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半缘修道半缘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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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有细碎的说话声，因为神思混沌，并不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我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华美的宫室的地上。千年梧桐支起的金色大殿，凤凰栖于其上，鸣如笙箫钟鼓。三足金乌口含宝珠，盘旋于殿顶，光华所照之处，让我无法张开眼睛。
传说三足金乌为日之精，口含日魄，为天后羲和之灵宠。
想起那些自称是天后派来抓我的仙女们，我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己此刻身处天宫的羲和殿。我尝试着伸了一伸手指，只觉四肢无力，使不上力气，不得已用脚蹬地，在地上打过半个转，瞧见纱幔后得的一抹婀娜倩影，心中一怔。
她便是师兄从前以及日后的妻子，天后羲和？
上方有一个女声响起：“娘娘，她醒了。”
天后站起身来，纤手挑帘，隔着小缝看我。她是个不懂言笑的冷美人，用美貌二字来形容她只会显得太过小气，在她安静的气质之下，有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天家威严。她目光沉静，眼角微微上挑，垂下纱幔，开口问我：“白执素，可知我为何把你带到这里？”
我好不容易坐起身来，用手支住地，暗自嘟囔：“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您老人家在心里盘算些什么？”
手臂一痛，立刻有人上来扭住我两条手臂，逼着我跪在地下。尊贵的天后又说话了：“当日龙君夜袭瑶碧，你当着众人面说你与龙君身有双生咒，这些话可是真的？”
天后这是明知故问，若不是双生咒的缘故，晏寰怎么会放了师兄。我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只能撒谎：“怕是其他人听岔了，我并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帘后一阵沉默，她问我：“在人间你可还有什么亲人？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可以现在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达成。”
这算什么，我用自己的命做赌注，救了他们的天君，到头来，他们却要牺牲我来杀晏寰？
我全身彻骨的冰凉，连手指都开始僵硬，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有酸楚也有怨恨，我问她：“你是要我说临终遗言吗？可我还不想死，根本不需要你帮我照顾家人，心愿是我自己的，要完成也只需我一个人便可，不容他人插手。”
“你怎么敢这么和娘娘说话，还不快给娘娘道歉！”小仙女伸手拧我的手臂，只是任凭她怎样用力，我都咬住牙不肯一声。
天后说：“你修道至今，也该知天下之事，并非你我所想，便可如愿所至。天道无常，神灵之力纵可以匹敌四海，统御八荒，却终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万年前的杀戮便是最好的证明，无数仙神死于龙君手下，天下之大，竟无一人能与之匹敌。我虽不知天君究竟是如何收服龙君，但我知道，时至今日，天君历劫未成，六界更是没有从那一场浩劫中恢复过来，若是龙君从头来过，这天下恐怕就要遭遇一次从未有过的浩劫。”
“你说这些都听不明白，我......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大义大道。”我不想听她说话，我只知道，这不公平。
“你或许不知，当日，晏寰曾上瑶碧仙山，屠尽师门，上千名的弟子最后只剩得你师祖一人。那些瑶台仙人的尸骨至今埋于皑皑大雪之下，他们的元神无法散去，一直受制于龙师，有朝一日，只需龙师下令，他们便能屠尽你瑶碧师门，重蹈当年覆辙。”
白雪之下的白骨，可以操纵尸骨的龙师，我无法想象温柔谦和的黎谌可以十指芊芊，不动声色地驱使那些死尸，杀尽瑶碧满门时的情景。恐惧蔓延周身，天后的一番话，竟让我产生动摇，我居然觉得难过愧疚。
我的贪生，难道就真的是一种错？
“为了不让这一切发生，我只能毁你肉身，灭你魂魄，这样一来，龙君便可彻底从这世间消失。”天后的话混混沌沌地传到我耳中，我抬头望着她，真的想看一看她说这些话时，眼底可有丝毫犹豫，只是隔着纱幔，我什么也看不到。
“纵使我如今不杀你，等到将来，龙君为了避免受制于你，也一定会想尽办法丢你到无量归墟。那里没有其他人，没有日月光辉，没有时间更迭，更没有声音万籁，那种滋味恐怕是死还要难受，到那时你恐怕就会怨恨自己的无尽生命了。”
我明白了，生，便是将天下那无数生灵推向毁灭，死，才是最适宜的解决方法。我的结局无非两种，一是现在便死，二是日后入归墟。我觉得我真是这天下最倒霉的人，做天妃的时候可以被天君害死，做凡人的时候可以是个没有五识的傻子，好不容易混成了个仙君，又要被天后毁身灭魂，这样的命运让我觉得无力。
“你可想明白了？”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茫然地看着地面。小仙女似乎急于表忠心，暗中摁住我的脖子，强行让我点了头。
天后带我到了神仙井，顾名思义，神仙井是仙人跳井成神的地方。只是，我现在的修为远远承受不了神仙井里的神力，一会儿只要我纵身一跳，不需天后动手，便可以轻易求得一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我站在神仙井前，自言自语：“你看，死就是这样容易，远远要比生简单得多。我前些日子不该做亏心事的，自作主张和师兄交换了定情之物，如今就被他的天后逼着跳井，果然是因果循环，自讨没趣。”
我跨上一大步，勉强挤出大大的微笑给自己，“不是常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吗？我如今也算死得重如蓬莱、瀛洲、方丈之流了，至少可以在死后留个心系苍生的美名，不算太亏。只是白费了师父这几百年的苦心，就算是我想留个尸骨给他时不时怀念一下，都是奢望，转眼间，我似乎什么都没了。”
努力排空脑袋里一切的思绪，克制住自己的害怕，我纵身跳了下去。
当我被火舌卷进浓烟，烈火在我身边肆意灼烧的时候，我越来越觉得做神永远没有做人来得简单。人的一生只需经历一次死亡便可得到新生，他们即使弱小，却拥有真正意义上的长生。神灵虽然万古无寿，却终是入不了轮回，得不到重生。在神灵亘古不变的岁月里，只因他们的强大，便要他们经历更多的劫难。于此同时，他们的死亡也来得更加彻底，只需历劫失败，魂魄一散，便可以如同一缕清风，化散在天地之间。
耳边轰隆巨响，无数雷电交织在我身旁，我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烟消云散。天雷没有如我预计的那般劈在我身上，我被一双温暖的手牢牢搂在怀里，我可以听到他的心跳，让我无端卸下伪装的坚强，我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泪水湿了他的衣襟，满腔的委曲最后只唤出简简单单的一句：“师父。”
师父将我带出神仙井，他轻柔地抚着我的头发，略有无奈地说：“素素，不要抱这么紧。”我自然不听他的，仍是紧紧抱住他，不一会儿，我发现手指间有些湿漉，低头一看，满手的鲜血。师父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散，却仍在笑，对我说：“没事的，有我在，就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枯井遭了石落，惹起层层涟漪，我尝试平复心中的波澜，却只是越搅越乱。
师父缓缓闭上眼睛，身子往另一边歪去，我想扶住他，双手却被冲上来的小仙女们抓住，她们将我向后拖去，捂住我的嘴。我只能眼见着师父倒下，那种无能为力让我恨不得刚才便死了，就再也不会给师父惹这么多的麻烦，让他受伤。
师兄赶到，扶起师父的身子，焦急地问我：“师妹，你有没有事？”他见我被人捂住嘴，眼底的怒火一下子蹿了起来，吼道：“统统给我放开！”
失了束缚，我冲向师父，他的衣袍上沾满了触目惊心的鲜血，我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努力想把它们捂热，“师父，你醒醒，你看一眼徒儿啊。”师父脸色苍白，对于我的呼喊没有任何的反应，我哑然失声，寂静的天宫之上，只闻得我一个人的哭声。
“师妹，别伤心，我们先送师父回去。”
师兄冷冷盯着天后，虽不说话，却也能感觉到他毫不掩饰的责怪之意。天后撇过头，只当没有看见，又向手下的仙女们下命令：“把白执素推下神仙井！”
“你们谁敢！”师兄吼道。
天后掷地有声：“我敢！”
“住手！”少帝青祈匆匆赶到，看了一眼地上的师父与我，又看了一眼师兄与天后，神色很是震惊，他说：“我已听人禀报这里的情况，此事是青祈疏忽了，还望灏朗仙君原谅，给青祈一个补偿的机会。青祈觉得当务之急是送神君回去，青祈会派最好的医官为神君医治，绝不会让神君出事。只是事关重大，执素仙君绝不能离开天宫，但我可向灏朗仙君保障，你们去后，青祈以性命保证，定当护她周全。”
师兄坚持：“不行，我要带师妹离开。”
少帝露出为难之色，欲言又止，天后的脸色越发不好看。我生怕这样拖延下去，会误了师父的伤势，只得强作精神，对师兄说：“你先带师父回瑶宫，等师父醒了，你再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师兄低头想了想，然后看向少帝，说：“你一定要保她无恙。”少帝青祈点头，师兄最后深深望了我一眼，说了句“保重”。
师兄要带师父离开，我的手却没有立刻放开师父，我渴望师父可以睁开眼来，向我保重他一定会没事。可是他始终都没有醒过来，我依依不舍地松开他冰凉的手，眼见着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个中滋味，苦到我无言可道。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半缘修道半缘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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