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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那个暴戾恣睢的疯亲王 ...

  •   三年光阴一晃而过,这天扶靳闹市纵马,驶过集市中段,恰逢一牙吏高声吆喝,变卖近日因贩盐走私而被抄家的刘氏家产。

      所售之物是五名男妓,围观百姓中,不乏有人伸长脖子往前凑,朝中间那个含腰驼背、将脸埋得极低的半大少年啐唾沫、掷菜叶,张嘴闭嘴便是“伤风败俗”,那股嫌恶又亢奋的劲头,引得现场看客纷纷拍手叫好。

      另一边,扶靳翻身下马,靴底落在青石板上,踏出几声沉闷的嗒嗒声,周围人见这活阎王过来,吓个半死,赶忙往两侧避让,眼睁睁望着锦衣华服的尉亲王,走到一个靠边跪着的男妓身前停下。

      那男妓同旁人无异,头颅下低,弯腰不语。倘若非要寻出什么不同,大抵是他年岁大些,连带身上裹着的那股死气,也比旁边四个身形单薄的男妓沉上许多,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得人喘不过气。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扶靳花了点时间才终于想起,这人竟是三年前他吩咐小厮扔去乱葬岗的南枝。

      当年收南枝入府,正当扶靳痴缠旧科状元陈楚生,寻思用个眉眼七分相像的人解闷,又嫌失了身份,便将此事瞒得严实,愣是连人都扔出尉王府了,也没叫旁人知晓闹上笑话。

      “见过尉亲王。”

      牙吏额间沁出层冷汗,实在捉摸不透这尊大佛的心思。好端端的怎么就下了马?还盯着他负责贩卖的兔儿爷瞧对眼了,偏生脸色又黑得像要下雨……

      牙吏刚要说些什么好打圆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男人却在这时有了动作,只见他摆摆手,随行的侍卫收到指令,抽出剑鞘长剑手起刀落。

      人头“咚”的一声掉落在地,骨碌碌滚了几圈后才停下,牙吏生前圆睁的眼,直勾勾瞪视前方死不瞑目。

      扶靳在先前那个朝南枝啐唾沫的糙汉惨叫声中,俯身捞起地上膝盖早已丧失知觉的人,手臂使力将他甩上马背,又在对方身形不稳眼瞅着就要摔下来前,一脚踩过马镫,动作利落翻身上马,掌心顺势扣住南枝细腰,稳稳将人圈在怀里。

      堂堂亲王,竟当街命令身边侍卫杀死县衙税课司的官员,一文未付抢走个男妓,万众目睹下就那么纵马扬长而去,跑了。

      和三年前别无二致,回到尉王府后,扶靳吩咐丫鬟把南枝洗干净送床上。

      待尉亲王把人睡过,搂住床上那具枯瘦的身子,闭目沉沉睡去,直至午夜时分骤然惊醒,愣了半晌后,突然收紧手臂将人抱紧。

      空荡荡的怀中再度填满,扶靳满足地闭上眼,将脸埋进南枝微凉的后颈,嗓音裹着几分茫然,又掺了丝几近疯魔的暗哑,自顾自呢喃:

      “你怎么偏是个男妓呢……”

      *

      农历九月初七,大长公主遇袭失踪,未及月底,五皇子扶珩登基称帝,尉亲王被捕入狱。

      尉王府姬妾尽数被押往集市变卖,在此之前五皇子无意间从人群中扫过一眼,见其中一名男妓外貌竟与故人陈楚生七分相似,当即停下脚步,特意叮嘱下属将人单独留下,不准拉去集市变卖。

      “你可愿跟孤?”

      待院中下属尽数退去,五皇子负手而立,目光落在跪地的南枝身上,语调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不远处的槐树被风卷下一片枯叶,叶边蜷着焦黄,慢悠悠飘划到积了薄霜的地上。

      地上的人依旧垂首缄默,称帝后的这些时日,五皇子早已习惯殿内臣属躬身奉承,眼下碰了壁,心底难免窜起几分不快,可面对这张脸,扶珩又实在说不出什么重话,更不愿像对待奴才那样,下令叫人拖出打几大板,长长记性。

      五皇子强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耐着性子补充说:

      “你若跟了孤,孤可以将尉亲王交与你处置。”

      京城谁人不知尉亲王独爱皮囊不爱人?

      便是家世清白、殿试拔得头筹的状元郎,同他牵连一场,最终也只落得个人走茶凉悲剧收场,更别提眼前这人一看便是风月场出来,浑身胭脂气都熏入味了的下九流。

      五皇子暗自琢磨,这人在尉王府定没少受搓磨。

      地上的人听罢,慢半拍抬头,南枝仰视着看他,干裂的唇瓣缓缓张开,一开口嗓音便哑得吓人:

      “好。”

      地牢。

      牢门被狱卒吱呀一声打开,南枝刚走进去,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便迎面袭来,呛得他喉间发紧。

      牢内墙根上斜斜靠着一个人影,长发垂落看不见脸,四肢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扭曲度瘫在地上,腿部还穿插几个木锥,周遭坏死的腐肉已经发黑流脓,白花花的蛆虫在溃烂的皮肉间翻涌啃噬,看得人头皮发麻。

      南枝瞳孔骤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偏头干呕起来。

      “孤特意吊了他口气。”五皇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眉头不由皱了下,抬手用锦袖掩住口鼻,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的冷意:“你若识趣听话,这些苦楚,日后自然不会落到你身上。”

      南枝拍开五皇子伸来的手,转身拔出一旁侍卫剑鞘中的长剑,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窜上脊背,回过神时,他视线僵硬地下移,只见一双没那么干枯的手正牢牢握住剑柄,而剑柄另一端,锋利的剑尖刺进扶靳心脏的部位……

      一阵冗长的死寂后,南枝倏地扭头去看身后伫立,一言不发的五皇子。

      五皇子目光锁在南枝身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可他直到最后也没能说些什么,单是吩咐侍卫将南枝带下去。

      当天夜里,五皇子一身酒气来到安排南枝用的宅子,从后面猛地将人抱住,接着向下探手,二话不说便去扯人腰带,南枝被吓到了,惊慌之下胡乱抓过梳妆台上刚取下的发簪扎了下去。

      随即,卧室再度陷入死寂。

      ……

      南枝费力将身上压着的人挪开,一边咳嗽,一边弯腰从地板上爬起来。

      他站起来,愣怔地低头俯视地板上,直立于尸首颈间的发簪。

      “……”

      南枝把五皇子的尸体拖到院子里,接着架起篝火。

      他没刀,硬生生徒手撕下发焦发烫的肉块,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往下流,中邪似的一个劲重复动作,不断将手里的肉块往嘴里塞。

      突然,一道暖黄光晕从身侧漫过来,南枝下意识抬头,身穿绿裙的小丫鬟僵在原地,双手还维持着提物的姿势。

      她杏眼瞪得滚圆,瞳孔里映着眼前半生半熟的血尸,此刻见南枝满嘴血扭头看过来,口腔内的肉块细看还有个人指,脸色顿时惨白,小巧的绣花鞋边,还掉着个巡夜照明用的灯笼。

      丫鬟在南枝看向她的那一刻尖叫起来,活像身后有恶鬼索命,一边跑,一边带着哭腔崩溃地放声大喊:

      “快来人呐!快来人呐!”

      直至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南枝才魂不守舍地从地上站起来,他抱过几把木柴添进篝火,又转身走进屋子,将油灯扫落在幔帐上。

      深夜子时,宅院亮如白昼,炽热的光火刺得人睁不开眼,热浪一波接一波将他人皮烤得生疼,南枝站着,任由大火舔舐他的衣摆,沉默着旁观周遭一切被火海吞噬……

      *

      四天后。

      巫屿国破,数不清的难民往北迁移,他们日夜奔波,草鞋磨破,脚底混着泥土血肉模糊,沧桑的脸上,时不时便能看到几行干涸的泪痕。

      人流宛若傀儡般,神情麻木地朝北方挪动,每一步都踩在干裂的土地上,渗着血。除去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的那些人们,竟无一人停下。

      突然,一只手骤然从废墟里探出来,紧跟着,一道佝偻的身形从废墟豁口处艰难爬出。

      他半边身子的衣物早已烧成焦布,裸露在外的皮肤皱缩成酱紫色,粘连着碎石与灰烬,半边脸颊更是被烧毁得血肉模糊,恐怖至极,可从他身边走过的难民却无一人注意。

      南枝咬牙,强忍身上的剧痛,费力从地上爬起来,这时一位衣衫褴褛的难民拖着坏死的脚腕,一瘸一拐地从他面前走过。

      空中陡然吹来阵清风,南枝视线追随前方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的难民潮向北望去。

      这时身后陡然传来孩童的哭声,南枝转过头,看见一个脏到分不清性别的孩童焦急地围在地上倒下的大人身边,他漠然地掠过,抬眼望向后方。

      黑压压的人流正朝他这边一步步涌来,望不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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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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