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调香初见 ...
-
“巴罗先生。”
名叫莱恩的仆人应答道。他看了我一眼。巴罗先生说：“这是乔奕，应征当卡洛斯少爷贴身仆人，负责调香。乔奕，这是莱恩，少爷的另一位贴身仆人。”
简单介绍后，巴罗先生问：“你为什么在这？少爷睡了吗？”
“还没，先生。少爷还要读一会儿书。少爷赶我出来，先生。”莱恩说，“因为我点香的时候不小心弄得太浓，少爷觉得恶心，说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开窗了吗？”
“没有，先生。开窗太冷，窗户关得紧紧的，只能把房门敞开一点。”
巴罗先生摇摇头。我们下楼后，他跟我说：
“真是见笑，莱恩经常干出这种事。在你来之前，卡洛斯少爷已经赶了好几个贴身仆人，全都笨手笨脚，做不好这些事。莱恩稍微好些，干得最久，但是少爷又有了新爱好。莱恩不懂调香；当然，我也不懂，他做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我忽然有些紧张。虽然还没见到卡洛斯少爷，我已隐隐感到这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调香可不像饲养宠物，动物的事比人好懂。何况我实际不懂！舅舅知道我来这里会遇上这样的情况吗？我想起临行前他语气温和的问候，现在感到一阵寒意。他肯定知道这些。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了。理智告诉我，既然没到碰壁的时候，就不要想太多，平白弄得心烦。
巴罗先生最后嘱咐我，记得明天下午到别墅一楼的香水房去，那里有我要做的工作。
回到房间，整整一日舟车劳顿，我疲惫不堪，很快睡着。
清晨六点，我起床来到厨房，雷利斯太太和帮厨们正往桌上摆面包和酱料。快七点的时候，莱恩走进厨房，雷利斯太太看到他，手在围裙上抹了下，问：“卡洛斯少爷起床了吗？”
“还没，太太。还得一会儿，我是来告诉您，您得给少爷的早餐保温。”
一个帮厨问：“卡洛斯少爷头疼好些了么？”
“没有，昨晚少爷因为这个很晚才睡。恐怕得八点才能吃早餐。”
“那我过半个钟再重新做吧。乔奕！”雷利斯太太又看向我，看到我面前的餐盘，不满地皱眉，“亲爱的，你为什么吃这么少？”
“刚到这来，胃口还没恢复，太太。”
“可怜的孩子。巴罗先生说你昨晚不舒服，普瑞尔的气候不适合你，是么？”
我感觉是的。实际上，雷利斯太太做的餐食不难吃，而且这里的食材新鲜，不像威廉伯爵府，时常闻到其中混杂着的发酸气味。
“是的，太太。这里有些湿冷。”
仆人们闲聊一阵，一个小厮忽然走进来，雷利斯太太跟他走出去。
我闻到涌进厨房的血腥味。不一会儿，小厮拎着两只宰好的羊羔进来。雷利斯太太检查后，指挥帮厨们处理，剩下的人也开始收拾碗筷。
“猎场送来的，说还有一只老些的肉羊，不够肥，问你们要不要，如果不行就再送头牛来。”
“不，不，亲爱的，那样又太多了。用鸡对付就可以了，那只羊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雷利斯太太又叫住我，问我有没有一些忌口。我想尽快离开这间逐渐充满羊味的屋子，于是跟雷利斯太太说，我不吃动物内脏，其它我什么都吃。
没有动物等着我伺候，卡洛斯少爷那儿又还有莱恩，一上午我竟无所事事。
可是我想到巴罗先生的嘱咐，我不敢随意在宅内走动。我还不清楚曼恩伯爵的生活习惯，生怕不留神撞上伯爵。中午饭点，餐厅也不需要我帮忙，于是我退回到厨房，和其他人一起用餐。
雷利斯太太做了番茄汤和烤羊排，撒了胡椒与茴香，盖过羊骚味，我用刀切了一点。
主人们用完饭，是另一批仆人的用餐时间。雷利斯太太快速吃完饭，又开回到灶台熬汤炖肉。
普瑞尔别墅的一楼的香水房摆满了橱柜与大大小小的操作台。台上有各式各样的玻璃瓶，架上摆着密封的罐料。一位男仆将我领进屋，一位头发灰白的先生正在窗边的桌上摆弄瓷盘与花瓣。
“亨伯特！”
亨伯特转头看来，那是一张棕褐皮肤，典型东方人五官的面孔。
“噢。”他小心翼翼将手里的活弄完，我看到他将一些白色的花瓣铺平在瓷盘上，随后再用手帕擦干净手，向我伸来。
“你好，你好。”他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我怀疑他是印度人，“你是那个新来的仆人吧？”
“是的，先生。”
“好，好。”亨伯特蹒跚挪向橱柜，他的腿一跛一跛的。他拉开橱柜的门，招呼我，“你能帮我取一下上边的罐子么？对，最左边，两罐都要。”
屋子里气味糅杂，花味，油味，动物味混在一起，站了一会儿，我隐忍着，内心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打开窗，站在窗旁呼吸外边新鲜的空气。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努力适应。这才是我在普瑞尔工作的第一天。
亨伯特向我展示两个小瓶子，又取来几根玻璃棒。
“少爷每天用的香水与熏香都是当天制取，当天使用。”他说，“先告诉我你的情况，你先前制香的偏好，你调香的习惯？”
“不，先生，我从没接触过这些。”
“噢。”亨伯特看起来也不惊讶，“没接触过。也行，也行，很正常，伯爵也要过这样的人。那我先给你看看这个。来，孩子。”
他示意我过去。他从一个箱子中翻出一个玻璃瓶，装着黄澄澄的液体。
“这是最近卡洛斯少爷比较满意的一款香。”
他拧开瓶盖。我接过来，凑近闻了闻。
“怎么样，孩子，你能分清吗？跟我描述一下气味？”
浓烈的麝香刺激到我的眼睛，我闭上眼，努力分辨。麝香之下，我闻到其它气味，有些分裂，不确定。
“可能有佛手柑。”我说。有的味道很熟悉，甚至和房间里某些味道一样。我瞥了眼窗边，那盘白瓷盘上铺着花。我大概知道了，是茉莉。于是我说，还有茉莉的味道。
亨伯特点点头。“是的，佛手柑，茉莉，麝香。好孩子，你的鼻子很灵验，没几个人能像你这样清楚地辨出来。我年纪大了，鼻子不好，制完的香得靠你闻，再送去给少爷。那么，先这样，晚饭前你再来找我一次，那个时候香差不多调好了。试完后，你挑一个合适的，送去给少爷。”
我觉得疑惑。“为什么不让少爷亲自选呢？如果我选的，少爷不喜欢怎么办？”
“这就是问题。”亨伯特说，“卡洛斯少爷不希望浪费太多时间在闻香上，他只希望，结束创作，回到卧室时，通过香气继续保持他的灵感。”
“创作？”
“你不知道？卡洛斯少爷每天都要花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绘画上。少爷的艺术品味很独特，像曼恩伯爵一样……追求艺术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执拗，或许。我不敢肯定。总之，‘保持他的灵感’，这是少爷亲口说的。”
这简直是为难人。我心想。
通过香气来维持灵感！对我这种毫无艺术与文学修养的人来说，可谓天方夜谭。但这就是要求。
而且我还没见过卡洛斯少爷呢。少爷到现在也没召见我，我如何知道这些？
晚饭前，我按照约定再次到这件屋子来，亨伯特正从屋子的暗室中出来，额上都是汗。
他看到我，指指身后的房间：“这是蒸馏室，有的精油要靠那些机器制取出来。”
他让我去闻制好的两瓶香水，以及一个固体香膏。老实说，我完全分不出其中的高下，而且屋子里的其它香味过于浓烈，严重扰乱了我的感知。
亨伯特让我到窗边去闻。清醒凉爽的风吹进来，香味终于不那么可怕。一只瓶子里的香味像威廉伯爵府花园里的玫瑰，尾调有香皂味，一只瓶子里的香味像水果，类似葡萄，甜甜的。固体的香膏，凑近了有股木头和草屑的味道，大概是我先前遛狗太多了，我总觉得应该紧接着闻到牲畜排泄物的味道。
我最后选了那只葡萄味的香。
莱恩领我到少爷的房间。入府的第二天夜晚，我终于见到主人的卧房。房间南面有两扇瘦长巨大的窗，红色的丝绒窗帘绑起，中央是睡床，铺着红色白色相间的床品，上面也垂着红色的帷幔。
我觉得熟悉，想了一会儿，想到过去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母亲领着我和妹妹们去镇上的剧院的场景。红色的帘子像舞台的幕布。
空气里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昨天的香经过一天的通风已经逸散出去了。
莱恩将装着香的瓶子放下，取了另一个带喷嘴的小壶，倒一些进去，洒在房间里。桌上，地毯，床铺，水果的甜味弥散开来，我下意识制止莱恩。
“已经够了，再弄就多了。”
莱恩皱皱眉，不赞同，“这太淡了。宁愿浓些，也不能太淡。”
“为什么？少爷昨天不是被香味熏得睡不着么？”
莱恩嘀咕，没回答我的话，又对着床铺喷了一下。回头，见我盯着他，竟有些不耐烦。
“好了，好了，这里不需要你了。平时少爷没有召见你，你都不需要过来。”
“没有其他东西需要我帮忙吗？巴罗先生说，我也是卡洛斯少爷的贴身仆人。”
“没有，你可以走了。”
我感觉到他话语里的敌意，有点莫名其妙。
莱恩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神情更急躁了，越过我，又折回来，看着房间，看看我。
我再次问：“我可以帮上什么吗？”
“唔，有。”他说，转身走进连接的厢房，我准备跟着进去，他提高声量喊道，“站住。”
我顺从停在门外。过了一会儿，他取出一件黑色的羊绒外袍，递给我。
莱恩说：“我要留在这整理房间，但是卡洛斯少爷也快上楼了，你去接他。”
我急忙将外袍拿好，搭在手上，“少爷在哪儿？”
“画室……啊，晚上可能在偏厅。”莱恩说，“去，快去。你还站在这干嘛？快八点了！快！少爷马上出来了！”
我一头雾水。莱恩坚决将我推出了卧房，我只能急匆匆抱着衣服走下楼去。
这里的偏厅太多了，画室最近，我踌躇一瞬，正打算挨个找去，斜前方画室的房门打开了。
我连忙走去，脚步有些急，脑海里浮现出舅舅向我描述的卡洛斯少爷形象。茶色头发，绿色眼睛，病弱的，神情阴郁的……
房门后，出现一个青年的身影。身量高挑纤瘦，穿着浅色的马甲与衬衫，皮肤白皙，茶色的头发，额发下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少爷看到我。我闻到一股清甜优雅的淡香，似乎是某种花。我想不起是什么花。
我们之间仅一步之遥，我简直差点撞上他。
一瞬间，对方睁大眼睛。眼中盛满惊讶。
我忽然意识到，卡洛斯少爷没见过我。
噢。
我一时分不清是他在惊呼，还是我在惊呼。我被那视线盯得连连后退，抱着的袍子不留神落了一半在地上，脚下一踩，一个不稳，向后跌去。
噢，天哪。天哪。
我摔在楼梯上，尽管铺着厚厚的毯子，还是感到疼痛。
我听到上方传来莱恩的惊叫。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