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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承佑这些月都在住在外面,花钱似流水般,渐渐腾不出钱来交房租。这次与父亲决裂,他是决不会再去问他要钱。母亲那里已给他拿走了一千多块,母亲多年来攒下家私不容易,他也不好厚颜一直去要。思来想去,还是去公司借点钱出来,再叫吴秘书做进帐里去,这样谁都不麻烦。
      开春后总有一批新货会进来,隔年的东西都要处理,另外给工人发红包,请店员吃饭和送礼。承佑知道此刻帐目最乱,便挑了清净的时间去财务室找人。那吴秘书一见他,原本圆圆的笑脸顿时拉得老长。承佑扔过去一盒雪茄,一边说:“给你好东西,你还给我哭丧着脸。”
      此刻财务室里只有他二人。吴秘书便关了门,又沏了暖暖一杯茶。承佑见他书桌上的账本垒得老高,就问:“你那么勤快做什么?老头子又没过给点好处。”吴秘书早知道他来意,就为难说:“承佑,如今不一样了。四少对帐管得紧,现金出入他都得亲自批。”他拿了一张领款单,说:“您把这个填了,写清楚借多少,再去找四少签字。”
      承佑拎着那张领款单直嚷:“我来拿钱,还要他签字?他真当自己是这里的太祖?”
      那吴秘书只好劝着:“这是新规矩,每个人都一样的。”他把承佑填了单子,入在年货花销上,又问他要支多少。承佑原本说五百,没一会又涂了,改成八百。吴秘书笑道:“行了,找四少签字,我这里给你预备钱。”
      此刻办公室正是一团乱,谁也没见过毓修。一个经理说:“他昨天很晚才走,估计不会这么早来。”承佑只好坐在门口等着,两眼瞪着出出进进的人群。一开始还跟几个经理说笑,后来渐渐没了精神。到了中午时,毓修还是不见人影。他又饿又困,就说:“不等了,你们几个跟我出去吃饭吧。”才刚说完,前方关闭了一个上午的大门开了。承佑一愣,立刻火冒三丈,冲过去叫:“你在里头干什么?我等了你一上午。”那些经理也愣了,没料到毓修一晚上没回去,这下两位太岁撞在一处,看看承佑的样子像要打架了。
      “没人知道他在里头嘛?没人知道?还是没人告诉我?”
      整个办公大堂静悄悄的,原本提着饭盒吃饭的人也只好停下来。
      毓修披了一件灰毛衣,整个人还未醒透,一眼看见那张领款单,就冷笑一下。他先朝一旁站着的经理说了两句话,又叫秘书取消下午的会,这才接过那张单子。
      “八百块?”他眯着眼,“这样好了,你把每块钱做了什么写清楚,我再来批。”
      大家都敛气摒声,窗台上的一个铁皮饭盒掉下来,噼里啪啦响得惊人。
      吴秘书匆匆敢出来,赔笑道:“毓修,毓修,三少爷一大早就来了。每年过年,我们总会支点钱出来办年货,这次三少爷没拿,现在支给他也一样。我就忘了跟你说了。”
      毓修笑笑:“三少爷要送什么,你列张单子写清楚。每件支出多少,送的是谁都要一清二楚。就这样一张单子,你是欺负三少爷不懂规矩呢?还是不想干了?“
      那吴秘书连连认错,才接过那张单子,就叫承佑一把抢了过去。承佑从没那么气过,当着那么多人,素日的颜面尽失。眼眶中的血丝纵横交错,张牙舞爪地朝四周喷射。
      “浦毓修!你以为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家里这些兄弟姐妹,就你最猖狂。老爷子还在呢,就算不在了,这份家业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他捏着那张领款单,青筋暴起,一眨眼撕得粉碎,朝毓修的脸砸去。
      众人早知他们兄弟不合,只是头一回当着众人撕破脸,又惊又觉得有趣,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唯独吴秘书怨叹:“什么大事,你们争成这样。老爷知道了多伤心。”又去劝承佑,哪知承佑一气之下,谁的情也不愿领,一手推开他。接着大门“哐嘡”一声,他已没了人影。
      大家都同地上的碎纸屑片一般,无声呆在原处。毓修扫了大堂一眼,只对吴秘书说话:“要是以后再有含混不清的帐,都记在你的工资上面。这里不是杂货铺,谁家开的,谁就可以隔三岔五来拿点自己喜欢的。”

      承佑从百货公司出来,心里的怨气越积越大。他从来不爱做生意,父亲叫他做新楼的经理,他只做了一个月便意兴阑珊,结果还是叫毓修接手过去。如今毓修一人独霸了公司,那些经理职员也同他连成一线,光明正大地给他摆脸色。当初他不在乎家产,也看不起商人,如今因果报应,落了这个下场。
      走到拐角处,一个穿白长衫的男子也骂骂咧咧地冲过来。二人一撞,都横眉怒目地骂起来。
      那个白长衫先叫起来:“哟,三少爷。好久不见了。”
      承佑搓着衣袖上的泥,皱眉道:“原来是你。”
      葛亨利苦笑道:“刚才被你们家的二姑娘骂了一通,现在又撞上了您。”
      承佑正是无处宣泄心中烦闷,就抓着他说:“跟我来,去我家好了。”
      那葛亨利心想他家是去不得,浦老爷和四少爷都不愿见他。承佑笑道:“放心,我在外头租了个房子。”葛亨利方开怀道:“我忘了,三少爷金屋藏娇,自然有好地方。”
      他跟着承佑到了一片林立黄漆小楼的地方,沿逶迤的木楼梯向上走,走到第三层再右拐,一扇矮矮的门,门槛上挂了一串铃当。他们刚到门口,铃当便清脆响起来。
      一个长挑女子探出身子来:“我听到脚步声了。”她一见还有陌生人,忙转身进去了。
      葛亨利只当她是施筱筱,就朝承佑一笑。房子收拾得干净清爽,窗台的几盆青葱绿叶,新鲜地滴着水珠子,绿幽幽的一片,映衬整个屋子都生机盎然。他不由叹道:“三少可真有福气。”
      他想承佑该是坐享齐人之福了,该是心满意足喜上眉梢,就呵呵笑道:“你可要谢谢我,若不是我,你也找不到筱姑娘。”
      哪知承佑一脸阴沉,半点没有情人的温存之态。他推开里屋的门,说:“你出来。”
      葛亨利这下瞧清楚了,不是施筱筱那副颠倒众生的勾魂眼,那女子温和似水地望着他们,只是在承佑面前略低下细眉。
      承佑两手叉腰:“你怎么进来的?”
      “三太太叫我来送东西,已经放在里面了。”
      他嘴角下沉,像是很不耐烦:“你怎么进来的?老是跑这里来,我跟你说过叫你别进来!”
      “你的门没上锁。”那女子被骂得难堪,微微低下头,“三太太怕你的钱用完了,一定叫我过来看看。”
      承佑便不理她,只招呼葛亨利坐下。等到葛亨利沿着屋子绕了一圈,那女子已经离开了。
      他疑惑道:“三少爷,你可真奇怪,千辛万苦找了施小姐来,这会又换了口味了。”
      承佑垂头道:“你不明白。老头子知道了这事,把筱筱送走了。”
      葛亨利心领神会一般:“太不小心了,这种事就不能告诉家里人。”
      “是我太疏忽,信了不该相信的人。”他突然想起今早那番遭遇,就丧气地踢了桌脚,  “哼,如今人人都听毓修的,家里也是,公司也是。他凭什么?”
      这话正对了葛亨利的心事,一腔怨恨一触即发,他接口说:“三少爷,我看你要好好对付你那个弟弟。不然哪天睁开眼,才发现家也不是你的,钱也不是你的。到了那时恍然大悟,人家早在背后笑掉大牙了。”
      “你不知道,老头子最恨我们几个吵架了,若是为钱吵,他就更生气。所以老早排定好了家产怎么分,好叫子孙们都不为钱财去伤和气。”
      葛亨利听出点眉目来,就顺口接着说:“这也不错,明明白白地讲清楚了,也不用叫你们明争暗斗许多年。”
      承佑灌了几杯酒,兴致好起来,又同他说:“我们家没什么好斗的,大哥死得早,二哥又是瘸子。剩下毓修和我,本来相安无事。只是这些年他越发能干,父亲也越发离不开他。人家都把他捧上天去了,以为公司总会交给他。其实老头子早分了股份,他和我一样,谁也占不到便宜。”
      葛亨利早听说过这些传闻,如今等到承佑亲口说出,终于放心。他笑道:“你可要小心。毓修和洋人混得多熟啊,你瞧你们家的那地方,半边都给洋人占去了。昨天几个老董还跟我倒苦水,说这年头生意难做,人心难测。人家找了靠山,又得了不少人心,而你只是一个股东,每年等着分些钱,以后怎么平起平坐呢?”
      承佑给酒呛到了,一阵抽气猛咳。他又想起自己拿着领款单,在长条凳子上等毓修出来签字的那一幕。
      葛亨利笑道:“三少爷,你家老爷不会长命百岁,你可要想好以后的路怎么走。”
      他突然发觉单有钱还是不够的,他还要有点尊严,尤其是老是围在西周的那些人对他的尊重。
      “毓修和我各有一成的股份,二叔也是一成,只有大哥多点。不过现在给了他女儿。余下的一些在父亲手上,还有就是几个老股东了。老爷子念旧,当初一块开浦氏的人,一般年终都能拿红利。”
      葛亨利说:“那些老人家早对毓修不满了,老是拆他们的柜面,去给洋人做生意。只是这一年来你父亲有病,他们没好意思去提。”
      承佑苦笑:“可有些人还是很听他的,我今早就亲身经历。”
      那葛亨利早对毓修不满,偏偏这几年的浦氏以他为主来经营,害得自家的工厂损失惨重。他苦思许久,知道承佑比他重人情得多,也不会那么拥护洋人的生意。只要今后承佑能在公司有半分威信,他那爿块破产的工厂才有生机。
      “那些人是他招募进来,现在自然听他的。你也该去那些老股东那里多走走,听听他们如何说。若是他们一起对毓修不满,去告到浦老爷那里。以那些老人的资历,老爷子不会不三思吧。”
      承佑有些醒了,睁大眼瞅他:“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葛亨利笑道:“那些老董事的意思,是让浦老爷出来。若是老爷没这个精力,也要毓修和你一块当家。没有他一人说了算的道理。”
      承佑说:“公司的事我半点不懂,也不感兴趣。”他想了想,又转口说:“不过真要我学,我也能行。为什么毓修能做好,我就不能?”
      那葛亨利的眼珠里一片兴奋,压着嗓音说:“三少放心,我们这些老东家都会照顾你。”
      承佑瞥他一眼,冷笑起来:“怎么?你们要造反啦?”
      不过历来是物不平则鸣,他也没多生反感。葛亨利又在他耳畔说了许久,絮絮叨叨听得他心烦意乱。
      “承佑,你可要算好,若是四少跟我们强硬起来,有多少人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心想,这是那帮老臣子跟毓修较劲,扯上自己就算了,犯不找拖家里的人下水,就敷衍着不愿同葛亨利多谈。葛亨利却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侄女会站在哪一边?老爷子把那么多股份留给她,她若是帮了四少,咱们再多人也是白搭。”
      承佑笑道:“你比我还起劲。老爷子还没走呢,你就算计我们家的东西了。”
      葛亨利只好讪讪笑着:“我可不敢算计的。”知道这话题说到这里算是完了,再说下去便惹承佑的疑心了。又渐渐退回到施筱筱的身上,问起事情经过是怎样的,寻人又有何眉目。说得承佑又满心丧气,喝了几杯又懵懵地醉了,一想到家人联合瞒着他,将筱筱送得无影无踪,就闹得要掀了整张桌子,把留下的半瓶酒都洒在葛亨利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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