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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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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那间小木屋不大,屋外的平台上,一边是锻造台和各式各样的工具,一边则堆满了各种他研究制作的半成品。
屋门别了门插,这对于一只飞鼠来说根本打不开,好在窗户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倒是给了他方便。
不过说实在的,这门插别着也是多此一举,全灰谷的人谁不知道小九家就没有值钱的东西,他最宝贝的那堆图稿在山民眼里也是一堆废纸,实在没有什么好防的。
小九轻巧一跃,从窗户跳进了屋内。
窗户后边就是他的书桌,一只机关信鸢正停在桌上,信鸢头顶刻着一朵银莲花,那是墨门的式徽,能用这个式徽给他传信的,只有一个人——
师兄!
小九用自己的小短手笨拙地摁下机关信鸢的开关,只听“咔哒”一声,机关信鸢的肚子打开,掉出一份折叠的信纸。
他展开信,借着月光阅读:
李九宸
汝手折乎?月余未寄一书,何故?周医师为汝炼得新药,明日自归墨城取之。
鹓字
小九看得脖子一缩。师兄都直呼自己大名了,显然心情不太美丽。
他这才想起,自己这一个月都泡在新机具的实验里,早把十天一封信的承诺抛到了脑后。当初他从桃花集搬到灰谷,师兄就极力反对,原话刻薄得很:“怎么,觉得自己死得不够快,上赶着过去帮忙吸尘?”
尽管心中愧疚,但他张开爪子,看了看毛茸茸的五个短指——现在让他提笔写字,怕是有点困难。
“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从书桌跳到屋中央的桌上,上面放着个小炉,炉火已灭,旁边是早上喝剩的药渣碗。还有一壶茶水,他直接掀开壶盖,凑上去嗦了几口。
接着,他从桌边一跃,熟练地展膜滑向靠墙的床铺。落定后,他又习惯性地像人那样,把小脑袋枕在枕头上,扒拉了点被子盖住身体。
熟悉的环境让他身心渐渐放松,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小九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眼前一片大亮。他心里还嘀咕:“今天这太阳起得可真猛……”可随即,一股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他扭头看向窗外,那日头分明已经偏西,快挂到对面山梁上了!他居然一觉睡到了下午。
“我这不是变成鼠,是变成猪了吧。”他喃喃自语,一边翻身爬了起来。
他跳到屋内的一个斗柜上,然后努力用后爪紧扣柜子边缘,吊在斗柜上,前肢试图去扯斗柜的柜门。
一番折腾,终于将柜门打开,果然,昨天吃剩的半个饼还在。
小九喜滋滋地叼着饼重新跳回桌子上,就着凉水啃了起来,直到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嗝——”
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摸着圆鼓鼓的肚皮,思绪又开始飘忽:唔,我毛茸茸的,手感还挺好……
哦豁,又走神了。他要想什么来着了。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风噪声由远及近。
这是……行鸢的声音?
小九好奇地跳上窗户沿,探头向外张望。
只见天边一架巨大的行鸢正快速逼近,上面坐着一个人,刺眼的阳光为那人镀上了一层金边,看不清面容。
行鸢开始减速,看轨迹,正是冲着他屋子不远处的停鸢台来的!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行鸢停稳,那人利落地跳下,迈开大步就沿着山廊径直朝木屋走来。
“这人的身姿……怎么有点熟悉?”小九看着那人,小声嘀咕。
等等,那人难道是——
小九那黑溜溜的鼠眼瞬间瞪得溜圆。
“砰!”一声巨响,他的屋门被一脚踹开。
来人一步步踏进屋内,靴子踩踏木地板发出的声响,一下下敲击着小九的心脏。
好了,不用再想了。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他终于记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信鸢的主人,那封信的寄信人——他的师兄墨乘鹓。
墨乘鹓环视屋内一圈,视线落在桌上那只药渣干涸的碗上,眼神沉了沉,没说话。他嫌弃地瞥了眼桌边那张半新不旧的板凳,最终还是坐了下来,振袖的动作又重又响。他身形挺拔,即便是坐在这样简陋的木屋里,也自带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贵之气。窗外的漏进的天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眉眼深邃,只是此刻紧抿的薄唇,明确昭示着落座人的心情不佳。
小九蹲在窗沿上,墨乘鹓并没有注意到他,毕竟他这样的飞鼠,满山都是,实在没有什么出奇的。
他心里直打鼓,纠结着要不要直接上前相认——嘿,师兄,我变成一只飞鼠啦!
可师兄能听懂飞鼠说话吗?他试探着张了张嘴,小声叫道:“师兄。”
屋内的人没有反应。
“完了。”小九心下一片冰凉。
“李九宸!”桌边人冷不丁出声。
小九激动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后腿一蹬就扑向声音来源:“师兄你听得懂我说——”
“啪!”
一道掌风掠过,他像个毛球般被重重扇落在地。
“李九宸!”墨乘鹓的声音冷得像冰,“装神弄鬼,还不滚出来?”
小九被摔得七荤八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带着哭腔哼哼:“师兄……我、我在这儿……”
墨乘鹓的视线终于顺着那细微的哼唧声,锁定了地上那团灰扑扑的小东西。他怔了片刻,修长的眉毛拧了起来:“你人呢?弄个机关飞鼠来糊弄我?”
“我没有……”小九委屈得尾巴尖都耷拉了下来,“我……我就是变成飞鼠了。”
墨乘鹓盯着那只表情生动的飞鼠,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古怪:“你胡说八道什么?”
小九忍着疼,笨拙地再次跳上桌角,在师兄审视的目光下笨拙地转了个圈,努力展示着自己:“我没骗你,师兄,你看,我真的……变成这样了。”
一盏茶后。
墨乘鹓有些不耐地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桌上那只正襟危坐的飞鼠身上:“所以,你从山上滚下来,就变成了这幅德行?”
飞鼠立刻把脑袋点得像啄米。
墨乘鹓面无表情,只有指尖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着。半响,他才纡尊降贵般地再次开口:“摔下去的地方,有什么不对劲么?”
小九的小脑袋立刻沮丧地垂了下去,摇了摇。
“我之前也常去那儿,从没出过事。后来我回去找过……身体,也不见了。”
他刚说完,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头绑双髻的女童冲进了屋子,脆生高喊:“小九!小——”
声音在视线撞上桌旁的墨乘鹓后戛然而止。
“你……你是谁,怎么在小九的屋里?”墨乘鹓的眼神过于冷漠,女童有些怯懦,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他师兄。”
女童恍然大悟,怯意消散不少:“你就是小九那个在墨城的师兄!”
她边说边扫视屋内,没找到她的目标,转而问道:“小九的师兄,你知道小九去哪了吗?”
“我在这——”桌上的小九下意识张口,下一瞬被墨乘鹓一把攥住,整个身子都被包在了掌心里,只留个屁股在外面。
女童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先愣了一下,接着小声提醒:“不要这样抓鼠鼠,它会不舒服的。”
“等下,”小九猛地反应过来,“师兄,她好像听不懂我说话。”
墨乘鹓立刻注视女童的眼睛,发现她眼中只有对飞鼠的担忧,并无惊奇。他缓缓松开了手。
墨乘鹓缓缓放开小九,反问女童:“你听得懂它在说什么吗?”
女童迟疑地摇头:“它都叫了,应该是难受了吧……”
小九的眼睛里瞬间漫上震惊。
女童又等了一下,见墨乘鹓没有继续说话,便道明来意:“麻烦小九的师兄帮忙转告小九,那个花灯我不想要鲤鱼的了,想换成小兔子。”
她说完后便跑开了。她刚走远,小九立刻猛地扭头:“为什么你能听懂我讲话?!”
墨乘鹓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我怎知。”
“不行,我得去找别人试试!”话音未落,小九已如一道灰色闪电蹿了出去。
墨乘鹓迅速起身,伸手却捞了个空。
“蠢货!”他望着那道远去的鼠影咬牙切齿,“就不怕别人把你当妖怪抓起来!”
约莫两盏茶后,只见一只灰白绒毛的飞鼠,垂头丧气地匍匐爬回了屋内。
墨乘鹓居高临下地抬了抬眼皮:“真稀奇,我有生之年竟能从一只飞鼠脸上看得出心灰意冷。”
小九瘫在桌上,有气无力:“嗯,好像真的除了师兄你……没人能听得懂我说话。”
“确实古怪。”
“到底该怎么办呀?”小九哀嚎。
墨乘鹓沉吟片刻,道:“先回事发之地探查一番。”
“啊?”小九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北面山还蛮远的,现在过去天得黑了吧?”
墨乘鹓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变成飞鼠是不是脑子也缩小了,我有行鸢。”
“对哦!”小九一拍脑门,瞬间复活,轻巧地蹦上墨乘鹓的肩头,“师兄我们走!”
墨乘鹓侧头看了肩上那团毛茸茸一眼,终究没说什么,径直出门。
“诶,师兄帮我带一下门呀。”小九提醒道。
“怎么?灰谷的人已经穷到要来秽墟偷东西了吗?”
小九立刻听出墨乘鹓话中含义,他小声嘟囔“不带就不带嘛,干嘛说我屋子是秽墟……我觉得我打扫得挺干净的啊。”
“呵。”墨乘鹓嗤笑,“下回矿洞爆破的时候你去,你脸皮厚,炸不坏。”
小九立刻噤声,自己再继续反驳,他师兄一定还能说出更刻薄的话。
墨乘鹓利落地翻身跨上行鸢,机翼由慢至快挥动,缓缓升空。气流刮得他衣袂翻飞,小九的毛也被吹得乱七八糟。
“方向。”
“北边!”小九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指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