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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羽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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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公子,妆月阁到了,婢子告退。”名唤挽碧的兰裳小鬟脆声向池筠道,话尾略略扬声,尽职地提醒着阁中的女主人贵客已至。言罢,她提裾盈盈一礼,礼毕便轻步退了下去,似乎对这个眼前这名噪长安、引得京中万千名嫒佳丽恋慕成痴的“玉笔状元”连多看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侍儿尚且如此,不知阁中清傲孤高的羽仙子又是何等样人物?池筠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但愿此行一切顺遂,毕竟——君子不宿诺.
抬手扣门三声,而后便听得阁内传出一记清越女声:“公子请进。”流珠溅玉一般的玲玲盈耳,让人闻声即对这阁中的佳人生了三分好感。
推门而入的一刻,室内的格局让池筠微微失神了一瞬:迎面是一架素月梨花的琉璃屏风,屏风侧一张紫檀木沉雕曲水纹书案,其上宣纸、徽墨、湖笔、澄心堂白笺依次错落排开,分外的清雅素致,另外是砚侧的一只梅子青莲纹的钧瓷笔洗,另兼白笺上一尊青松云鹤的东陵石镇纸,看得出这一套极考究的文房四宝皆是主人素日惯用之物,而四壁上的几幅造诣不凡的水墨丹青更彰示着这位名动长安的六苑魁首不虚的才名。
连壁角的云纹高脚铜雀炉内袅袅燃着的都是清新醒神的醍醐香,全无半分烟花之地的绮靡风情。
池筠甫在阁中站定,便见内室中一名韶华丽人跹然步出,素纱为帔,一袭流岚色雪青纹长裙,一条月白冰绡缦带束出佳人不盈一搦的曼妙腰身,如缎青丝以一支素致的水碧冰纹阗玉簪绾作了流云髻,宛珠为缀,此外再无半分华饰。但,髻前却以髻珠为顶,垂下一方素纱,恰掩了佳人容颜,不过——仅凭露出的秀致玲珑的下颔,其丽色也可见一斑。
素来青楼女子在闺中见客少有遮面的规矩,但这位名倾京华的曲中名魁身份非同一般,所以行事不俗也不足为奇。
“羽觞理妆费了些时候,劳公子久候了。”素衣丽人语声里微微带出一分礼貌性的歉然,而后略略欠身向池筠娉婷一礼。
“羽姑娘言重,夜阑造访,是在下搅扰姑娘了。”池筠亦是温文表歉,虽说他身居御史中丞之位,一个三品朝官原本不必对个青楼女子如此多礼,但——毕竟此次是他有事相求,况且,长安城中谁人不知琼华阆苑的第一名伶——羽觞羽仙子“琴诣冠长安,诗名传京华”,如斯才情,性子也是出了名的清傲。
虽是落籍教坊,她镇日里却是极少见客,每月也只逢了初一十五才在琼华阆苑的眠花坞里拂琴一曲。琼华阆苑中最为引人侧目的地方永远是栖云厅,只因这里每日都会挂了羽仙子新题的小诗或是联子,若有精通翰墨者合了诗联了句能合羽仙子的心意,或许就能有幸进得妆月阁讨一盏香茶吃。这已算得是美人青眼,隔日不知会遭了多少京中子弟忌妒……至于更多的非份之想,却是不敢再有的……毕竟琼华阆苑能在王孙贵胄横行的京都立足二十余年,其背后的势力岂容小觑?而这琼华阆苑的第一名伶,又有谁敢硬打她的主意?
因而,出道已经五年,这位目下无尘羽仙子至今仍未有过入幕之宾。
池筠也微有些疑惑为何自己方才竟是通了姓名后,便这般轻易地被请迎了她的妆月阁,不过,他向来无意花柳之地,更不会去探究什么。
“公子请上坐。”羽觞语声含笑将他让进了身侧那张高雕方胜纹的栎木椅。
而她自己也就近在雕漆琴案后落了座,既而,没有多少客套,佳人带笑开了口:“公子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
开门见山也是池筠一向的习惯,于是他乐得直接进入正题:“实不相瞒,此次在下前来,其实是有事承望姑娘相助。“
“噢?”清越的语声里笑意依然“公子请讲。”
“是想劳烦姑娘帮在下救出一个人,一个罚作官妓的女子。”池筠静静说,沉凝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些波荡的情绪。
“前任中书令明云晔的掌珠,明漓?”羽觞淡淡含笑问,轻纱掩映下,那张倾城丽颜上却流出一丝涩然。
“是。”池筠坦言,他同明漓的婚约,在京中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听他认得这般爽快,她唇边的浅笑里微微浸出一丝苦意,旋即却又自嘲——不正是因为知道那个女子对他而言有多重要,所以才设了这个局引他来此,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少年得志的金科状元与娇养深闺的中书令千金间的那个美丽故事,原本就是长安城市坊间人人争传的佳话。
两年前,明府千金明漓乘车上长安城外的云华寺进香,途中不慎惊马,恰遇了因公出行的状元郎仗义相救,之后,如果所有传奇故事里看惯的段子,才貌相当的一双璧人一见倾心,更难得的是这互相情愫的两人一个是当朝重臣之女,一个是圣眷正隆的金科状元郎,可谓门当户对,几乎没有任何阻力,所以二人相识不过月余工夫便经由官媒说合订下了白首鸳盟。
之后的两年辰光,二人因着池状元常访明府的便利得以时时相见,自然情意益笃。原本婚期便订在下月十六,谁知天妒良缘,眼见这对有情人将成眷属之际,朝中一桩巨案揭晓,中书令明云晔一夜之间从朝廷重臣沦为阶下囚,而府中家眷仆婢,男子流放边疆,女子一律殁为官奴,那昔日莺闺燕阁里羡煞无数名媛佳丽的明家千金自然也未能幸免。
而之后,这位用情至深的状元郎则为救心上人四处奔走,身为朝廷三品命官,动用关系私放一名官妓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掩人耳目,这也是今晚他找上她的原因。
官妓原归教坊司管辖,而她作为琼华阆苑的第一名伶,在曲中自然有着最广的人脉,来托她办这件事情,是最佳的捷径。
佳人的笑意淡淡向他道:“这个,羽觞尽力而为,最迟后日就给公子答复,公子尽可放心。不过——”她话锋一转,着看向眼前的清隽公子笑意略深“羽觞既帮了公子的忙,可否也劳烦公子一事?”
听到后半句,池筠原本微微舒开的眉宇又略蹙了起来,却仍是定声道:“姑娘请讲,只要不违道义礼法,池筠定当鼎助。”
“是羽觞有一件爱物,却不方便带在身边,想请公子代为保管几日,不知方便与否?”她微微带笑问。
“这……”池筠微微沉吟了一瞬,毕竟四年的宦海沉浮,身在官场,行事不得不时时处处谨小慎微:“姑娘可否告知在下所托的究竟是何物?”
羽觞轻浅一笑:“羽觞明白公子心下的忧虑,只是但请公子放心,此物的确贵重无比,也是因此羽觞担心在这多事之地会为人觊觎,所以才要公子代为保管几日,绝无可能牵累到公子什么。”
“——好。”池筠顿了片时后终是应了,听着她挚切的语声,莫名地……他觉得眼前的人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