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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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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八这天,郑逢时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愣了愣——大理的早晨亮得早,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木地板上投出一道亮晃晃的光带。空气里有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是阳光、木头和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混在一起的味道。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被子掀开了一角。郑逢时摸了摸,还带着余温。
他坐起身,听见阳台传来细微的响动。推开玻璃门,看见张存意正蹲在那儿,对着墙角那盆开得正好的山茶花说话。
“开得不错,”张存意小声嘀咕,“比昨天又开了两朵。”
郑逢时靠在门框上,没出声。张存意穿着他那件浅灰色的睡衣,裤腿卷到小腿,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晨光从他背后照过来,给整个人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
“看什么看。”张存意头也不回地说。
“看花。”郑逢时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也看在看花的人。”
张存意耳朵尖动了动,没接话,只是伸手碰了碰花瓣。那山茶是客栈老板娘养的,深红色的,花瓣厚实,在晨光里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饿了没?”郑逢时问。
“有点儿。”张存意站起来,“想吃米线。”
“那穿鞋,出去吃。”
“你先去洗脸,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
郑逢时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确实睡得有点炸。他转身回屋,听见张存意在身后小声补了一句:“……不过还挺好看。”
郑逢时脚步顿了顿,嘴角弯起来。
洗漱完,两人换了衣服出门。客栈的院子里,老板娘已经在准备早饭了。她看见他们,笑着招手:“醒啦?正好,米线刚煮好。”
小方桌上摆着两碗热腾腾的米线,汤色清亮,上面铺着肉末、酸菜、花生碎,还有几片翠绿的薄荷叶。旁边小碟里放着辣椒油和醋。
“今天除夕,”老板娘说,“我加了两个水煮蛋,讨个吉利。”
“谢谢姐。”张存意坐下,拿起筷子搅了搅米线。
郑逢时在他对面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搅开米线。热气蒸腾起来,带着米香和肉香。
“你们今天打算去哪儿?”老板娘问。
“还没想好。”郑逢时说,“随便逛逛。”
“那可以去洱海边走走,”老板娘建议,“今天天气好,下午可能会有晚霞。”
“好。”
两人安静地吃米线。张存意吃得快,一会儿就见了底。他放下碗,发现郑逢时碗里还剩一半。
“你吃饭真慢。”他说。
“细嚼慢咽。”郑逢时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米线,“对身体好。”
“得了吧,你就是磨叽。”
“那你也磨叽一个我看看。”
张存意被他噎住,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老板娘说:“姐,再给他加个蛋,他太瘦了。”
“你才瘦。”郑逢时说。
“我瘦我乐意。”张存意伸手,捏了捏郑逢时的脸颊,“你看看你这脸,都没肉了。”
郑逢时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那你多吃点,把我那份也吃出来。”
老板娘在一旁看着,笑出声:“你们俩感情真好。”
张存意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脸一红,抽回手:“姐,你别理他,他这人就这样。”
“哪样?”郑逢时挑眉。
“就……油嘴滑舌。”
“我只对你油嘴滑舌。”
张存意彻底说不出话了,端起碗假装喝汤,耳朵红得要滴血。
吃完饭,两人回房间换衣服。云南的冬天确实暖和,一件薄毛衣加件外套就够了。郑逢时帮张存意整理衣领时,手指碰到他颈侧的皮肤,温温热热的。
“痒。”张存意缩了缩脖子。
“别动。”郑逢时把他领子翻好,又顺手理了理头发,“好了。”
张存意走到镜子前照了照。镜子里的人眉眼清秀,脸颊因为刚才的汤热气泛着点红,嘴唇湿润。郑逢时站在他身后,下巴刚好搁在他头顶。
“你靠这么近干嘛?”张存意问。
“挡风。”郑逢时说。
“屋里哪来的风。”
“你一会儿要出门。”郑逢时笑了笑,“提前适应。”
“少贫。”张存意说,“一大早就没正经。”
“有正经的。”郑逢时低声说,“陪你照镜子。”
张存意转过身,在他胸口点了一下:“陪就陪,别压着我。”
“没压。”郑逢时顺势低头凑近,“是贴着。”
两人对视几秒,都笑了。张存意靠过去,额头抵在他肩上:“走吧,再不出门天都要黑了。”
“才九点。”
“那也走。”
他们没租车,就这么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古城的早晨很安静,游客还没大批涌入,只有当地人开门做生意。早点铺子冒着热气,卖菜的大妈在摊前择菜,几只猫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晒太阳。
张存意对什么都好奇,看见没见过的小吃就要停下来看。郑逢时跟在他后面,负责掏钱和试吃。
“这个是什么?”张存意指着一个油锅里炸的金黄色小球。
“炸乳扇。”摊主是个白族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尝尝?可香了。”
“来两个。”
老太太麻利地夹起两个炸好的乳扇,撒上白糖,递过来。张存意咬了一口,外酥里嫩,奶香浓郁。
“好吃!”他眼睛亮了,把剩下的递到郑逢时嘴边,“你尝尝。”
郑逢时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确实不错。
“再买两个?”张存意问。
“买四个吧。”郑逢时说,“带路上吃。”
“行。”
买了炸乳扇,又看见卖烤饵块的。薄薄的米饼在炭火上烤得焦黄,刷上酱,夹上油条和酸菜。张存意又要了两个,一人一个,边走边吃。
“你这样,”郑逢时看着他鼓起的腮帮子,“中午还吃不吃饭了?”
“吃啊。”张存意理所当然地说,“这才哪到哪。”
“小猪。”
“你才猪。”
两人斗着嘴,不知不觉走到了洱海边。晨雾还没完全散去,湖面泛着淡淡的青色,远处的苍山若隐若现。岸边有早起的渔民在收网,网里的鱼活蹦乱跳,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他们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张存意靠在郑逢时肩上,看着湖面发呆。
“想什么呢?”郑逢时问。
“想妈。”张存意说,“不知道她吃早饭没。”
“应该吃了。”郑逢时说,“早上给她发了信息,她说王姐叫她去家里吃。”
“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儿,张存意又说:“其实……我有点想家。”
“想回去了?”
“不是。”张存意摇摇头,“就是觉得……第一次不在家过年,有点不习惯。”
郑逢时搂住他的肩:“那明年咱们在家过。”
“明年再说。”张存意往他怀里靠了靠,“其实这儿也挺好。安静,暖和,还有你。”
“嗯,有我。”
“所以你得多陪陪我。”
“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
“那不一样。”张存意抬头看他,“在这儿,你就只是我的。在深圳,你还要管店里,管林晓,管客人……”
郑逢时愣了愣,然后笑了:“吃醋了?”
“谁吃醋。”张存意别过脸,“我就是说说。”
郑逢时把他脸转回来,亲了亲他的鼻尖:“在哪儿我都是你的。永远都是。”
张存意耳朵又红了,小声嘀咕:“就会说好听的。”
“那你爱听吗?”
“……爱听。”
郑逢时笑了,低头吻住他。这个吻很轻,很温柔,带着炸乳扇的甜味和阳光的气息。
分开的时候,张存意脸更红了。他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什么人。
“光天化日的……”他小声说。
“那又怎样。”郑逢时理直气壮,“我亲我对象,天经地义。”
“不要脸。”
“要你就行。”
张存意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最后只能憋出一句:“……饿了。”
“不是刚吃过?”
“又饿了。”
郑逢时笑着站起身,伸手拉他:“那去找地方吃饭。”
他们在洱海边找了家小餐馆,点了酸辣鱼和炒菌子。鱼是现捞的,很新鲜,菌子也是当地的,又嫩又滑。张存意吃得满嘴是油,郑逢时在对面给他夹菜,倒茶。
“你吃啊。”张存意说,“光看我吃干嘛。”
“看你吃得香。”郑逢时说,“比我自己吃还高兴。”
“那你多吃点,”张存意给他夹了块鱼,“你也瘦。”
“你刚才还说我胖。”
“我什么时候说你了?”
“你说我是小猪。”
“那是你自找的。”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吃饭,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老板娘在旁边看着直笑,结账时还送了他们两个橘子:“你们俩真有意思,看着就让人开心。”
“谢谢姐。”张存意接过橘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走出餐馆,已经是下午两点了。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两人沿着湖慢慢走,走得累了,就在草地上坐下。
郑逢时剥开橘子,分了一半给张存意。橘子很甜,汁水丰沛。
“郑逢时。”张存意忽然叫他。
“嗯?”
“你还记不记得,”张存意看着远处的湖面,“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记得。”郑逢时说,“当时消防演习,你凶得要死。”
“我哪有凶。”
“就有。”郑逢时笑,“板着脸,说话硬邦邦的,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我那是……紧张。”张存意小声说,“你长得太好看了,穿得又讲究,没见过你这样的……”
“所以你就凶我?”
“谁让你一直盯着我看。”
“你好看,我当然要看。”
张存意耳朵红了,把橘子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油嘴滑舌。”
郑逢时笑着凑过去,吻掉他嘴角的橘子汁。
两人在湖边坐了很久,看云,看山,看水。偶尔有鸟飞过,在湖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涟漪。时间好像变慢了,慢得可以数清楚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傍晚时分,晚霞果然出现了。天空从橙红渐变到深紫,云层镶着金边,倒映在洱海里,像打翻的颜料盘。
张存意掏出手机拍照,拍了几张都不满意。
“拍不出那种感觉。”他有点懊恼。
“我来。”郑逢时接过手机,对着湖面调了调角度,然后按下快门。
照片里,晚霞绚烂,湖水温柔,远处苍山的轮廓清晰可见。
“好看。”张存意说,“你怎么拍的?”
“不是我怎么拍,”郑逢时把手机还给他,“是风景本来就好看。”
“那我也给你拍一张。”
张存意举起手机,郑逢时配合地看向镜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眉眼温柔,嘴角带着笑。
“好了。”张存意看着照片,很满意,“这张我要洗出来,挂在店里。”
“挂在咱们卧室也行。”
“想得美。”
太阳完全落山时,两人起身往回走。古城里已经热闹起来了,灯笼都亮着,红彤彤的一片。广场上有人在准备篝火晚会,木柴堆得高高的。
“晚上来看?”郑逢时问。
“好。”
他们先回客栈休息了一会儿。张存意趴在床上翻照片,一张一张地看。郑逢时坐在床边,摸着他的头发。
“累了?”他问。
“不累。”张存意翻过身,看着他,“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什么像做梦?”
“这一切。”张存意伸手,碰了碰郑逢时的脸,“你,我,这儿。一年前我都不敢想,我能这样出来过年,能和你一起看晚霞,能……”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能这么幸福。”
郑逢时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不是梦,是真的。”
“我知道。”张存意笑了,“就是……太美好了,有点不敢相信。”
“那你就一直信。”郑逢时低头,吻了吻他的掌心,“我会让你一直这么幸福。”
张存意眼睛有点湿,他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压下去。
“郑逢时。”他叫他的名字。
“嗯?”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张存意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郑逢时愣了愣,然后笑了:“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遇见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郑逢时俯身,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没有之一。”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交缠。张存意能看见郑逢时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小小的,清晰的。
“我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郑逢时说,“很爱很爱。”
这个吻自然而然地发生了。温柔,缠绵,带着橘子味的甜和夕阳的暖。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喘。张存意脸红了,把脸埋进枕头里。
“起来,”郑逢时拍了拍他的背,“去看篝火晚会。”
“不想动。”
“那我抱你去?”
“……我自己走。”
篝火晚会已经开始了一会儿。广场上挤满了人,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白族的音乐欢快热烈,人们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
郑逢时和张存意也加入了。一开始有点笨拙,但很快就跟上了节奏。手拉着手,肩并着肩,在火光和音乐中旋转。
张存意跳得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灿烂。郑逢时看着他,觉得心里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
跳累了,两人退到一边。郑逢时去买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张存意。
“好喝。”张存意喝了一口,是姜茶,辣辣的,暖胃。
“暖和点没?”
“暖和。”张存意靠在他肩上,“郑逢时。”
“嗯?”
“明年过年,咱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张存意想了想,“去哪儿都行,只要跟你一起。”
“那就哪儿都行。”郑逢时说,“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张存意笑了,抬头看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好说话?”
“只对你好说话。”
“那我要是说我想去北极呢?”
“那就去北极。”
“南极呢?”
“也去。”
张存意笑出声:“你就会顺着我说。”
“因为你说什么都对。”郑逢时搂紧他,“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你想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这辈子,我就陪你疯,陪你闹,陪你到老。”
张存意眼睛又湿了,他把脸埋进郑逢时颈窝,小声说:“你这人……太会说了。”
“我说的是实话。”郑逢时吻了吻他的头发,“一辈子的实话。”
篝火还在燃烧,音乐还在继续。夜空中有星星,一颗一颗,又亮又多。
新的一年,就在这样温暖的夜晚,悄悄来临了。
深夜,两人回到客栈。
洗漱完,躺在床上,都累得不想动。张存意钻进郑逢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明天去哪儿?”他闭着眼问。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哪儿都行。”
“那就睡到自然醒,然后再说。”
“好。”
沉默了一会儿。
“郑逢时。”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又沉默了一会儿。
“郑逢时。”
“嗯?”
“明年也要在一起。”
“好。”
“后年也要。”
“好。”
“大后年也要。”
“好。”
“一辈子都要。”
郑逢时笑了,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一辈子都要。”
张存意也笑了,往他怀里蹭了蹭。
很快,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郑逢时搂紧他,也闭上了眼睛。
窗外,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
新年的第一个夜晚,很安静,很温暖。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写到最美好的章节。
往后的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都会继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直到时间的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