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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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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军营
耶律珠华这一月都在还未感染瘟疫的东边军营,而另一边的军营早已经沦陷了。
瘟疫来势汹汹,不过三日,城外的驻防军营便已沦为人间炼狱。
耶律珠华外拦住一名神色仓皇的亲兵,那亲兵甲胄上沾着泥污与暗红色的血渍。
对方脸上满是惊魂未定的疲惫,被她拽住衣袖时,险些跌坐在地。
“西边情况如何?”
耶律珠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盯着亲兵的眼睛。
亲兵喉头滚动了几下,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回、回姑娘的话,染病的弟兄已经超过三成了!”
“起初只是高热不退,浑身酸痛,后来便开始上吐下泻,皮肤发青发紫……军医们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鲜活的人,就这么没了……”
他说着,眼圈泛红,猛地垂下头说:“将军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亲自守在疫帐里,谁劝都不听。”
耶律珠华的心狠狠一沉,指尖冰凉。
她转身便往自己的临时营帐冲去,翻出一身最耐磨的粗布劲装换上。
少女将浸过烈酒的麻布裁成面罩,严严实实地裹住口鼻,连发丝都用布条束紧,防止沾染疫气。
做完这一切,她连片刻都不敢耽搁,径直朝着西边军营深处冲去。
……
越靠近疫帐,空气中的腥腐味便越发浓重,隐约传来的呻吟声、咳嗽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帐篷外的空地上,堆满了沾血的布条、熬废的药渣,还有几个虚弱不堪的士兵蜷缩在角落,浑身发抖,连呻吟的力气都没了。
耶律珠华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霍衍之。
他一身玄色战袍早已被泥污与脓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甲胄的缝隙里沾着干涸的血痂。
墨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开来,布满了血丝的双眼,正和几名军医蹲在一张铺着干草的木榻前,低声说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霍衍之猛地回头,看清来人时,瞳孔骤然紧缩。
他几乎是瞬间便大步冲了过来,一把攥住耶律珠华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胡闹!”霍衍之的声音又急又厉,带着掩不住的后怕与怒意。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能闯的吗?瘟疫烈性,沾染上便是九死一生,你不要命了?”
他的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想来是连日操劳,连带着体温都高了几分。
语气虽重,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软了几分,却依旧强硬:“快回去,城内才是安全地带。”
“我已经八百里加急已经送往京城求援,可蛮夷在边境蠢蠢欲动,北朔叛军也虎视眈眈……”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
“我们不知道能撑多久,你快走。”
耶律珠华挣开他的手,目光掠过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士兵,落在一张张面无血色的脸上,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我不走。”
她拨开围在榻前的几名军医,蹲下身,指尖轻轻搭上那名濒死士兵的脉搏。
脉搏紊乱而急促,时有时无。
她又小心翼翼地翻开士兵的眼睑,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丝,再拉起他的手臂,青紫的瘀斑蔓延在肌肤上,触之冰凉。
耶律珠华的眉头越蹙越紧,脑中飞速闪过幼时母亲口述的那些古方记载,心口猛地一震:“这症状,与我幼时记熟的‘戾疫’分毫不差。”
“只是……这疫症凶戾之极,比记忆里的记载要烈上数倍不止。”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嗤笑出声,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与轻蔑:“黄毛丫头懂什么?戾疫的记载早在百年前便已失传,你莫不是凭着几分模糊的记忆,就敢来军营里胡说八道,捣乱添乱?”
“就是!”另一名中年军医立刻附和。
他语气尖刻:“将军,她不过是个随军的文吏,仗着读过几本书,便敢妄谈医理?瘟疫之事,岂是儿戏?若耽误了救治,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周遭的军医们也纷纷点头,叽叽喳喳的质疑声像细密的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霍衍之眉峰紧蹙,看向耶律珠华的眼神里满是挣扎。
那是军营数百条鲜活的人命,是岌岌可危的边境防线。
他沉声道:“珠华,此事非同小可。军医们束手无策多日,你仅凭幼时记忆……”
“我敢拿性命担保!”耶律珠华截断他的话,目光灼灼地扫过一众军医,声音清亮而决绝。
“我知道你们不信,无妨。先取一味青连翘,洗净后熬成清汤,不加任何辅料,让轻症的士兵服下。”
“若两个时辰内,他们的高热不退,我立刻滚出军营,任凭将军处置,绝无半句怨言!”
老军医们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冷哼一声:“青连翘不过是清热解毒的寻常药材,遍地都是,岂能治得了这烈性戾疫?简直是痴人说梦!”
“就是!这丫头莫不是被吓傻了,竟想出这般荒唐的法子!”
霍衍之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耶律珠华那双笃定的眼眸上,又瞥了瞥榻上气息奄奄的士兵,终是一咬牙,沉声道:“备药!”
军令如山,亲兵们不敢耽搁,立刻领命而去。
……
片刻之后,一锅滚烫的青连翘汤便被端了过来。
耶律珠华亲自守在疫帐里,看着亲兵们将温热的药汤一碗碗送到轻症士兵的嘴边,亲自盯着他们服下,连药碗里的残汁都不许浪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帐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霍衍之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目光从未离开过耶律珠华的身影。
军医们则抱着手臂,满脸的不以为然,只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出丑。
三个时辰转瞬即逝。
原本高热昏沉、浑身抽搐的几名士兵,竟真的慢慢退了烧,脸上的潮红褪去了几分,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甚至有几人能勉强睁开眼睛,低声道谢。
军营里霎时静了几分,质疑声弱了下去,却仍有军医不死心地嘀咕:“不过是碰巧罢了!轻症本就有自愈的可能,算不得什么本事!”
“就是!不过是缓解了些许症状,根治之法连影子都没有,有什么好得意的?”
耶律珠华没理会这些风凉话。
她看着那些依旧在痛苦中挣扎的重症士兵,看着他们因剧痛而扭曲的面容,心头发紧。
她猛地转身,看向霍衍之,朗声道:“将军,我愿立军令状!三日之内,若我不能寻到根治戾疫之法,任由将军军法处置,以死谢罪!”
“你疯了!”霍衍之脸色大变,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声音里满是震惊与怒意。
“军令状岂是儿戏?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学医本就是为了救死扶伤。”耶律珠华抬眼看向他,眼神决绝,眼底却隐隐泛着水光。
“若眼睁睁看着这些将士丧命,看着瘟疫蔓延到城中,祸及百姓,我与那些见死不救的冷酷之辈,又有何异?”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寂静的疫帐里。
霍衍之看着她眼底的倔强与坚定,看着她脸上沾染的泥污与药渍,心头猛地一颤。
他沉默了许久,终是缓缓松开手,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好,我给你三日。这三日里,军营的药材任你调用,任何人不得阻拦。你要什么,便给你什么。”
“多谢!”
……
接下来的日子,耶律珠华几乎是日夜颠倒,恨不能将一天掰成两天用。
白日里,她守在疫帐中,寸步不离地观察着士兵们的症状变化,记录下每一个细微的体征,从脉搏的强弱到呕吐物的颜色,无一遗漏。
夜里,她便躲在临时收拾的小帐中,点着一盏孤灯,绞尽脑汁地回忆幼时母亲和外祖父提及的疫症记载。
她不眠不休,眼底熬出了浓重的乌青,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身上的粗布劲装沾着药渍与泥污,散发着淡淡的药味,却连梳洗的时间都没有。
霍衍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数次派人送去吃食与干净的衣物,却都被她婉言谢绝。
“将军,将士们的性命要紧,这些琐事,不必放在心上。”
这是她唯一的答复。
直到第三日天亮,帐外传来第一声鸡鸣时,耶律珠华猛地从堆积如山的药材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她终于想起来了!
这戾疫的症状,竟与巫蛊族记载的“毒疫”极为相似,只是被人用特殊的手法加重了药性,还掺入了几种罕见的毒物,绝非天灾,而是人为!
她心头一震,顾不得连日疲惫带来的眩晕,拔腿就往霍衍之的中军帐冲去。
她要立刻将这个发现告诉他,要立刻寻到解毒之法!
帐帘被猛地掀开,耶律珠华喘着粗气站在门口,却在看清帐内的景象时,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霍衍之正靠在榻上,脸色青紫,嘴唇泛着乌黑色,额头滚烫得惊人。
几名军医围在榻前,面色凝重,手忙脚乱地施针喂药,却都收效甚微。
而帐外传来的亲兵急报,更是让她浑身冰冷。
城内的百姓,也开始出现高热呕血的症状,瘟疫,已经蔓延开来了。
“将军……”
耶律珠华的声音发颤,快步冲到榻前,不顾军医的阻拦,伸手探上他的脉搏。
脉象紊乱而微弱,毒已侵入脏腑,情况危急。
霍衍之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见是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别过来……疫气重,会传染……”
他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想要推开她,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耶律珠华眼眶一热,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反手握住他的手,沉声道:“□□,是人为!这疫症里,掺了北朔巫蛊族独有的毒物,定是北朔叛军与蛮夷勾结,想要趁乱攻城!”
帐内的军医们闻言哗然,有人失声惊呼:“巫蛊族的毒?那岂不是无药可解?”
“巫蛊族的毒物诡谲狠戾,一旦沾染,必死无疑!我们这是……要完了吗?”
恐慌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有解!”耶律珠华抬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亮而坚定
“阴山深处有一种‘雪灵草’,生于极阴山,定能根治这戾疫!”
霍衍之攥紧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声音微弱:“当真……”
“此事稍后再说。”
耶律珠华当机立断,看向帐外的亲兵。
“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阴山寻雪灵草,越多越好!记住,要连根拔起,不可损伤分毫!”
亲兵领命而去,不敢有片刻耽搁。
不过两日,大批的雪灵草便被运回了军营。
耶律珠华亲自监督,将雪灵草与其他几味清热解毒的药材一同熬煮,满营都飘着一股苦涩的药香。
汤药刚熬好,那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便按捺不住了。
他看着帐内痛苦呻吟的士兵,只觉得耶律珠华磨磨蹭蹭,分明是故意拖延,当下便趁耶律珠华转身擦拭汗水的间隙,偷偷舀了一碗滚烫的药汤,快步走向旁边的一名重症士兵。
“喝了吧!喝了或许就能好了!”
老军医说着,不由分说便要将药汤灌进士兵的嘴里。
“住手!”
赶过来的耶律珠华见军医要给病人服药立马想阻止,她快步冲了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那士兵服下药汤不过片刻,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黑血猛地喷溅而出,溅得老军医满身都是。
他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了气息。
帐内霎时死寂,随后便炸开了一片惊呼和怒骂。
“杀人了!她这是要毒死全军将士!”
“什么雪灵草,根本就是害人的东西!我就说她是个骗子!”
“将军都被她连累了,快把她抓起来,以正军法!”
耶律珠华脸色铁青,几步冲到那老军医面前,抬手便将他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瓷碗碎裂,药汤溅了一地,散发出苦涩的气息。她怒声质问:“谁允许你擅作主张,私自给药的?”
老军医被她的气势震慑,却依旧梗着脖子反驳:“药都熬好了,为何不能给将士服用?难不成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等死吗?”
“因为还差一味秘药!”耶律珠华冷声开口,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帐内所有质疑的目光。
“这秘药是我家族独有,关乎一族的命脉,绝不能外泄。”
“现在,所有人将熬好的汤药尽数送往城内医馆,送到后立刻退出,不许逗留半步,更不许私自给药!”
众人面面相觑,虽满心怨怼,却也不敢违抗命令。
有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若加上秘药能救人,我们便认了。可若是救不了……”
耶律珠华挺直脊背,迎着众人怀疑的目光,声音掷地有声:“救不了,我以命偿命!”
帐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