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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半缘修道半缘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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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在神仙井一跳成名，惹得师父师兄连带着瑶碧全派与天后反目，这六界之人便赶紧着把眼珠子上翻，紧紧盯着九天御殿上的一举一动，就怕自己稍不留神，少看了这来之不易的天家热闹。
少帝青祈周旋于瑶碧与天后之间，不甚烦恼。手底下的仙官频频进言，规劝他宁愿得罪瑶碧派，也该尽快杀了我。这个少年天子颇有些心机，每每与仙官们周旋此事，都有意无意地捎带我在旁边听着。
他让我明白，这天底下要我死的人，远远要比那些拼命想保住我小命的人来得多，所以，就算他现在下令杀我，也可作是为天下人所逼，并不算违背与师兄之间的誓言。可惜在听了那么多天下大义，江山社稷的虚虚实实之后，我始终没能达到笑看红尘，淡漠生死的境界，无法潇洒地抛出一句：我决定了，为了天下苍生，死我一个也是值得。
仙官们觉得奇怪，向来果断的少帝为何这般犹豫不觉，就算瑶碧仙门贵为十方仙山之首，弟子门徒遍布四海八荒，也绝对无法凌驾于王权之上。他们在私底下议论，猜测各种可能，只是谁又能猜得到，瑶碧的背后是九天御殿未来的主人——天君俊沅，少帝不想得罪的是他父君，并非只是顾忌一个小小的瑶碧派。
在少帝一番冥思苦想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皆大欢喜”的折中方法。所谓的折中便是把我压在小华山下，派两个修为上乘的神将看守，我从此不能涉足四海八荒，若有违规，便是触犯天条，天罪天罚，死有余辜。
如此一来，我远离了红尘滚滚，得以在山中当个逍遥的野仙。只是方寸大的地方只放了一张又硬又凉的床，想要梳洗还得央着两个神将为我到山涧打水，吃个山果已是恩泽，还得趁着两个神将心情好的时候。
要杀要剐仍是只需天上那个少年的一句话，我究竟是仙是囚，想必这天底下只要是长眼睛的都再清楚不过了。
自到小华山，忍饥挨饿已是常事，只是每次师兄来看我的时候，还得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这里的日子过得比瑶宫还要惬意。我这样哄着师兄，也是想让他回去哄着师父，我不想他即使是受了伤还要为我的事操心。
从师兄那里，我得知师父的伤势并没有上一次替师兄历劫时那般严重，至少没有变回小孩子。这让我安心了不少，只是梦牵梦绕，仍是忍不住思念师父，不仅是牵挂他的伤势，而是每每想他一次，便觉得这世间万物都是美好的，我不需惧怕任何的东西，因为总有他能保护我。
师兄每日瑶碧小华山两边跑，也算得上十分辛苦，只是他总听不明白我明里暗里的提示，不知给我带些山珍海味来填填胃。今日，我见他又双手空空来到我面前，原本拔着的脖子瞬间蔫了，手下一时没有注意分寸，就把紧扯的被子斯成了两半，咬牙切齿地说：“师兄，你又来了！”我加重了一个“又”字，静待他的反应。
师兄狐疑地望了我一眼，也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只是弹了弹袍子上的灰尘，坐在洞口的石头边，静坐不语。我真想敲开他的葫芦脑袋来瞅瞅，看一看是不是真的和别人的不同。不说笑，不做动作，问一句才答半句，神色总是清清淡淡，师兄那样子，倒是比木头人还像木头人。
我盘腿坐在床上，没好气地问他：“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陪你。”他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真是让我哭笑不得，问他：“你就是这样陪我的？只知道坐着，也不和我说话，我要你一个木头人在这里坐着有什么用？”
他皱了皱眉，随后低头做沉思状，我感慨他终于知道找话题解闷了，没想到他憋了半天，头一歪，迷茫地问我：“要说什么？”
我立刻觉得肝疼，师兄这个样子，要说他是心甘情愿来陪我的，说出去还真没人信。我决心戏弄他一下，朝他勾了勾小指头，“师兄，你上前一步来。”
师兄站起身来，随着我的手指一勾一勾，越走越近。原本我与他之间大约隔了七八丈，待到他走到离我三丈远的地方，他的脚刚落地，一阵狂雷就落在他的脚尖前半寸，他连退几步，一张俊俏的脸可用花容失色来形容。
两位神将踏进洞来，喝问：“大胆白执素，触动天雷鉴，难不成又想逃跑不成？”
我心下乐得欢，脸上却尽量装出无辜的样子，道：“小仙可不敢再逃了，这一次是师兄不小心踩上去的，绝对和我无关。”
神将脸色铁青地怒视师兄，师兄一怔，随后微微欠身，“敢问上神，这天雷鉴是怎么回事？”
“她昨夜不知使了什么法术，毁了这洞里的禁术，想要逃走。所幸被我们及时发现，上禀了少帝，天后便命人取了这天雷鉴来，以防她再施法逃走。”
我瞄了一眼师兄的神色，他虽没有说什么，但脸上已明显有了怒气。神将走后，我嘻嘻笑笑地看着他，说：“昨夜是闲的无事才想试试这经纶，谁知这禁术太简单，不一会儿就给破了。没想到他们立马从天后那里取了这么个法器，弄得能够伸腿的地方是越来越小了，不过我原本就懒得走动，也没什么大碍。”
师兄仍是神色郁郁，没有应一句。
难不成是生气了？我试探地问他：“是怪我没提醒你天雷鉴的事情？”
他不回答，我又问：“真的生气了？”
许是见惯了以往那个冷冷冰冰的师兄，如今见他这样目不斜视地盯着我的脸瞧，那么一点情，那么一片的意全都毫不避讳地落在他漆黑的眼里，倒是让我有些惊慌。朦朦胧胧知道他是怎么了，不是生气了，是心疼了。
哎，看来师兄的心思是重了，那么我算什么，可是偏了？
“他们不该这么对你。”
我避开他的目光，淡淡说：“至少他们没杀我。”
“你放心，等我找回那一魂一魄，历完最后一道劫，便可救你出去。”
“不论是天后还是少帝，他们都是以天下苍生为由，逼我一死了事。我只怕师兄做回了天君，心里也装下了个天下，到时候，师兄再来逼我，师妹就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话虽说得悲哀，却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将来，师兄总会成为天君，而那个可以决定我生死的人也会从少帝变成了师兄。
那么，他又会怎么做？
师兄没有回答我，看到他眼底的犹豫，我自嘲地笑笑，转而换成一种戏谑地口气，问他：“要是我和天下只能选一个，师兄会选哪个？”
师兄越发局促不安，紧抿着唇，装着坦然自若倒的样子，撇过头看别处。我倒是一点都没办法生他的气，忍不住笑出声来。虽说我想亲耳听他说一句选我，借此满足一下我当倾国美人的虚荣心，可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我凭什么逼师兄去做？更何况他又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觉得师兄的表情有趣得紧，便继续调侃他：“师兄，你现在也是有妻有儿的人了，怎么还敢来这里陪我？那个天后一看便是个厉害的主，眼底一定是容不下别的女人，师兄可想好以后要怎样应付她？”
师兄的眉蹙得越发的紧，恍恍惚惚地问出一句：“你介意？”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引火烧身了，什么叫眼底容不小别的女人，除了我，师兄可还多长出一个心眼在别的女人身上？
“你介不介意？”他又问了一遍。我不做声，他神色黯了黯，转口说：“师父今天提起你了。”
我心中一紧，问：“他说了什么？”
“问起你的处境。”
我有些担心：“你都告诉他了？”
师兄摇摇头，道：“什么也没说，只说你现在并无性命之忧，只是师父迟早都会知道你的处境，我瞒不了他许久。”
我说：“等他的伤势好一些了，你再告诉他，我不想让师父再为我的事操心了。”
师兄轻声“嗯”了一句，低头想了想，开口：“师妹，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我点头，冲他笑笑，示意他不必担心我。
我目送着他离开之后，随后就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想着被我压在柜子里的清随剑，莫名地觉得惴惴不安。模模糊糊中，我听到洞外传来惨叫声，精神一凛，立刻从被子里钻出头，竖起耳朵探听外面的动静。
“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没有魄力为你放弃一切，把你的命放在别人手中，这样的男人也值得你用命逼我放过他。”一袭刺眼的黑袍，晏寰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出现在我面前。
晏寰一步一步朝我走来，轻而易举地就穿过天雷鉴，走到我床头。他伸手抚我的头发，我躲闪，他的手落了空，却不生气，他说：“你看，素素，到最后还是我来救你出去。”
“是来救我，还是来把我丢到归墟去，永绝后患？”我滚到床的另一边，跳下床，暗中在袖中扣了一个诀，警觉地看着他。
“你可有想过，自你我相识至今，我有多少机会杀你，又有多少机会把你丢到归墟？”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嘴角一牵：“似乎是连吃的住的也比这里好了不少。”
他说的没错，他从来没有伤过我，就算是在逼他放走师兄的时候，他也没有。可是我不能相信他，他的手上实在沾过太多人的鲜血，所以我反驳：“从前没有想过，并不代表现在不想，我不会亲信一个满手沾着鲜血的疯子。”
他冷笑，笑意还未化进眼里，便散了，眼底漆黑一片，泛着浅浅苍凉：“你说我是一个疯子，可你究竟又了解我多少？”
我嚅了嚅嘴，又闭口。他杀过许多人，做过许多坏事，那些同我谈起他的人，无不把他说成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但我终究不了解他。他在我心中，总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我看不透，也琢磨不透。我会因他偶尔的笑容而误以为他很温柔，只是下一刻，他又会变成什么摸样？影子总会碎，我一次次努力拼凑，却从来找不回他在我心底该有的样子。
所幸的是影子深埋在心底，大多时候我是不愿去多想他的。
“从前的你是太过了解我，所以恨我，如今的你对我一无所知，却依然恨我，我究竟怎样做才是对？”他努力装出不屑的样子，在我看来，却是白费了力气。
我摇头，口气缓和了一些：“我不恨你，只是不想跟你走，我走了，师父和师兄就没有办法和少帝交代，我不能害了他们。”
“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冷不丁地就被他抓住手，身子向前一冲，被他整个人往外拖。情急之下，我扑上去咬住他的手背，他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手腕一扭，将我卷进他怀里，另一只手抓住黑袍，甚为利落地罩在我头上。
我的世界，漆黑一片，万籁无声，只闻得彼此的心跳声。
黑袍一收，眼前立刻一片光亮，我已被他带到小华山的山道上，嘴下却还是咬着他的半只拳头，他与我四目相对，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小心磕了牙！”
我的嘴早就麻了，一松口就落下了稀稀拉拉的口水，我羞得耳朵都烫了，连忙用衣袖要去擦，他却一松手，连擦都懒得擦，就缩回了袖子。空留我一只捏着袖子的手横在半空，好不尴尬。
我躲着脚要回去，他却拉住我的袖子，我的目光落在洞口那两具神将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立刻又想起自己面对的是何人，一咬牙用力，半管袖子就这么被他扯了下来。我头也不回地往会怕，他并没有来追我，只是在我身后慢慢道：“我来小华山之前，便命人把我的行踪告诉了你师父，他若真的关心你，一定会赶来这里救你。”
我呆在原地，转身去看晏寰，只见他站在原地，眼中满是嘲笑之意，“如今你再回去，那两个神将便是你杀的，少帝原本就容不下你，你又犯了如此大罪，你想一想，他会怎样处置你？”
“你早就料准了我一定会跟你走是不是！好，那我告诉你，我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我，并不是只有你能够救得了我，我没有杀神将，他们会相信我的。”
晏寰就却说：“你要谁来救你，是俊沅还是你那个来历不明的师父？你杀了神将，是触了天规。天家的规矩是天家定的，锁住却是他们自己，俊沅根本做不了什么，天君的位子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枷锁。至于你师父誉婓，他至今都未现身，是否表示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
我咬住牙，愤怒地盯着晏寰，我不信他说的一切，师父一定会来这里救我的。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到天边零落的星子缓缓爬上夜阑，师父一直都没有出现。山涧夜美，微有花香，山岚顺着我裸露的手臂钻进我的衣袍，一阵彻骨的寒凉，直达心底。
希望是在无尽的等待中磨尽的，我不想等了。
我起身离开，晏寰悄无声息地跟在我身后。走过那两具尸体，我木然停住，眼见着那浓稠的鲜血弄脏我的鞋子，忽然泪如泉涌，泪水无声地砸在血渍里，喘息变得越来越重，毫无顾忌地哭出声来。
晏寰将我的身子扳过来，正对着他，他的眉头紧蹙，压着嗓子说：“刚才是我骗你，派去告诉他的人半个时辰前才到瑶碧，我邀了他来，就是让他带你走。我不想被人扼住咽喉，放任你的命握在我的对手手中，我又有许多事要做，留你在身边，你一定会坏事。所以白执素，好好活着！”
他将我向后一推，我跌跌冲冲，撞击一个人的怀里，手被人包住，熟悉的温度传来，我诧异地回头，看见了师父的脸，苍白而温柔。
一句话哽在喉，说不出口，若是我少等一刻，亦或是他从没想要来见我，我们可会错过一生？
晏寰消失在夜中，师父的目光沉了沉，似是哀叹，他揉着我的发，“素素，我只问你一句，对于晏寰，对于天下苍生，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小华山的这些日子，这个问题我早就想了不想百遍，我怕死，却不想苍生遭劫，我贪生，却也有我的决心：“纵使将来，晏寰真的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既然我可以为保护师兄舍上一次小命，就不会在乎再舍上一次。只是，我是不会为了一百个可能，一千个万一而放弃自己小命的，我不必为了别人嘴里一句伟大，就草率放弃自己的性命。我想好好活着，看尽世间美好，和师父一起。”
师父若有所思，随后一抹笑含在眼里，他挽着我的手，朝着山下走去，我怯怯地问他：“师父，我们要去哪？”
师父回答：“回瑶宫，收拾东西，然后陪你云游四方。”
我一愣，身子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望着小华山巅，那个孑立在风中的身影，他的话语散进夜风中，飘渺而空灵：“为师说过，此生，只愿你能够平安如意。”
一刹间，天崩地裂，我惊恐地转头，只见小华山上火光冲天，一道金光撕破天际，山体被拦腰截断。那巨大的声响随着地面的巨颤让我怔愣中回过神，我恍然意识到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腰上一紧，我已被师父抱到了云头。
晏寰本可以一走了之的，那么一切就可以与他无关，只是他没有，毁了这小华山，故意引来那么多天将，他这又是何必。此刻，我与那个黑夜中着缁袍的男人遥遥对望，我们之间隔了很远的距离，远到我无法看清他的脸，远到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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