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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5 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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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恋尘从电梯走出来,才要掏钥匙开门,意外地发现有个头扎纱布的人坐在逃生门的台阶上,像是在等人。
她轻轻去把那道防火门推开,那个人闻声转过头来,她不由得一呆,竟然是阮珍珍。
莫恋尘吃惊,指着她的头,“你的头怎么了?”
阮珍珍拍拍裤子站起来,讪笑着说:“你回来了,我记得你说过,今天早上会回来…。”
莫恋尘还在说:“你的头….发生了什么事?”
阮珍珍等闲的说:“昨天连人带车一起翻进一个大坑,头先着地,落地开花。”
莫恋尘猛然才想起自己忘了给她复电的事,也许为的就是受伤这件事。她内疚,原想开口解释,又觉得自己太多余。
“医生怎么说?”恋尘关心她的头伤。
“伤口缝了十针,就只拿了一些止痛药回来,不过昨晚回去觉得头有点晕,所以今天决定去照一照X光。”
恋尘开门进屋,一边把背包放在走廊一边说:“等下我陪你去。”
“今天不用上班?”阮珍珍问。
“假期到明天。”
阮珍珍坐在沙发上,“对岸好不好玩?”
“好玩。”莫恋尘脱下外套,挂到衣架上。
“有没有拍照?”阮珍珍喜欢摄影,自然爱看照片。
莫恋尘想到照片都是她跟心陶的手机大头照,实在不方便让人欣赏,只好说:“没带相机去呢。”
“你等等我,我先去洗个澡。”说着,她把背包抱进卧房。
阮珍珍起身,拉开玻璃门走出阳台。
就在这时,她隐隐约约听见莫恋尘在卧房给人打电话,她说话的声音比平常温柔千百倍,那不是她一贯说话的声调。
阮珍珍不由自主地来到走廊,借故看一幅壁画探听起里头的动静。
她几乎可以肯定,电话的对方不是别人,正是蒋心陶。
莫恋尘一整夜不把她的电话和简讯放在心上,现在不过跟蒋心陶分手不到半天便立刻通起电话,谁的分量重,谁的分量轻,显而易见。
珍珍觉得自己太傻,一直以来她以为莫恋尘待她如亲姐妹,感情自然无人能及,此刻她才明白,恰好是姐妹情分才不可能有另外的契机。姐妹长大了,自然各奔前程,各有各的感情归处,莫恋尘不可能再属于她,更不可能再与她形影不离。
虽然想得透彻,但仍然觉得伤心失望难受,原因何在,她心里很清楚。
蒋心陶若是男人,或许她在心理上还平衡一些,偏偏她也是个女人!如果一个女人也可以虏获莫恋尘的芳心,为什么是蒋心陶而不是她?
蒋心陶凭什么?凭她稍长的年纪?凭她丰富的阅历?凭她美丽的容貌?她不过是一个刚刚出现在莫恋尘生活中的人,她认识她有多少?
珍珍知道自己处处比不上蒋心陶,却又意难平。
想到这里,莫恋尘已经洗好澡,换过衣服,轻轻松松挎了个背包,取过车钥匙出现在她跟前。
两个人一起下楼,恋尘也不察觉老朋友有什么不妥。
一路上,不怎么说话,莫恋尘问一句,阮珍珍答一句,完全不像平常那样。恋尘以为她今天状态差,也不放在心上。
见过医生,照过X光,回到车上,又是一片静默。
车子开了一段路,阮珍珍终于忍不住问恋尘:“你是不是喜欢蒋心陶?”
莫恋尘差点撞上一辆突然从岔路冲出来的货柜车。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多么天真,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每一个真实的人物都在你的漫画里出现,怎么可能多了个虚构的人物,折翼天使身边那个戴着光环的女神就是蒋心陶,我说得对不对?”语气有点咄咄逼人,似乎为自己的判断感到自豪,同时间又义愤填膺。
莫恋尘不想承认,也不想否认,她半个字都吐不来,就算把她逼疯,她也没有半句可解释的话语。
阮珍珍看她一直沉默不说话,再也沉不住气,“什么时候我们也有了秘密?”
莫恋尘浑身发热,无法再集中精神,方向盘一摆,就走错了路。
难道朋友之间,真的不能有秘密?她困惑。她可以跟阮珍珍分享自己的任何一件事,唯独这一桩,她真的很想保留,保留的最终目的就为了保护自己的感情。
莫恋尘低声哀求:“珍珍,你能不能别再问了?”
这一句话,已经是答案!阮珍珍点点头,有点激动的说:“我明白了。”
莫恋尘不希望把她们的关系弄僵,她说:“我送你回家吧。”千辛万苦在小路穿来插去才把车驶出大路。
阮珍珍仍然居住在廿年前的老地方:旧区组屋D座第七楼,连左邻右舍都没有换过主人。她有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父亲跟母亲一直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关系,所幸她有一个非常疼她的姑姑。姑姑学问好,也嫁得好,一直很照顾她们母女俩,她跟母亲相依为命。
楼房的对面有一座小公园,那是她们童年最好的游乐场,莫恋尘就把车停在那个公园前面,望着那里的一景一物。
今非昔比,如今公园的野草丛生,早已不复当年旧观,当年的草地总有市议会定期派员来修剪整齐,而莫太太每次带她来找珍珍,碍于组屋面积狭窄,容不得小孩子游戏,所以两个小女孩就干脆在公园荡秋千、溜滑梯,玩得不亦乐乎。公园里五颜六色的小滑梯到现在仍然吸引着她。半年前刚回国没不久,她们还来到这里,莫恋尘手长脚长,坚持要从上面溜下来,逗得珍珍在下面大笑不止...。
等莫恋尘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才发现阮珍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车离开。
夏日炎炎,她不知不觉流了一头一脸的汗,有一半是被吓出来的,她把车里的空调开大,踌躇了好一会才把车开走。
心血来潮,兜去买了一盒哈根达斯冰淇淋,然后电话也不打就直接闯到心陶的公司去。
怀里抱着冰淇淋,推门而入,《真爱》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向她。
有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特殊身份,迎上来问:“莫小姐找小陶吧?可有预约?”
她还想着给小陶一个意外惊喜呢,怎么可能预约?
莫恋尘有点尴尬,她摇摇头说:“没有预约。”
那位员工正在迟疑,莫恋尘已经硬着头皮转头离开大堂,也顾不上其他人奇异的眼光,硬闯私人重地。
透过百叶窗,只见心陶正在会见一对年轻的男女,一抬眼,发现到外面的恋尘,先是一呆,然后指了指对面的小小会客厅,示意她先坐下来等她。
莫恋尘轻轻去开门,从那对男女身后绕过去,在那张柔软的紫色沙发坐下来。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莫恋尘一开始还正襟危坐,非常的局促不安,渐渐的,她也就在沙发上放松起来,还从背包取出纸张和铅笔开始画漫画,画得累了,索性把头枕在沙发扶手上,不知不觉,她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正值繁忙时间,进进出出的员工看见莫小姐顿时变成睡美人,无人不讶异,还有人笑曰:“真爱破纪录了,第一次见到等小陶等到睡着的客人!”
“她是谁?”
“莫家千金。”
“快结婚了吧?”来到《真爱》的人,仿佛都为结婚,没有第二件事。
爱米显然也不知内情,找到一个机会,悄悄跟心陶报告:“莫小姐等你等到睡着了。”
坐在心陶对面的那对男女顿时面面相觑,才意识到自己占用心陶太多时间,识趣起身告辞。
心陶送走了人,回头看见睡得香甜的莫恋尘,笑着摇了摇头,悄悄把百叶帘拉上,坐到她身边,在她手心上轻轻写字。
莫恋尘被惊醒,睁开大眼睛,先咽了一下口水,然后叫出来:“我的冰淇淋!”
心陶这才发现茶几上果然放着一盒哈根达斯巧克力冰淇淋,她掀开盖子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啊,冰淇淋化了!”
莫恋尘坐起身,哭丧着脸:“我怎么就睡着了呢,还想着跟你一起吃冰淇淋的!”
心陶说:“傻瓜,冰淇淋买回来,一是立刻吃掉,二是立刻放进冰箱,冰箱就在后面啊。”
莫恋尘扮鬼脸,压低声音说:“这里机关重重,好不容易闯进来,我不敢再走出去,你那些手下个个把我当怪物看。”
心陶笑了,“那是因为从来没有漂亮的女孩会跑到这里来找我。”
恋尘抓住她的话柄,“这么说,是有不少长得平庸的女孩来找过你喽?”
心陶没好气拍拍她的小脸,“是是是,任何人都不够你漂亮,不够你标致,以前会来找我的,都是丑八怪。”
莫恋尘大概是睡迷糊了,突然大声嘟囔起来,“你以前到底有没有交过女朋友的?”
心陶差点掩住她的嘴巴,“嘘!”
爱米走了过来,显然听到她们对话,忍住一脸笑意对心陶说有电话找。
五点半以后,《真爱》的员工陆续撤退,等外头的灯光灭尽,她们才有自己的空间。
心陶才悄悄把门锁上,莫恋尘已经扑到她怀里,傻乎乎的说:“蒋心陶,我想嫁给你!”
此言一出,惹得蒋心陶噗一声笑出来。她不放心,拉下百叶窗往外看,确定已经无人,才敢开怀大笑,连说话音量都提高了,“是谁昨天才说要暗中低调进行?今天就大张旗鼓说要嫁给我了?”
莫恋尘天真的说:“我想跟你去一个孤岛,然后在那里跟你一起生活,直到老死。”
她现在终于明白何以那些热恋中的男女总是打铁趁热的步入婚姻的殿堂,因为再也没有比结婚更能理所当然的跟自己所爱的那个人朝夕相对。
心陶把她轻轻放到柔软的沙发上,只是看着她,突然有点酸涩的说:“你真的那么想结婚,就不该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恋尘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你错了,我只是说,我要嫁给你——蒋心陶。”她用手指在她胸口轻轻点了三下,“我要你为我们办一场最特别的婚礼。”
“要在孤岛上还是在对岸小镇?”心陶愿意陪她一起疯。
恋尘临时改变主意了,“在对岸小镇的504号房。”说得好像这是真的一样。
心陶故意叹息,“以后要照顾多一个小朋友,你说我是不是自寻烦恼?”
恋尘调皮的说:“我会向你证明,我不是一个茶煲。”
心陶静默,若有所思,然后看看时钟说:“从对岸回来我还没回过家呢,已经两天没看到依依了。”
“带我去你家,我也想看依依。”
蒋心陶只是轻拥住她,不说话。
莫恋尘明白,她家里不方便,顽固保守的老先生要过两天才飞回温哥华,还有那个极为调皮的保姆需要交代,她们之间若要暗地里来,需要接受甚至忍受许多不一样的境遇。
接下来的两天,莫恋尘都趁着到工地之便,提前下班兜到《真爱》来找心陶,也不打扰她工作,两天下来都安安静静守住她的地盘:那个小小会客厅,那张舒服的紫色长沙发…。
心陶拉过一扇精致的相框屏风,巧妙地把她隔绝在客户身后,为她打造一个小小的私人空间,自己照样工作,照样会客。
说也奇怪,再也没有人对这个女孩感到好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什么关系—小陶的闺蜜。跟她一起共事多年,从不见有朋友来找她,现在她有朋友,反而正常。
而那个小小会客厅和紫色长沙发,虽说当初的构想是用来招呼客户,然而长期下来却没几何用得上,客户来了都喜欢坐在心陶的办公桌对面。
现在,它就好像标着一行字:莫恋尘专属,莫恋尘专用。
那是三天后的夜晚,心陶送蒋先生和小卢上机后,悄悄摸上恋尘的公寓。
莫恋尘穿着一套睡衣来应门,一见是心陶,又惊又喜。
心陶低声对她说:“我的父亲终于飞走了。”仿佛得到很大的解脱。
“要不要举杯庆祝?我爸爸留了一支红酒在我家。”
“我喝酒会醉,酒醉开车会出事。”心陶很认真。
恋尘拉起她双手,一脸蛊惑的说:“原来你还想着回家,我还以为你是上来陪我睡的。”
心陶一听,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搓扁弄圆,皱着眉头,一脸嗔怪的说:“你是淑女,说话怎么变得那么粗俗了?”
恋尘竟然吟吟笑,“淑女是装出来骗你的,现在不用装下去了。”
心陶失笑,“还有什么是装出来的?快快从实招来。”
恋尘突然紧紧搂住她,调皮的含住她的下唇,然后热情的吻她,心陶被她挑逗得热血沸腾,她求饶的说:“你再这样对我,今晚我真的要留下来…。”
恋尘趁机哀求她:“留下来,留下来,我们可以穿一样的睡衣,一样的拖鞋…。”
心陶说:“傻瓜,下一次吧,今晚不能。”
莫恋尘其实也明白,她不打算为难她。
她们牵着手,一同坐到沙发上。
皎洁的月光落在客厅的一角,就像开了灯那么亮,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谈心。
突然之间门铃响,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谁?”心陶说。
恋尘迟疑了片刻,谨慎走到门前,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这一看,非同小可,她非常非常庆幸心陶把她留在沙发上。
莫先生和莫太太出现在门外!
夫妻俩见到女儿,一脸的欢欣愉悦,恋尘却一脸的窘迫,她一直以为父母要过两天才回来,不料却提前了。
那一刻,莫恋尘才深深的意识到:她和心陶根本没有自己的空间。
爸爸妈妈随时会走上来,他俩还有一套家里的钥匙,大可不必按门铃就直接开门进来,阮珍珍也随时会走上来….。
莫先生乐呵呵的对女儿说:“一下机就赶着来看我们的宝贝女儿,都没带到钥匙。”
莫太太拥抱女儿:“尘尘,可想死妈妈了,以后出去旅行,一定要把你也带去,免得我牵肠挂肚。”
家里只开了走廊上一盏光线朦胧的小壁灯,仅仅照亮一小块地板,莫太太说:“尘尘是睡了吧?怎么家里黑漆漆的?”
恋尘只好伸手去开灯。
灯光大亮的一刻,蒋心陶已经起身,四个人在亮光下都把彼此看得一清二楚,不禁都有些尴尬起来。
心陶仍然是婚庆公司里的小陶,连神态都没有因为身在异处而有所改变,她礼貌的说:“莫先生,莫太太。”
莫先生到底比较通情达理,他不好意思的说:“是应该先打电话上来的,尘尘有朋友在啊!”
莫太太看一眼心陶,有点不自然的对丈夫说:“打什么电话呢,小陶我们又不是不认识。”
心陶倒也镇定,她觉得自己需要稍作解释,就说:“刚刚送了父亲到机场,就顺道上来找恋尘聊聊天。”
三更半夜摸上女朋友的香闺,灯也不开,尽在暧昧的月光下聊天,彼此的关系自然比普通朋友更为亲密,莫太太是聪明人,也不想去拆穿,只问:“小陶父亲出远门?”
“飞回温哥华。原本只打算逗留一个月,却延迟到今天才回去。”
莫先生就移民的话题跟心陶客套了几句。
心陶告辞,莫恋尘送她到门口,小声说:“明天见。”
莫太太耳朵敏锐,寥寥三个字听得一清二楚。
心陶离开后,她好奇的问女儿:“你跟小陶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
莫恋尘速速转移话题,她伸出手说:“爸爸妈妈,我要手信。”
“你从来不关心有没有手信。”莫太太看着她。
恋尘涨红了脸,“吃了北海道著名的炭烧叉烧拉面没有?味道如何?”
莫太太却一心一意回到自己所关注的问题上,“告诉妈妈,那个对岸有什么吸引你的?”
仿佛在问:是对岸吸引你,还是小陶吸引你?
莫恋尘脸色一变,先发制人:“妈妈,我能不能把小陶当好朋友看待?”
夫妻俩互看对方一眼,一脸错愕。
莫太太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恋尘不高兴了,马上和颜悦色地说:“妈妈只是好奇,你从不跟任何朋友过分亲热,就拿珍珍来说吧,你跟她从小玩到大,但什么时候见你跟人家处得那么亲密了?”
莫恋尘趁机发难:“妈妈,我一个知己都没有。”
莫太太注视她女儿,心里越发好奇,她问:“小陶能成为知己?她能交心?”
莫恋尘对这个问题表示不悦,她反问母亲:“妈妈你觉得呢?”
“妈妈不知道,我认识的,只是她的专业精神。”
莫恋尘到现在才知道,莫太太公私分明,她对私下的小陶仍然有保留,也许,她对她还存在着一定的看法或意见。
莫恋尘为此大惑不解。
莫先生到厨房做了一杯咖啡端出来,说:“谈什么谈得那么起劲?说起对岸,我和你妈妈从来没去过咧..。”
对岸,又是对岸,对岸不过就一个旅馆一只壁虎一间教堂,其他的无可奉告,为什么就不谈谈五光十色的东京或风情万种的北海道?
莫恋尘有点不耐烦了,她从沙发弹起,哑着声音说:“爸爸妈妈,我困了…。”说着走进卧房,门才要掩上,却听见外面两个人在低声对话。
莫先生对太太说:“我们的女儿大了,要学会放开手,不要事事追究,那样女儿会不高兴。”
莫太太却固执的说:“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
莫恋尘黯然,心陶说得没错,她母亲竟然说出了含义相同的一句话。
莫太太坚持己见:“以前我也那样对我女儿,不见得她不高兴。”
莫先生不敢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