任务失败,所有人……包括你哥哥,可能都会死。”
“所以,想清楚。”沈墨站起身,阴影笼罩着林序,“是继续当一只躲在角落发抖的兔子,还是……”
她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选择权,被残忍地、赤裸裸地,抛回给了这个刚刚被她指尖的“抚触”搅得心神不宁的、脆弱又倔强的Omega少年。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和他那双紧盯着沈墨、瞳孔剧烈收缩的眼睛里,正在艰难孕育的、破茧而出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