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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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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张存意做的衬衫,郑逢时拖了整整两个月才完成。
不是偷懒,是要求太高。料子选了最好的埃及长绒棉,白得纯粹,触感温润如第二层皮肤;领型改了三稿,最后定了温莎领,既不太正式也不太随意;袖口做了法式双叠,配的是从周师傅那儿淘来的母贝扣,光泽柔和得像月光。
最费心思的是左胸口袋——
郑逢时用藏针法绣了两个极小的字母:
Z&Z。
张存意的“张”,郑逢时的“郑”。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像布料的天然纹理。
做完那天,郑逢时把衬衫熨得笔挺,装进纸袋带回家。张存意正在厨房熬汤,油烟机嗡嗡作响,满屋子都是骨头汤的香气。
“试试。”郑逢时把纸袋递过去。
张存意擦了擦手,打开纸袋,看见那件衬衫时愣了一下:“真做好了?”
“嗯。”郑逢时说,“拖太久了,抱歉。”
张存意没说话,只是拿起衬衫,展开。灯光下,白棉布泛着细腻的光泽,针脚密实得像机器缝的,但细看又能看出手作的温度——那些细微的不均匀,那些只有人手才能缝出的弧度。
“真好看。”他说。
“穿上试试?”郑逢时有点紧张。
张存意点点头,拿着衬衫进了里间。
郑逢时在厨房里等着,耳朵竖着听动静。等了大概五分钟,门开了。
张存意走出来。
他穿着那件白衬衫,没扣最上面两颗扣子,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清晰的腕骨。衣服很合身——肩线刚好落在肩头,胸围留有恰到好处的余量,腰身收了但没紧,下摆长度刚好盖过皮带扣。
整个人像被这衣服重新勾勒了一遍,挺拔,干净,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不是奢侈品堆砌的那种贵,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因为“合身”而生的舒展和自信。
郑逢时看呆了。
他做过很多衣服,但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在意的人做衣服。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把自己的一部分,缝进了这件衣服里。
“怎么样?”张存意问,声音有点不自然。
郑逢时走到他面前,伸手理了理领子:“转过去我看看。”
张存意转过身。
后背线条流畅,肩胛骨的位置收得恰到好处,下摆平整。郑逢时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他的脊柱沟——那是衬衫中缝的位置,他缝的时候特别小心,针脚必须笔直。
“疼吗?”张存意突然问。
“嗯?”
“我说,”张存意转过身,“做这件衣服,手指疼吗?”
郑逢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不疼。”
“撒谎。”张存意抓起他的手——手指上有细小的针眼,虎口有薄茧,指尖因为长期捏针有点变形。
“真不疼。”郑逢时说,“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觉得疼。”
张存意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突然凑过来,吻住了他。
这个吻很轻,但很认真。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承诺什么。
郑逢时能感觉到张存意在发抖——不是害怕的抖,是紧张的抖。
他伸手抱住张存意,轻轻地回吻。
吻了一会儿,张存意松开了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有点乱。
“郑逢时,”他说,“我……我想试试。”
“试什么?”
“试……”张存意顿了顿,“试跟你……做到底。”
郑逢时愣住了。
他知道张存意有心理障碍——那些混乱的、没有感情的性经历,让他对亲密接触有本能的抗拒。这两个月,他们最多也就是接吻、拥抱,再进一步时张存意就会僵住,然后推开他。
郑逢时没逼他,只是等。
等他自己想通,等他准备好。
现在,他好像……准备好了。
“你想好了?”郑逢时问。
“嗯。”张存意点头,“我想好了。我想……跟你做。不是跟别人,是跟你。”
他说得很认真,眼睛亮亮的,像下了很大决心。
郑逢时看着他,心里软成一片。
“好。”他说,“但如果你不舒服,随时可以喊停。”
“嗯。”
两人对视着,气氛有点微妙。
最后还是张存意先笑了:“那……去哪儿?床上?”
“嗯。”
张存意的目光落在郑逢时身上——他见过很多次郑逢时的身体,但每次看都觉得……真他妈不公平。同样是男人,凭什么郑逢时就能长成这样?肩宽腰细,肌肉线条流畅但不夸张,连那玩意儿都……长得挺标致。
“看什么?”郑逢时问。
“……看你。”张存意老实说,“你身材真好。”
“你也不差。”郑逢时说。
他说的是实话。张存意瘦,但精瘦,全是肌肉,皮肤白得像玉。长期在灶台前颠勺练出的臂膀线条分明,腰细但有力,两条腿又长又直。
两人对视着,都笑了。
笑着笑着,气氛就轻松了。
郑逢时爬上床,躺在张存意身边,侧身看着他:“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张存意想了想:“我不知道。我以前……都是别人主导的。”
“那这次你主导。”郑逢时说,“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张存意愣住了:“我主导?”
“嗯。”郑逢时点头,“你不是说要试试吗?那就按你的节奏来。”
“我可能会……搞砸。”张存意说。
“搞砸就搞砸。”郑逢时说,“反正就咱们俩,没人笑你。”
张存意笑了,像在品尝一道精心制作的菜肴。
“张存意,”郑逢时轻声说,“你做得很好。”
张存意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真的?”
“真的。”郑逢时捧住他的脸,“你很好。”
张存意看着他,突然眼睛就红了。
“怎么了?”郑逢时吓了一跳。
“没事。”张存意摇头,把脸埋在他颈窝,“就是……觉得……我好像可以了。”
“可以什么?”
“可以……爱一个人。”张存意说,“可以……被爱。”
郑逢时心一疼,抱紧了他。
“你一直可以。”他说,“只是没遇到对的人。”
“现在遇到了。”张存意说,“是你。”
郑逢时笑了:“嗯,是我。”
两人抱了一会儿,张存意重新抬起头:“那……继续?”
“好。”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
第二天早上,郑逢时先醒了。
张存意还睡着,脸贴在他胸口,一只手搭在他腰上,睡得很沉。阳光从窗帘缝里漏进来,照在他脸上,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
郑逢时看着他的睡颜,突然觉得很幸福。
那种幸福很具体——不是抽象的“爱情”,而是具体的“这个人睡在我身边”、“这个人信任我”、“这个人把最脆弱的一面给了我”。
他轻轻动了动,想起床做早饭。
张存意立刻醒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却收紧:“去哪儿?”
“做早饭。”郑逢时说,“你再睡会儿。”
“不睡了。”张存意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我跟你一起。”
两人起床,洗漱,下楼。
母亲已经醒了,坐在店里喝粥。看见两人下来,笑了:“今天起得挺早。”
“嗯。”张存意有点不好意思,“妈,您吃了吗?”
“吃了。”母亲说,“锅里还有粥,你们自己盛。”
两人盛了粥,坐在母亲对面吃。气氛有点微妙——张存意低着头,耳朵有点红;郑逢时倒是很坦然,还给母亲夹了块咸菜。
母亲看看张存意,又看看郑逢时,笑了:“小郑,你那件衬衫做得真好。存意穿着,整个人都精神了。”
“阿姨喜欢的话,我也给您做一件。”郑逢时说。
“不用不用。”母亲摆手,“我老太婆了,穿那么好干嘛。”
“阿姨不老。”郑逢时说,“您穿旗袍肯定好看。”
母亲笑了:“你这孩子,真会说话。”
吃完饭,张存意去开店,郑逢时去裁缝铺。临走前,张存意叫住他:“郑逢时。”
“嗯?”
“……晚上早点回来。”
郑逢时笑了:“好。”
到了裁缝铺,周师傅已经在了,正在给一件西装整烫。看见郑逢时,他挑了挑眉:“今天气色不错。”
郑逢时摸了摸脸:“有吗?”
“有。”周师傅说,“眼睛里有光。”
郑逢时笑了,没说话。
他开始干活——今天要完成一件旗袍的盘扣。客人是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要参加女儿的婚礼,特意定做了这件旗袍。料子是正红色真丝,绣着金色的牡丹,很华丽。
盘扣要配得上这料子。郑逢时选了金色的丝线,编成蝴蝶扣——不是传统的蝴蝶结,是立体的、展翅欲飞的蝴蝶。
这活儿很费眼,也很费手。一根丝线要分成四股,每股再搓紧,然后编成形。郑逢时做了整整一上午,才做好一对。
周师傅过来看了看,点头:“不错。有灵气。”
郑逢时笑了笑,继续做第二对。
中午吃饭时,周师傅突然说:“小郑,有个事儿跟你说。”
“什么事?”
“我有个老顾客,”周师傅说,“开了家服装公司,做高端定制的。他前几天来我这儿,看见你做的衣服,很感兴趣。问我愿不愿意推荐你去他那儿上班。”
郑逢时愣住了:“推荐我?”
“嗯。”周师傅说,“他说他们公司缺个版师,看你手艺不错,想让你去试试。”
“版师?”
“就是打版的师傅。”周师傅说,“比单纯做衣服要求高,得懂设计,懂结构,懂人体工学。工资……比在我这儿高多了。”
郑逢时沉默了一会儿,问:“师傅,您想让我去吗?”
“我不想。”周师傅实话实说,“你在我这儿,我能多个人手。但对你来说,去那儿是条更好的路。有正规公司,有社保,有发展空间。在我这儿……就是个裁缝铺,一辈子也干不出什么名堂。”
郑逢时没说话。
“你自己想想。”周师傅说,“不用急着回答。想好了告诉我,我帮你联系。”
“好。”
吃完饭,郑逢时继续做盘扣,但心里有点乱。
去服装公司,确实是个好机会。工资高,有保障,还能学更多东西。
但他舍不得裁缝铺。
舍不得周师傅,舍不得老街,舍不得那些零零碎碎但充满人情味的活儿。
也舍不得……每天下班后,能直接回八卦岭,回张存意身边的那种日子。
他不想再回到那种朝九晚五、挤地铁、看人脸色的生活了。
但……
“小郑。”周师傅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郑逢时抬起头。
“别想太多。”周师傅说,“跟着心走。心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郑逢时看着他,突然笑了:“师傅,我想留在您这儿。”
周师傅愣了一下:“想好了?”
“嗯。”郑逢时点头,“我喜欢这儿。喜欢这种……一针一线做东西的感觉。去公司,可能就只剩画图、打版,摸不到布,碰不到针了。”
周师傅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行,那你就留下。不过……”
他顿了顿:“工资得给你涨涨。不能老让你拿学徒的钱。”
郑逢时笑了:“谢谢师傅。”
“谢什么。”周师傅说,“是你自己有主意。”
那天下午,郑逢时做盘扣做得特别起劲。
因为他知道,自己选对了。
选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晚上回到家,张存意已经在做饭了。
他穿着那件白衬衫——外面套了两层围裙,怕弄脏——袖子挽到手肘,正在切土豆。刀工很稳,土豆丝切得粗细均匀。
郑逢时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
张存意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放松了:“回来了?”
“嗯。”郑逢时把脸埋在他颈窝,“做什么好吃的?”
“土豆丝,红烧肉,西红柿鸡蛋汤。”张存意说,“简单点。”
“简单点好。”郑逢时说,“对了,有件事跟你说。”
“什么事?”
郑逢时把服装公司的事说了。
张存意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想去吗?”
“不想。”郑逢时说,“我想留在裁缝铺。”
“为什么?”
“因为……”郑逢时想了想,“因为裁缝铺有温度。公司可能有钱,但没温度。”
张存意转过身,看着他:“你确定?”
“确定。”郑逢时说,“我快三十岁了,不想再为了钱委屈自己,我知道我们现在还拮据,但我们一起努力,就能好好撑起来,越来越好。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张存意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行,那就不去。”
“你支持我?”郑逢时问。
“当然支持。”张存意说,“你做你喜欢的事,我开我喜欢的店,咱们一起过咱们喜欢的生活。这不挺好?”
郑逢时心里一暖,抱紧了他:“张存意,你怎么这么好?”
“我不好。”张存意说,“我就是……不想你再受委屈。”
郑逢时鼻子一酸,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
两人就这么抱着,直到锅里的油热了,噼里啪啦响。
“行了行了,”张存意推开他,“做饭了,别闹。”
郑逢时松开他,去洗手,然后回来帮忙。
两人一起做饭,一个切菜,一个炒菜,配合得很默契。
母亲从楼上下来,看见这一幕,笑了:“你们俩,越来越像过日子了。”
张存意耳朵又红了:“妈,您别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母亲说,“就是像过日子。挺好,妈看着高兴。”
郑逢时也笑了:“阿姨,您坐会儿,饭马上好。”
“好,好。”
那天晚上,三人一起吃饭。很简单,但很丰盛。红烧肉炖得软烂,土豆丝酸辣爽口,西红柿鸡蛋汤热气腾腾。
吃完饭,郑逢时主动洗碗。张存意陪着母亲看电视——是个很老的电视剧,母亲看得很入迷,一边看一边念叨“这演员我年轻时可喜欢了”。
郑逢时洗着碗,听着客厅里的声音,突然觉得……这就是家吧。
有烟火气,有说话声,有陪伴。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
又过了一周,张存意的直播迎来了转机。
转机来得有点意外——那天晚上,他照常直播做拌面。动作熟练,面无表情,偶尔说一句“辣椒自己放”。直播间里人不多,就几百个,大部分是熟客,刷着“老板今天还是这么酷”之类的弹幕。
做到一半,突然有个ID叫“美食侦探小钟”的人连刷了十个火箭。
张存意愣住了——一个火箭五百块,十个就是五千。
他抬头看镜头:“这位……小钟,你是不是点错了?”
弹幕立刻刷屏:“老板居然说话了!”“震惊!老板主动开口!”“小钟大佬牛啊!”
那个“美食侦探小钟”发了一条弹幕:“没点错。老板,我是做美食自媒体的,想跟您合作拍个纪录片,方便私聊吗?”
张存意皱了皱眉:“什么纪录片?”
“就是拍您和您的店。”对方说,“我觉得您很有故事。”
张存意想了想,说:“私信我微信吧。”
下播后,他加了那个“小钟”的微信。对方很快通过,发来一段自我介绍:
“张老板你好,我叫钟千毓,二十八岁,独立纪录片导演。之前拍过《巷子里的早餐》《夜宵江湖》等系列,在B站和抖音都有一定影响力。我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想为你拍一部十分钟左右的短片,记录你和你的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见面聊聊。”
张存意把这段微信给郑逢时看。
郑逢时看完,问:“你想拍吗?”
“不知道。”张存意说,“拍这个……有什么用?”
“可能能让更多人知道你,知道你的店。”郑逢时说,“但也会暴露你的隐私。你得想清楚。”
张存意想了想,回复钟千毓:“可以见面聊。时间地点你定。”
钟千毓很快回复:“明天下午三点,你店里方便吗?”
“方便。”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千毓准时出现在店里。
是个很干练的女人,短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拿着相机。她一进门,目光就在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张存意身上。
“张老板?”她伸出手,“我是钟千毓。”
张存意擦了擦手,跟她握了握:“张存意。”
“这位是?”钟千毓看向郑逢时。
“我朋友。”张存意说。
郑逢时冲她点点头:“郑逢时。”
三人坐下,钟千毓开门见山:“张老板,我看过你的直播。你很特别——不说话,不互动,就埋头做东西。但就是这种‘真实感’,吸引了我。”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想拍的纪录片,主题是‘深圳的烟火气’。深圳太快了,太新了,大家都在往前冲,很少有人停下来看看那些‘慢’的东西——比如你的店,你的手艺,你的故事。”
张存意没说话。
“我知道你可能担心隐私。”钟千毓说,“我保证,拍摄内容会经过你同意才发布。如果你不想拍的部分,我绝对不拍。而且,这个片子不会用于商业用途,就是纯记录。”
张存意还是没说话。
郑逢时开口了:“钟小姐,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选存意吗?”
钟千毓看向他:“因为真实。现在网上的美食博主太多了,个个都是‘完美’的——完美的厨房,完美的摆盘,完美的笑容。但张老板不完美,他的店不完美,他的态度不完美。可正是这种不完美,让人觉得……亲切。觉得这就是生活,真实的、粗糙的、有烟火气的生活。”
她看向张存意:“张老板,你的店开了七年,对吧?七年,在深圳能坚持七年不变的小店,太少了。我想知道,是什么支撑你坚持下来的。”
张存意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为了生活。”
“只是为了生活?”
“嗯。”张存意说,“为了养活自己,养活我妈。没那么多高大上的理由。”
钟千毓笑了:“这个理由,比任何高大上的理由都真实。”
她拿出相机:“我能先拍几张照片吗?就拍你日常工作的样子。”
张存意看了郑逢时一眼,郑逢时点点头。
“拍吧。”张存意说。
钟千毓开始拍照。她不打扰张存意工作,只是在一旁安静地拍——拍他切菜的手,拍他颠勺的背影,拍他擦汗的瞬间,拍他和客人简短的对话。
拍完,她看了看照片,很满意:“张老板,你真的很上镜。”
张存意没接话,只是问:“你打算怎么拍?”
“我想跟拍你三天。”钟千毓说,“从早上买菜开始,到晚上关店结束。不摆拍,不导演,就拍你最真实的状态。可以吗?”
张存意想了想,点头:“可以。”
“那太好了。”钟千毓说,“那我们明天开始?”
“好。”
钟千毓离开后,张存意看着郑逢时:“你觉得……靠谱吗?”
“看着靠谱。”郑逢时说,“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拍的时候,我尽量陪着你。”
“嗯。”
第二天早上四点,钟千毓准时出现在店门口。
她背着相机包,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型摄像机,看见张存意出来,笑了笑:“早。”
“早。”张存意点点头,骑上小电驴。
钟千毓打了辆车,跟在他后面。
到了农批市场,天还没亮。张存意开始挑菜,钟千毓在旁边安静地拍——拍他跟菜贩讨价还价,拍他仔细检查菜的新鲜度,拍他把菜搬上小电驴时手臂暴起的青筋。
整个过程,她没说话,没干扰,就像个透明的影子。
拍完买菜,又跟着回店。拍他熬汤,和面,调馅,开店迎客。拍他跟熟客的简短对话,拍他面无表情地收钱找零,拍他在灶台前汗流浃背的样子。
中午休息时,钟千毓才开口:“张老板,你每天都是这样?”
“嗯。”张存意说,“七年了,除了台风天,没停过。”
“不累吗?”
“累。”张存意说,“但习惯了。”
钟千毓沉默了一会儿,问:“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开这家店吗?”
张存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不想说可以不说。”钟千毓说。
张存意想了想,还是说了:“我爸跑了,留下债。我妈病了,需要钱。我没别的本事,就会做点吃的。就开了这家店。”
他说得很简单,但钟千毓听出了背后的沉重。
“七年……”她喃喃地说,“一个人撑七年,不容易。”
“没什么不容易的。”张存意说,“活着就得挣钱,挣钱就得干活。都一样。”
钟千毓看着他,突然很确定——这个片子,一定会火。
因为这个人,太真实了。
真实的苦难,真实的坚韧,真实的生活。
而现在的人,最缺的就是真实。
三天后,拍摄结束。
钟千毓把素材带回去剪辑。临走前,她对张存意说:“张老板,片子剪好我会先发给你看。你同意了,我再发。”
“好。”张存意说。
“另外,”钟千毓顿了顿,“不管这个片子火不火,我都会付你拍摄费用。五千块,你看可以吗?”
张存意愣了一下:“不用……”
“要的。”钟千毓说,“这是我的工作,不能白拍。钱我明天打给你。”
“……好。”
钟千毓走后,郑逢时说:“她人还不错。”
“嗯。”张存意说,“至少……尊重人。”
一周后,钟千毓把剪好的片子发给了张存意。
十分钟的短片,名字叫《真味·七年》。
开头是凌晨四点的深圳——空荡荡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张存意骑着小电驴穿过夜色。然后是农批市场的喧嚣,店里熬汤的热气,客人的来来往往,关店后的寂静。
没有煽情的音乐,没有华丽的剪辑,就是平实的记录。但正是这种平实,让人看得心里发酸。
片子的最后,是张存意坐在店门口抽烟的侧影。烟雾在夜色里缓缓上升,他的脸在明暗之间,看不清表情。
字幕浮现:“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每一天,都这样开始,这样结束。他说,为了生活。但生活是什么?是活着,是坚持,是哪怕累得直不起腰,第二天还要继续。”
片子到这里结束。
张存意看完,沉默了很久。
“怎么样?”郑逢时问。
“……还行。”张存意说,“就是……太真实了。”
“真实不好吗?”
“好。”张存意说,“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郑逢时笑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就是你。”
张存意点点头,给钟千毓发微信:“可以发。”
《真味·七年》上线的那天,张存意没看。
他照常开店,照常干活,照常面无表情地对客人说“辣椒自己放”。
但郑逢时看了。
片子发在B站和抖音,标题很朴素:“一个沙县老板的七年”。没有买推广,没有刷数据,就靠自然流量。
但上线三小时,播放量破了十万。
弹幕和评论都炸了:
“看哭了……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老板好帅!不是那种精致的帅,是那种……有故事的帅”
“七年啊……我连一份工作都没干满三年”
“为了生活这四个字,太重了”
“想去深圳,想去这家店看看”
“老板,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郑逢时看着这些评论,眼眶有点湿。
他知道张存意不容易,但看到别人也这么觉得,还是心疼。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片子上线第二天,店里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
很多都是看了视频来的年轻人,点一份拌面,偷偷拍照,然后小声说“真的是视频里那个老板”。
张存意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动作麻利,不多说一句话。
但郑逢时能看出来,他有点……不自在。
晚上关店后,张存意坐在收银台后算账,眉头皱着。
“怎么了?”郑逢时问。
“今天营业额……”张存意说,“比平时多了百分之五十。”
“好事啊。”
“但这些人……”张存意顿了顿,“都是来看热闹的。过两天热度退了,就没人来了。”
“那也不错。”郑逢时说,“至少这几天多挣点钱。”
张存意想了想,点头:“也是。”
但他没想到,热度没退。
反而越来越火。
《真味·七年》的播放量破百万了,上了B站热门,抖音同城榜第一。很多本地媒体也开始报道,标题都是“深圳最酷沙县老板”、“七年如一日的小店坚守”。
店里每天爆满,外卖订单响个不停。张存意一个人忙不过来,郑逢时干脆请了假,全天在店里帮忙。
连母亲都下来帮忙收银了。
忙了整整一周,热度才稍微降了一点。但店里的熟客多了很多——不是来看热闹的,是真心喜欢这儿的味道,喜欢这儿的“真实”。
这天晚上,两人累得瘫在椅子上。
“郑逢时,”张存意说,“我好像……红了?”
郑逢时笑了:“好像是。”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郑逢时说,“该干嘛干嘛。开店,做饭,过日子。”
“但这些人……”
“来吃饭的,咱们欢迎。来看热闹的,咱们也管不着。”郑逢时说,“你只要记住,你是开店的,不是演电影的。做好你的饭,其他爱谁谁。”
张存意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你说得对。”
“那当然。”郑逢时说,“我可是你男人。”
张存意脸红了:“……臭不要脸。”
郑逢时笑了,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张存意,”他说,“不管红不红,你都是你。我喜欢的那个你。”
张存意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嗯。”
窗外夜色正浓。
店里灯光温暖。
两人累得不想动,但心里很满。
因为知道,不管外面怎么变,他们还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